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卤肉还未打出名号之前,苏云绕他们一家又不是没去坊市摆过摊。
就连九岁多的婷婷,都曾在坊市里叫卖过,还拿着油纸帮忙给人打包过卤肉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镇海明日还要再去寻摸活猪,也就只剩苏云绕有空,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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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金陵府府城户籍的话,入城是要交入城费的,不分老幼,一人是两个铜板,不算多,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是能省则省。
再说了,府城里也不允许随便摆摊,附近村落里的百姓,想要卖自个家里种的菜蔬果子,或者是养的鸡鸭什么的,基本上都是在城门口叫卖,久而久之,北城门外便立起了一座大型坊市。
早些年没有官府管,里面杂乱得很,还有不少的帮派争场子呢。
如今知府大人派人整顿过后,倒是定下一些规章制度,秩序井然谈不上,但也还像那么回事了,至少当街斗殴抢劫是没有了。
苏云绕推了刚出锅的卤肉出门,用竹筐装着,上面盖着的白色细麻布还透出来热乎气呢。
车旁边挂着一个干净的竹篮,里面装着一大摞打包用的油纸,一把切肉的菜刀,一个没多厚的砧板,以及一杆只有十五斤刻度的小铜称。
出城倒是不用交钱,只推着车随意叫卖的话,也不用缴纳摊位费。
苏云绕却不想遭这个罪,直接去坊市管理处缴了六十文钱,临时租了一个地段还算不错,不大也不算太小的摊位,便将一竹筐的卤肉给摆了上去。
北城坊市跟秦淮河畔,是金陵府最热闹的两处地方,却又一贫一富,仿佛是两个极端。
苏云绕也不担心在这里被谁给认出来了,因此只穿了一身湖蓝色春衫,头发也用相同颜色的布巾束着,小脸干干净净,就跟落到了灰窟窿的明珠似的,耀眼又夺目。
人好看,做买卖都不用吆喝,自然就有人围了上来。
苏云绕将砧板和菜刀也摆了出来,见一个愣头愣脑的小青年正明晃晃地盯着自己瞧看,看得眼睛都直了。
嘿,又来了,这一个个,是眼瞎了不成,公母都分不清了,你特么对着谁发痴呢?!
苏云绕手里拿着菜刀,“啪”地在砧板上拍一下,又用刀尖指着那小青年,气吞山河地骂道:“这儿卖卤肉呢,你买不买啊?!不买你看什么看,小爷我是卤肉啊?!嘿,你脸红个什么鬼,信不信我戳瞎你眼睛啊!”
被美人骂了,那小青年也不生气,反倒指着旁边的几名年轻娘子,委屈道:“她们也看了,你怎么不骂她们。”
“……”
年轻娘子们纷纷红了脸,扭头怒瞪了那小青年一眼。
有人反应快,欲盖弥彰道:“我们看卤肉呢,小哥这卤肉怎么卖啊?”
苏云绕一一报价,切好的猪头肉是二十五文钱一斤,猪蹄子不切,一个是八十文,猪肘子不切一个一百八十文,切好的肘子肉是三十五文钱一斤,卤五花肉跟肘子肉是一个价,也是三十五文钱一斤。
问话的年轻娘子听得直咂舌,心里嫌贵,却面皮薄,不想在好看的小哥儿面前露了怯,纠结得眉毛都快打结了。
倒是旁边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婶,撇嘴道:“前边猪肉摊上,一斤上好的五花肉也才只要十五文钱左右呢,被你这么一煮熟,就生生翻了一倍不止,也太贵了。”
看吧,这就是在古代卖卤肉发不了大财的原因,世家权贵嫌它档次低,普通百姓嫌它没有性价比。
苏云绕不得不解释道:“这位婶娘,我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北城卤肉,放了不少的名贵香料,精心卤制出来的,真要买便宜了,那还不得亏本啊!”
这话还真不是苏云绕在鬼扯,这个世界的香料可贵死了!
花椒桂皮之类的倒还好,也就“普普通通”只要一百多文钱一两而已,胡椒却是从番邦运来的稀罕物,一两就要八百文钱左右!
得亏那老卤能反复煮好几次,不然还真得亏本!
他们家卖给醉仙楼卤肉也是这个价,醉仙楼主要卖的还是名酒好茶,以及用鲍鱼、火腿等食材烹饪出来的金贵菜肴,卤肉也就只是凑个冷盘而已。
苏云绕切了十来块指头大小的卤肉搁在一张油纸上,拉长了嗓子吆喝道:“北城卤肉,金陵北城最好吃的卤肉,老板刘大壮是个莽汉不识数,稀里糊涂多宰了猪一头,平时只供给醉仙楼的北城卤肉,就只在坊市里卖今日这一次,机会难得,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好不好吃,你尝了就知……”
在北城卤肉与醉仙楼双重名气的加持下,苏云绕总算是陆续打开了生意,买的人有不少,但都只买二两、三两的。
苏云绕又切,又称,还得自个打包,完了还要跟想要抹掉一两文钱零头的大婶们各种磨叽,可真是累死个人!
烦死他了,以后再也不来了,不就是几十斤卤肉么,全卖完了也挣不着几个钱,他宁愿自个都吃了!
苏云绕满腹牢骚,却不知道就在离着小摊几十米远处,柴珃穿着一身普通常服,正跟玉九思一起,瞧着他这位偶然遇见的面熟之人,惊讶得齐齐抽气。
柴珃眯了眯眼,感叹道:“嘶,像,真是太像了!”
玉九思盯着那卖猪肉的少年,来回仔细地打量:“这要不是见他胸膛是平坦的,声音听着也不对,我都要怀疑这卖猪肉的小子,是凤舞姑娘假扮的了。”
柴珃更是想到了更不可思议的地方去,玩笑道:“也可能是这小子假扮了凤舞姑娘。”
玉九思实在无法将卖猪肉与秦淮花魁联系到一起,只觉得王爷这说法实在过于离奇,便提醒道:“王爷,咱们还去漕帮堂口么?”
漕帮堂口就在北城坊市的东边,两人朝这边经过时,刚好就瞧见了那卖猪肉的少年。
当然,一开始其实也没注意到他,只是他那段儿吆喝实在有趣,便注意到了。
柴珃想起正事,收起所有的惊讶与疑惑,转身离开道:“去啊,怎么不去?贴身护卫都被人扣住了,本王能不去捞人吗?”
第二十八章 看热闹被抓包
苏云绕是巳时一刻出的门, 在小摊上忙活了大半个早上,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阳光明媚,微风习习, 热闹的坊市却散了早上半场, 变得有些冷清起来。
卤肉摊的生意几乎是没有了,卤猪肘和卤五花肉全都卖完了, 猪头肉还剩两斤左右,四个猪蹄送了一个给管理坊市的小吏做人情, 剩下三个到现在都没人问,全都还剩在那儿呢。
苏云绕交了一整日的摊位费, 也不急着回家去,打算再守一守后半场,看能不能将最后一点儿卤肉给卖完了。
在他隔壁就是一个小面摊儿, 卖面的是一对姓葛的老夫妻, 此时到了正午饭点儿, 那生意倒是好得不得了。
苏云绕也跟那面摊上买了一碗汤色清亮, 只撒了葱花的阳春面, 花了他四文钱, 就着一个卖不出去的卤猪蹄, 便算是一顿午饭了。
面碗搁在切肉的案板上, 独轮车当凳子, 少年郎坐在闹市里,右手呼噜着面条, 左手拿着个卤猪蹄, 正吃得津津有味。
原本还算祥和的街市,却被一阵喧哗声打乱。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漕帮堂口那边打起来嘿!巡街的衙役都过去了!”
只这么一句话,就跟是捅了马蜂窝似的, 闹得整个坊市像炸了窝一样,嗡嗡嗡个不停!
“敢去漕帮挑事!那可是两江水里的地头蛟,这是哪儿来的真龙下凡了?”
“真的假的?谁那么大本事?”
“嘿,真的哎,看看看,真的有一班衙役过去了!”
“哪儿呢,哪儿呢?哇,真的是去漕帮方向!”
消息保真,吃瓜保熟,那还等什么?!排队买面的人也不排了,面摊儿又不会跑,看了热闹再回来吃也是一样。
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偏还要装作忧国忧民的正经模样。
路人甲忧心道:“北城坊市太平了也没多久,难不成又要不安宁了?”
苏云绕吃面的速度也不自觉快了起来。
路人乙鄙视道:“有衙门在,私底下斗殴又算什么事,实在不像样。”
苏云绕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暗自附和道:就是,太不像样了,漕帮都敢挑,这是哪儿来的好汉哇!
路人丙招呼一起吃面的朋友道:“走走走,咱们也去看看!”
苏云绕塞完最后一口面条,赶忙将面碗还了回去,嘴里的面条都来不及咽下,含含糊糊拜托道:“葛大爷、葛大娘,麻烦帮窝看一会摊儿,窝也去看看!”
那话说得跟放鞭炮似的,又急又快,才一说完,苏云绕也拿着才啃了一口的卤猪蹄,屁颠颠地追了过去。
葛大娘接过他手里的面碗,来不及将人拉住,只担忧喊道:“哎,绕哥儿,那些个五大三粗莽汉去凑热闹就算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劲儿啊,可别被人给伤到了。”
“……”
走在苏云绕前头的莽汉们幽幽回头,瞧了苏云绕一眼,又很是不甘心地转了回去。
葛大爷守在热锅前,一边下着面条,一边语气发酸道:“才认识半日不到,就担心起别人看热闹会不会伤到了,我煮了大半辈子的面条,你咋不担心我被烫到呢?”
葛大娘帮忙将苏云绕摊儿上的卤肉用细麻布盖了起来,没好气道:“煮了大半辈子的面条,还能再被烫到了,那你这大半辈子也是白煮了!”
*
漕帮堂口离着坊市也不远,可怜苏云绕来得晚,等他到的时候,里里外外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踮着脚都只能看见后脑勺。
这热闹苏云绕其实也不是非看不可,偏偏前面瞧得见的人,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当解说员,听得人实在闹心得很!
“好,好身手!”
“五舵主在他手上竟然连五招都没走过,金陵府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出手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花里胡哨,精彩,实在精彩!”
苏云绕在人群外头转来转去,削尖了脑袋就是挤不进去,急得他抓耳挠腮,牵肠挂肚:到底有多精彩啊?!让我也见识见识呀!
“嗨嗨,卖卤肉的好看的小哥儿,这边,到这边来!”不远处有个愣头愣脑的青年出声招呼道。
苏云绕走了过去,那浓眉大眼的小青年还是个熟人,只见他跟另外十几名男子挤得给猴儿似的,全都挂在一颗大榕树上,视野倒是开阔的很。
小青年推了推前面的两名伙伴,热情道:“大山、二狗,你们再往树梢方向挪一挪,给这位小哥儿让个位置。”
大山和二狗也没什么意见,真就往树梢方向挪了挪。
苏云绕却瞧得担忧不已,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别挪了,小心把树杈给压断了,再摔下来。”
小青年笑道:“没事,这树杈可有韧劲儿了,再来两个人都不会断,快,我拉你上来。”
那小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朝苏云绕伸手,真就要拉他上去。
苏云绕本就惦记着前头的精彩,便也不再拒绝,握着那小青年的手,三两下就爬到了榕树上,跨腿骑在树杈上,啃着个猪蹄,远远地瞧着热闹。
漕帮堂口外边有一个武斗擂台,是用青石条子搭建的,长宽各有五丈(十五米左右),边缘处立着木桩,木桩之间拉着麻绳为界。
擂台八尺外还镇着四只高大石兽,以猛虎为型,须发喷张,阔口尖牙,气势骇人!
此时擂台上只立着一名挺拔高大的玄衣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龙泉剑,肩背松散,姿态闲暇,好似逛花楼一般,语气挑剔道:“三脚猫功夫,也好意思出来招待客人,呵,漕帮第五高手,也不过如此嘛。”
苏云绕愣了愣神,这声音听着……,怎么那么像瑞王殿下呢?
才刚起了这般猜想,擂台上的人便转过身来,隔了百米远,那尊贵又俊美的脸,依然是那么显眼!
“……呃!”苏云绕咽下嘴里的猪蹄肉,惊讶得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身旁的小青年见他脸色不对,问道:“你认识台上那人?”
苏云绕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连否认道:“不认识不认识!我一个卖卤肉的,又不是秦淮河花魁,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富家公子呢!”
小青年有些纳闷,暗自猜疑:秦淮河花魁难道就一定认识台上的富家公子么?
苏云绕有些后悔来凑热闹,琢磨着要不还是赶紧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