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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天门_分节阅读_第70节
小说作者:唐酒卿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465 KB   上传时间:2025-01-03 12:20:55

  滴答。

  几颗血珠掉入血泊,间夷后知后觉,发现血是从自己身上来的。他看向自己的手,昏暗中,他的掌心到脉搏之间有条黑色的线。

  江临斋正在观雨,忽然听到间夷的痛叫,他立刻回身,两步来到间夷身边。间夷面色惨白,死死摁住自己的小臂:“师父,祂在我身上!”

  江临斋一把掀起间夷的袖子,数条黑色长虫吸在间夷的小臂上,正在往他肉里钻。江临斋令道:“业火!”

  业火瞬间燎蹿起来,把这些长虫烧断,河神寄生过的地方会形成无法愈合的伤口,这条小臂多半要不成了。江临斋飞速连点,眨眼间封住间夷身上的三道灵穴,他神色冷静:“没事,只要守住灵穴,气力就不会乱。”

  然而间夷强忍着剧痛:“不,师父,还有背上……”

  江临斋拽下他的外袍,看到他脖颈间有无数条黑虫正在蠕动。间夷汗流不止,猛地后退两步,与尸体跌在一起。他浑身发抖,抱着手臂,大叫道:“……来不及了,师父,祂已经爬到我的胸口……”

  他性格稳重,从前挨打都不会叫的,如今在血泊间翻滚,连面容都狰狞起来。江临斋再封他的胸口,可是为时已晚。

  间夷身体抽搐,仰着脖子,脸上爬起许多交错的黑线。他喊:“师父,师父——”

  江临斋摁住间夷,用灵能强逼河神出来。剧痛钻心,汗流到了间夷的眼睛里,他在一声声的痛叫中逐渐变了神情。

  “下雨了,”他说,“我要雨漫全城。”

  江临斋卡住间夷的脸,从那双熟悉的眼眸里,看到的是河神。

  河神嗬嗬笑:“好一具修行的身体,这么年轻,就已经灵能充沛。师父,哈哈,师父,江临斋,我们倒成师徒了!”

  江临斋说:“从这具身体里滚出去。”

  河神道:“我原本待在正刀官的身体里好好的,是你非要把我赶出来,如今我没了去处,只好借你徒弟一用。你听见外头的雨声了吗?那是我在下暴雨,我要你看着这一城的人都是怎么被我淹死的!”

  庙外的雨轰然暴响,下得更大了,河水滔滔,当真有翻覆全城的趋势。百姓的哭喊声遥遥传来,有人叫救命,有人求神祇。

  江临斋猛地提起河神,可是河神毫无惧色:“你要杀我?你能杀我吗?我是你徒弟啊,师父。”

  江临斋说:“我只数三声。”

  “你的心要是真的那么硬,手为什么还会抖?”河神反摸着自己的脸,像是在品玩间夷的身份,“我每次寄生一个人,都会先看看他们的经历。原来我是你一手带大的,师父,你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从前我一生病,你就会为我守夜,你背着我……”

  江临斋说:“三。”

  “……背着我去摘无忧花,我们把花送到师祖的案头,她很高兴,那是她病中少有的快乐。”河神放下手,几乎要变成间夷了,“你教我开窍,带我入道,我的剑是你锻的,你说过……”

  江临斋说:“二。”

  “你说过你从没有喜欢过我们,我们都是拖油瓶,可是我们喜欢你啊,师父,”河神说,“你醉倒在花丛,我们就守着你。你知道我们有多敬佩你吗?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剑士,师父——”

  江临斋拔剑了,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剑士,一招就能毙命。血喷出来,是热的。他淋到血,半身都脏了。

  间夷向后倒,江临斋接住他。他现在不是河神了,他变回了间夷。间夷望着江临斋,喉间的血还在流。

  师父。

  他在无声地叫。

  师父。

  江临斋没有回应,血淌过他的下巴,他盖住间夷的眼睛。

  当年江临斋继任掌门的时候,江思故曾对他说过一番话,他以为自己从没有记住,可是事实上他记得很清楚。

  江思故说:“凡是镇山守海的,都有一道天关要守,这道天关不在天上,而在心里。小子,你做了掌门,从此就是四山之一,你现在不以为然,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想要守住这道天关,就必须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江临斋当时不明白,他现在懂了,选择就是为了所谓的苍生,杀了自己的徒弟。

  可是师父没说选择这么难啊。

  这时,庙中的银灯忽闪,那死透的正刀官手指弹动,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他,不,还是祂,祂几乎要笑倒了。

  “这世上居然真有你这样的人,”河神说,“你的剑那么快,一点犹豫也没有,可你知不知道,这城里其实就没有活人。”

  风呼啦啦地吹开银灯,江临斋脸上的血还没有流干,他喉间干涩,听见河神在大笑,但是他不信,因为他听见庙外还有哭喊声——

  河神说:“那是你的徒弟在哭。”

  江临斋起身,往外走,他在门口绊了一下,剑险些滑掉。暴雨劈头盖脸地往下砸,砸得他浑身疼痛,他还是不信——

  河神说:“你以为自己救下的是无辜百姓?哈哈!你救的全是傀儡。傀儡把你的徒弟们拆分撕烂,丢在街上随意踩踏。你刚听见了吧?那个叫五妹的哭得最大声,他们都在喊你,师父,师父……师父那会儿在干吗?师父在杀大师兄!”

  江临斋跑起来,可是台阶太滑了,他滚下去,一路摔到底。雨,漫天的雨,无休无止的雨!雨蒙住他的眼,雨打湿他的脸,他又拔剑了,可是河神杀不完,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河神。

  河神说:“师父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江临斋剑法乱了,像是喝醉一般,在雨里胡乱劈砍。他杀着那些模样无辜的“百姓”,试图找到他们是人的证据,可是他们倒下去就会变成红纸人。

  纸人、纸人,全是纸人!

  江临斋踉跄地前行,走到渠沟,渠沟里是四弟。他忽然弯下腰,仿佛被人击中了腹部,跪在渠沟旁吐起来。

  师父。

  江临斋含糊地说:“师父,救救我,我做了选择啊。”

  他没有哭,他是个铁石心肠嘛,从不会哭,只是雨流下来,他摸一把,发现自己脸上都是血。

  什么镇山守海,什么天关难守,那些原本都与他无关。河神说得不错,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师父。

  江临斋抱头:“别吵。”

  师父。

  江临斋哽咽:“别叫了。”

  师父。

  江临斋失声大哭。

  江郎君就这样疯了,他着了魔,在那段路上徘徊,既改不了结局也回不到开头,只能被困在这里,一遍遍、一次次地重复。

  林长鸣终于知道了那一天的全部,明濯和洛胥也知道了。他们看见林长鸣把间夷的尸体放好,并对江临斋说:“河神造孽,江郎君,间夷死了,这城里还能被河神寄生的人就只有你了,所以对不住,我得杀了……”

  他话没完,自己就先被江临斋杀了,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就是抹一抹脖子再睁眼的事,于是他一睁眼——

  洛胥魂魄一震,居然从勘罪中醒了过来。他一醒,明濯也醒了。

  “勘罪还没结束,”明濯蒙眼的绸带掉了,他一把抓下来,塞到洛胥手里,“是我的灵能流光了,你得再喝光明水亲我一次!”



第92章 镇天关(十三)谁也打不过。

  洛胥说:“来不及了,那条河已经不见了。”

  “那糟了,”明濯的身体忽沉,从半空往下落,“没有光明水,我就借不到灵。”

  似是应他这句话,那蒙眼的绸带、弹曲的琵琶依次消失,他无法再维持月神的模样,又变回了“如意郎”。

  “光明水原是这阵中的一处破绽,如今河不见了,说明林长鸣在我们勘罪的时候修补过这里。借灵的事再说,”洛胥没等明濯落地,伸臂把人抄了,“我们先走为上!”

  “轰——”

  周围还是两个人勘罪前的样子,火鱼闪粉满天乱飘,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业火。林长鸣正持剑站在不远处,一见到他们,便提步追上来。

  “他还真是死缠烂打,”明濯摁住洛胥的肩膀,指出方向,“去河神庙,庙里还有光明水!”

  洛胥脚不沾地,几步跃过火丛,往河神庙的方向飞奔。他问:“庙里怎么还有光明水?”

  “是童子留下的,”明濯说,“你第一次入庙的时候,童子为了阻止我们相互触碰,曾提到自己已经备好了光明水,但我们当时急着逃命,谁也没顾得上那碗水,所以我猜它还在庙中。”

  童子是阵中人,只要他取水时承认那碗水是光明水,那那碗水就是光明水,不论林长鸣把那碗水变成饺子、馒头还是香烛,它永远都是光明水,这是幻境运转的法则,阵中人认可的既定事实无法更改。

  林长鸣虽然是布阵人,却也不能无视幻境法则直接抹消“事实”,所以他选择用火烧长河的方式修补破绽。在他看来,没有了河,明濯和洛胥就无法再取到光明水,而取不到光明水,明濯便不能再用“如意郎能碰喝过光明水的凡人”这个纰漏借灵,可事实上,这个纰漏依然存在。

  洛胥跨上台阶,回头看林长鸣穷追不舍,便踹翻了身侧的一顶花轿。那花轿滚动,带倒周围的送亲队,把林长鸣拦在了半路。

  林长鸣叫他:“师父!”

  “还叫师父,”洛胥甩开袍摆,“你既然入戏这么深,当年与江临斋分别的时候,怎么不跟他回北鹭山?”

  “师父,是你说的,”林长鸣说,“只要河神一日不除,你便永远不回北鹭山。”

  他兀自沉浸在记忆中,反复演着这场独角戏。洛胥被消磨了耐心,不再与他废话,转身和明濯一起进入河神庙。

  庙中浮着数盏银灯,如似萤火虫。明濯捉住一只,用来照路,他走两步,忽然目光一凝,看着某个地方:“间夷的尸体原本就是放在这儿的。”

  那本该陈放间夷尸体的地方,如今已成了摆放笔墨纸砚的普通书桌。这神庙从外面看模样奇绝,但内部构造与现实中的大同小异,它怪的是陈设布置,和他们在勘罪中看到的很是不同,似乎是林长鸣在重启封魇阵的时候,有意抹掉间夷存在过的证据。

  “那破绽他早不修晚不修,非要在这个时候修,”明濯说,“怕是为了打断勘罪,阻止我们接着看下去。”

  “当年的封魇阵中只剩他们两个人,江临斋接下来的故事中,必定有关于如何破阵的事情。”洛胥拨开乱飞乱撞的银灯,继续往后走,“林长鸣费力设局,引我们进来,自然不想我们就这样看到出去的办法。”

  明濯却道:“还有一种可能。”

  洛胥说:“嗯?”

  明濯托着银灯,额前的月牙半隐在昏暗中,他似有犹豫,在沉默片晌后,说:“你听过神语吗?”

  通神者在开窍时都会学习注神语,但是注神语并不是神语,神语是神祇的语言。

  “听过,”洛胥稍作停顿,“天海偶尔会有神祇在唱歌,大都是‘呜呜’的声音,像刮风。”

  “神语都是这样,听起来像风声或是海浪声。”明濯说,“认真算起来,神祇和精怪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两者俱是自然之灵,只有古神稍显特殊,祂们由艽母的身躯所化,比其他神祇更为强悍,也比其他神祇更通人理,但我想说的是,即使是古神中备受敬重的日月双神,也很少讲人话。”

  洛胥心念一转,看向明濯。

  “我说得还是太委婉了,”明濯托起银灯,以便照清自己的脸,“那我直接告诉你,晦芒会讲的人话不超过五句。那河神一个小城神祇,竟然比日月双神还通人性,祂不仅擅长伪装,甚至还会玩弄人心,这都是人才有的特性。”

  洛胥说:“你觉得祂是人扮的。”

  “不错,我觉得祂是人扮的,虽然我不知道祂用什么办法,做出了那么逼真的寄生场景,但祂肯定不是细线蛊虫。”明濯说,“细线蛊虫有寄生之能,却绝不会操傀术。”

  操傀术源自壶鬼族,与六州神祇并非一脉,河神作为自然之灵,在没有人刻意教导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操傀?

  “江临斋的五个弟子年纪虽小,但都是北鹭山的强手。”洛胥说,“要用傀儡一次性杀他们几个,非得是个高手中的高手才能做到。”

  “此事一开始就有蹊跷,”明濯说,“从大雨淹路,江临斋临时改道,到叽子吃人,明氏无人支援,桩桩件件都不像巧合。况且明氏一向横行霸道,不许旁人在自己的属地上指手画脚,偏偏那一次破了例,非要江临斋前去小城。我猜江临斋正是所有察觉,所以才会在流民逃难的时候冷眼旁观。”

  江临斋从入光州起,就一直在做选择,救与不救,去与不去,每件事都在他一念之间。他多次传飞送令给明氏,便是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杀人不过点头地,”洛胥想到勘罪中的无时无刻的雨,“如此看来,这位‘河神’将江临斋引入小城,其目的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逼疯他。”

  “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明濯说,“为什么一定要逼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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