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九思为自家王爷着想道:“要不明日还是接了凤舞姑娘过来吧?”
柴珃难得为人打算道:“百花楼关门改成了灵风戏社,听说凤舞姑娘好像只在幕后指导,别人既然想要低调,咱们又何必将人拉出来显眼。”
本就没有卖身青楼,迫不得已才登台卖艺,又只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等过两年名声淡了,模样也长变了,才好回归平静生活,嫁人生子,实在没必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趣,便将人给彻底困在了泥潭里。
玉九思琢磨着凤舞姑娘心思透澈,王爷对她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同的,这都开始委屈自己,也要替别人打算了。
不过这要是换作玉九思自己,真要看得顺眼了,自然也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的。
抛开这些,玉九思又禀告道:“王爷,沈知府那边又送来一部分漕司卷宗,您要亲自看看吗?”
漕司有贪蠹,行事奸猾鬼祟,卷宗账本都是遮掩修饰过了的,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至少玉九思是看不出的。
柴珃倒是看出来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却不是卷宗本身,而是默写卷宗的笔迹:“明明是相同的笔迹,偏偏就有那么几处,刻意藏了笔锋……”
柴珃取了玉管紫貂毫笔,蘸了朱砂墨,翻阅着一摞卷宗册子,将藏了笔锋的几十处案子,全都圈了出来。
玉九思将那几十处被圈出来的案子合在一起,比较过后,还真就看出来一丝蹊跷,惊讶又惊喜道:“沈知府从哪里找来的默写之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洞察之力,竟真能从一片太平的卷宗里发现问题,还想了这么一个隐晦的法子,有意提醒咱们呢?”
柴珃放下毛笔,笑了笑,摇头道:“多半只是随手为之,看得出来就当是提醒了,看不出来也跟他没关系。”
玉九思闻言更是好奇:“王爷,要不属下去查一查,看一看这位过目不忘的学子,到底是何来历?”
柴珃嫌他没事找事,冷眼否决道:“蛋吃到了嘴里,又何必管是哪只鸡生的,不过是一个普通学子,既然不想牵连进来,便只当是其无意所为罢了。”
玉九思那一丝好奇心顿时散了干净,诚心夸赞道:“王爷处处为人着想,实乃仁义!”
柴珃踢了他一脚,恼怒道:“少拍一些不着边际的马屁,之前让你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玉九思跳着脚躲开,赶忙汇报着最新进展。
第一件是金陵各大世家十五年前新旧家主交替之事,查来查去,还是苏氏本家最可疑。
玉九思合理猜测道:“皇后娘娘之父,您的亲舅公苏彦昌,本就是老昌平侯唯一子嗣,早早便被立为世子,自幼风光,性格张扬,做事更是不顾后果,最后却因宠妾灭妻,丢了板上钉钉的爵位,只能退守金陵本家,十五年苏老舅公病逝,换了苏舅爷当家,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庶兄,您的亲舅舅苏长青,其表面上看着懦弱老实,行事却滴水不漏,这父子二人,倒是最符合王爷您之前所猜测。”
当然,再是可疑,也讲证据,如今没逮着狐狸尾巴,也只能继续盯着而已。
第二件则是与苏长智一同遇害的漕司书吏苏成泽的家人之下落,这事却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玉九思只简单总结道:“苏成泽亡故后遗孀卷了钱财跑了,直接将两个襁褓中的孩子撇下,由其姑母抚养长大,靠着杀猪卖肉为生,倒也活得安稳太平。”
手下的暗卫只查到这里,玉九思觉得于案件没甚用处,便没让人再继续深挖了。
柴珃大概也是同样想法,如今又找到了漕司卷宗之疏漏,之后的谋划便成了至少一半,再去搅扰苏成泽的家人,实在没什么必要。
柴珃丢下手里的卷宗册子,不按常理出牌道:“与其费尽心思地在继续挖下去,不如逮住合适的时机,直接往深水里丢个雷,不管是什么魑魅魍魉,总能炸出来几个。”
如今查漕司卷宗,包花魁迷惑人心,都不过是为了找那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合适的时机暂且还未等到,又被灵缈姑娘的深情厚谊刺激过两回后,柴珃总算是烦躁得再也忍不下去了。
四月初五,《画皮》道具差不多全都弄好了。
苏云绕又带着人搭背景框架,柳大娘子听来新八卦:“潇湘馆的灵缈姑娘好像也被冷落了,瑞王身边又换了怡红院的花魁青芜姑娘,也不知道这新鲜劲儿能维持几日?”
苏云绕专心刷着灰浆,脸上手上都是脏兮兮的,不甚在意道:“您一个开戏院的,怎们老去打听青楼里的事?有这闲工夫,你倒是先想一想,咱们那戏票到底该怎么定价啊?”
柳大娘子早就想好了:“咱们戏社对面的庆乐戏楼,名角儿唱一场,最普通的茶座是五十文一位,包厢前排另算,我们就照着最普通的茶座二十五文一位来收,你觉得怎么样?”
苏云绕觉得不怎样:“还没开张呢,您就自个先给打五折了?咱们这舞剧跟庆乐戏楼的杂耍翻跟头比,到底差哪儿了?用得着自贬身价么?”
柳大娘子胳膊肘仍旧朝外拐:“什么杂耍翻跟头,人家唱的是武戏《威震天》,光是演小兵的就有十好几人,打打杀杀的可热闹了,还有名角儿姚广春撑门面,咱们哪比得过啊。”
苏云绕依旧不服气道:“好戏又不是靠的人多,咱们只凭一个独一无二,还不能让看客们值回票价了?他们有姚广春,咱们不也有……,恩,有前后两代秦淮花魁么?”
苏云绕看了看风韵犹存的柳大娘子,又点了点明珠蒙尘的自己。
柳大娘子被这不靠谱的瘪犊子给气着了,拧了拧他的耳朵,咬牙道:“咋的?意思是你要上台,还是要老娘我也上台啊?”
苏云绕泄了气,怏怏道:“哎,咱俩就算了,还是指着小云仙和采薇她们往后也能混成角儿吧,不过二十五文钱一个茶座实在太少了,要不三十五文一个?”
柳大娘子不是很有信心道:“涨了整整十文啊?秦淮北街那边最没名气的戏楼子才收十五文钱一个茶座,就这样还经常空场子呢,咱们到时候别也稀稀落落的,还歹也是开张第一场,总得要营造个红红火火的好兆头不是。”
苏云绕满怀侥幸道:“那也不能赔本赚吆喝啊!之前不是去瑞王府上唱过一场么,瑞王殿下也说到时候会来捧场的,应该不至于冷清吧?”
柳大娘子不看好道:“瑞王殿下连你都冷了,你还指望着人家来捧场啊?”
瑞王殿下指望不着,那位玉大人多半能来,当初可是他点名了要先排《画皮》的!
不过苏云绕也不打算坐以待毙,琢磨着写一些开业传单,到时候找人多的地方发一发,但是票钱却是不能再少了!
第三十五章 开业宣传
没有打印机, 手写传单实在太费事。
再说了,用草纸写吧,掉档次, 用宣纸写吧, 成本又太高,总之弄传单这事, 它就不是一个好主意!
苏云绕索性裁剪了一块长大约有三尺半,宽超过两尺半左右的白绸子, 准备弄一个舞剧宣传海报,半面佳人半面鬼, 就这么极具视觉冲击力地呈现在上面,布局构图他都想好了。
苏云绕白天赶,晚上熬, 直到初六黄昏时, 缠着着他大哥在海报上写了剧名、时间、地点等信息, 一张设计惊艳的手绘海报才总算完成。
苏云绕上辈子报过书法班, 却没认真上, 这辈子不考科举, 自我要求也不高, 一手只能算是齐整的虾爬字, 根本就拿不出手。
书房里两张桌案拼成了一张, 白绸画布平铺其上,刘文轩提笔收尾, 一手楷书写得行云流水。
一家子晚饭都顾不上做, 全围在书房里看新鲜呢。
苏云绕很是满意,拿着一把蒲扇对着那墨迹轻轻扇,好让它早点干, 笑呵呵道:“明儿一早我就将这海报拿去戏社,让柳大娘子找一个大木框子撑起来,再让人抬着沿着秦淮河吆喝两圈,我就不信吸引不来客人!”
苏云绕点出海报上的种种出彩之处,自我肯定道:“瞧瞧这对比鲜明的冷暖色,够有冲击力吧!再看这排版,半面佳人半面鬼,占了大半的位置,够抓人心吧!再瞧瞧大哥写的这字,铁画银钩,苍劲矫健,功力够深厚吧!”
刘文轩不愿跟他一起忘乎所以,谦虚道:“三郎谬赞,我这字还远远谈不上功力深厚。”
苏成慧看了那鬼脸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扭过头似是而非道:“那鬼脸确实够抓人心的,把我这心给抓得,晚上睡觉时想起来,估计都是毛骨悚然的。”
刘镇海倒是胆大,早早预约道:“这《画皮》瞧着还怪刺激的,初八傍晚就开锣啊,绕哥儿,你到时候多留几个茶座,咱们一家都去给你捧场。”
苏云婷听了这话,怯怯道:“啊?都得去吗?可是看着真的好吓人啊,哥,我可以不去捧这个场吗?”
苏云绕没想到这海报居然还有劝退的效果,一时竟有些愣神。
刘文英见状赶忙帮着劝道:“婷婷,去嘛,不然到时候我们都去了,可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了啊。”
苏成慧想说她其实也可以留在家里跟婷婷作伴,不过见三郎那期待又忐忑的模样,实在没忍心说出口。
当然,忐忑什么的,其实都是苏成慧自个在那儿脑补。
苏云绕坏笑着将妹妹从二姐身后揪了出来,十分贴心道:“别怕,到时候前半夜演《画皮》,后半夜跳《小狐仙下山》,你闭着眼听前面,睁着眼看后面,别怕啊,不吓人的!姑父不是常说,兄弟姐妹要齐心同力,相互扶持,婷婷,你不会看着大哥冷场不帮忙吧?”
刘镇海在一旁点头道:“对,当初隔壁胡同的小孩过家家,演土匪,要抢三郎回去当压寨夫人的时候,我是说过这话来着。”
苏成慧也想起来了,大郎带着二妮子他们齐心同力,把隔壁胡同的小土匪们全都打趴了,知道三郎是个男娃后,更是哭得天昏地暗。
苏云婷苦着一张小脸,哭笑不得道:“三哥,你别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了,我去给你捧场就是了。”
刘文轩抱着胳膊看他闹,完了才不算安慰地安慰道:“舞剧新鲜,海报也新鲜,有人接受不了,但总有人喜欢猎奇,渴望寻求刺激,不至于冷场的。”
苏云绕眨了眨眼,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歧义,不得不强调道:“大哥,我这可是一出正正经经的舞剧,没有那些太猎奇、太刺激的玩意儿。”
刘文轩只笑了笑不说话,暗道:世人敬奉神佛,畏惧妖鬼,别的戏院要么唱的是礼仪仁孝,要么唱的是肝胆柔情,你一来就是恶鬼披人皮,掏心又掏肺,还不够猎奇刺激的?!
*
苏云绕倒也未必就没想到这些,只是他这人两辈子都喜欢追求独树一帜,想法新奇又大胆,不去试一试,总归有些不甘心。
你说来了都来了,不给金陵府的古代乡亲们留下点特别印象,往后野史上怕是都没他名儿,那不是白来一回了么!
初七清晨,苏云绕将画了海报的绸子卷了起来,早早就去了灵风戏社。
柳大娘子找不来现成的木框子,苏云绕就自个用木条拼了一个灯箱似的玩意儿,将画着海报的白绸仔细蒙了上去。
楼里的姑娘们见芳微她们排练过好几回了,如今再见着这放大了恶鬼脸谱,倒也都不害怕。
柳大娘子将楼里的六个伙计全叫了过来,吩咐道:“大石,你带着水生他们抬着海报,按照凤舞姑娘教给你们的话,敲锣打鼓地沿着秦淮河吆喝两圈!”
大石和水生几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家无恒产,父母亲人要么给人当佃户,要么是四处打零工,能在戏社里当伙计,已经算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了。
大石胆子大,他自己倒是不怕那鬼脸,只担忧道:“大娘子,咱们抬着这鬼脸出去晃,要是有人嫌晦气,撵咱们,该怎么办啊?”
柳大娘子有些头疼,都怪绕哥儿这瘪犊子,一天一个主意,真要这么招摇一圈,他们灵风戏社怕是要大大地出名了!
柳大娘子不太有底气道:“谁会撵你们啊……,要是真有人撵,你们就走快点,早些回来就是。”
大石得准话,便招呼其他人一起出门,分了两人去抬海报灯箱,另外四人一个拿锣,一个挎鼓,剩下两人则卖力吆喝。
一行人从灵风戏社出发,往东边走,先到的是甘堂桥,再到夫子庙……
青天白日,恶鬼招摇,有的人退避三舍,有的人好奇上前。
大石跟水生几个本就是走街窜巷长大的皮小子,倒也不惧人看,将那做成灯箱样式的海报给抬得稳稳当当,击锣的击锣,敲鼓的敲鼓,吆喝的高声吆喝……
“铛铛铛、咚咚咚!”
“灵风舞剧,秦淮河独一无二的好戏,先看恶鬼批了美人皮,迷惑王生不明东西,再看狐仙来人间,入了凡尘又回仙山嘞!”
“灵风戏社开业,四月初八正式开锣,就连瑞王殿下看了都说好的灵风舞剧,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好不好看,你看过就知。”
夫子庙旁边的百味斋里,柴珃正带着玉九思和刘侠客一起排队买刚出炉的名点心,突然听见有人扯了自己的名号当招牌,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玉九思往热闹处瞧了一眼,乐道:“抬个恶鬼脸谱出来拉客,这都是谁想出来的好主意啊!不知道还以为灵风戏社初八要演的不是舞剧,而是真弄了恶鬼跟狐仙来给金陵府的百姓涨见识呢,哈哈哈……”
刘侠客提着点心出来,很是期待道:“真的有恶鬼和狐仙可以看吗?!在哪儿看呢,属下也好想去涨涨见识!”
玉九思耸了耸肩,对自家王爷道:“您瞧,被属下说着了吧。”
柴珃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有些无奈道:“多半是凤舞姑娘想出来的,她总是那么的独树一帜。”
玉九思见此,问道:“四月初八啊,要不咱们也去捧捧场?”
刘侠客见王爷不反对,竟比谁都积极:“……属下这就去定个位置最好的包间!”
第三十六章 戏里戏外依次进场
四月初八, 灵风戏社,听说在那儿能瞧见道士降恶鬼,狐仙救书生。
谣言一传十, 十传百, 已经越传越走样,变得越来越玄幻了。
灵风戏社的位置并不算多好, 毕竟柳大娘子只能算是独立创业,财力有限, 当年还是靠着知府大人的面子,又有知府夫人帮着吹枕边风, 才有机会从金陵府的大小世家手里捡到这么一个偏僻又不算大的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