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轩是真的累了,才刚说完没一会儿,就打着呼噜睡着了。
苏云绕昨晚也没怎么睡,本来也没什么事情急着赶,索性也回了自个屋里,脱了外衣鞋子,躺床上也一起补觉去了。
兄弟俩睡到临近午时,才又起床,也没精力在家里面烧锅弄灶,便一起去庙街食肆那边吃的午饭。
然后一个去府学,一个去了灵风戏社。
戏社里除了排剧练舞也没什么大事,苏云绕也就只是过来点个卯,只是没想到私盐一案的波及范围竟这么广,就连秦淮河畔都有楼子被抄了!
苏云绕才刚到戏社门外,就被等在那里的柳大娘子揪住,替人担忧道:“不得了了!藏芳阁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竟然被官府给查抄了,楼子里的一杆子人,全都被官兵给带走了!”
“……”
苏云绕脑子有些发懵,后知后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柳大娘子答道:“今儿早上辰时末的时候,来的官兵可凶了,一看就不是衙门里的差役,是正经的军营将士!”
柳大娘子不关心其她人,只焦急道:“王小草和牡丹也都在里头,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官司,怎么就都被抓了呢?!我倒是想去知府衙门里打听打听,可又怕犯了忌讳,人没救出来不说,又把我自己给搭了进去,到时候再连累咱们灵风戏社……”
苏云绕直觉藏芳阁的事,多半还是跟私盐有关,只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牵连,却不是他能想得明白的。
不过再想到牡丹姑娘递给自己密信,其她人或许有事,她多半问题不大。
藏芳阁里,苏云绕也只跟牡丹姑娘有几分交情,因此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简单宽慰道:“藏芳阁整个被抄,多半是其背后的东家犯了事,牡丹姑娘她们最多也只是无辜受牵连,等衙门里查清楚了,估计就没事了。”
柳大娘子也说不准,只希望真是如此吧。
另一边,金陵府学里,沈知孝等极少数的学子,倒是比柳大娘子他们知道更多内幕。
譬如,藏芳阁背后的真正东家,正是许舶铮所在的许家。
许家参与贩卖私盐,好多时候都是在藏芳阁里密谋,甚至藏芳阁里被赎身出去的姑娘,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本就是许家特意安插在官吏后院的棋子。
许家倒了,藏芳阁跟着被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知孝见刘文轩难得来府学一趟,拉着他关心道:“昨晚你跟江兄、王兄他们都没事吧。”
刘文轩在他旁边坐下,答道:“我们也就只是负责整理卷宗而已,连打杂的资格都没有,能有什么事。”
沈知孝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感慨,难得拉住一个“涉案之人”,忍不住眉飞色舞地赞叹道:“你说那位瑞王殿下,才刚一来金陵府,就惦记着往秦淮河边上跑,为了跟人抢花魁,连皇家名号都搬出来了,逼得凤舞姑娘不得不委身于他,就这么一个荒唐放荡之人,没想到竟是如此心机深沉,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刘文轩没能听进去后面的话,只眯着眼确认道:“你刚刚说瑞王殿下逼迫谁……,委身于他来着?”
沈知孝答道:“凤舞姑娘,百花楼的凤舞姑娘啊,你从不去风月场合,多半不知道她。”
刘文轩没说话,心道:不不不,我可太知道“她”了!
第五十三章 大哥想得太深
蛟龙过境, 洪淹百里。
瑞王殿下蛰伏月余,猛然出手,便搅得金陵府上下是一片风声鹤唳。
夕阳离山近, 前一秒还是碧空万里, 后一秒便是雷霆暴雨,……好一个夏日无常, 世事更无常!
姑父下午的时候从庄子上拿了不少的蔬菜过来,见他们兄弟俩都没在家, 就直接给放到灶房门口的菜篮子里了。
新鲜菜都送到了眼前,两人就是再懒得开火, 也不好浪费食材不是。
屋檐上的水“哗啦哗啦”淌得跟小溪一样,灶膛里木柴烧得“哔哩啪啦”乱响。
苏云绕拿着个吹火的竹筒,一会儿怼嘴上装模作样地呼口气, 一会儿又偷偷摸摸瞥他大哥一眼。
刘文轩已经将米饭蒸好, 正拿着一把尖刀给莴笋剥皮, 明明是青绿色的嫩茎, 却被他剥出了血腥狠辣的一股残酷劲儿!
莴笋剁成片, 泡好的木耳捞出来洗干净。
锅里的菜籽油已经烧得冒烟, 肉片、莴笋片、木耳片“滋啦”一声全倒里头, 水汽热油混在一起, “轰”地一声, 锅里燃起一尺多高的火苗。
苏云绕抱着吹火筒缩在墙边,看着他大哥立在火光硝烟里, 肃杀冷酷, 炒菜炒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有些瑟瑟发抖。
“火候烧足了,你缩在那里装鹌鹑呢!”
刘文轩横他一眼, 却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老父亲般深沉的心痛与怜惜,面上也不自觉浮现出几分懊悔之色。
苏云绕将他的神情变化给瞧了个仔细,心里顿时更慌了!
在这个家里,就数他大哥最会表情管理,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端着一副八风不动的老成模样,不管心里藏着什么事,从来都不会挂在脸上。
今儿去府学一趟,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附身了,打从苏云绕进门开始,他就时不时都会露出这种复杂神情!
那是一种类似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失望。
失望之中,又藏着好似“我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痛。
心痛过后,就只剩下对那头不长眼的“猪”的无限愤恨!
苏云绕自个瞎猜一通,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可不管怎么样,面对这样的大哥,他是真不敢大小声说话啊!
灶膛里三个大木柴棒子错落搭着,本就燃得很旺!
苏云绕却赶紧拿着烧火棍假模假式地捅了两下,很是配合道:“哦哦哦,好好好,烧足,这就烧足。”
莴笋炒肉出锅,刘文轩又迅速打了三个鸡蛋,嫩韭菜切成断,三两下就煎熟了一个韭菜鸡蛋饼。
最后再烧水,水里放油放盐巴,然后将翠绿色的菜心放在盐水里烫熟,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里,再浇上耗油料汁。
饭菜上桌,兄弟俩相对而坐,刘文轩亲自给弟弟盛了饭,亲自给弟弟夹了一筷子莴笋木耳炒肉,又亲自关怀备至道:“吃吧,我看你最近抽条抽得厉害,多吃点。”
苏云绕哪儿受过这种待遇,茫然又惊骇,总觉得吃了这碗饭,就要上断头台了似的!
苏云绕再也憋不住了,泪都快要逼出来,求饶道:“哥,到底谁惹你了?你说出来,弟弟帮你出气!你别这样,看着怪瘆人的。”
首先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苏云绕自己,他最近老实得很,也没犯什么事啊。
刘文轩沉吟许久,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弟弟瞒着自己继续登台,确实该揍!
可一想到自家弟弟在外面被人给欺辱了,他又下不去手,如今就连问都不敢直接问,就怕戳了他弟弟的伤疤。
刘文轩想了想,那话头转了十八道弯,跟猜谜似的,极其委婉道:“今天去府学里听沈三说起瑞王殿下查私盐一案之事,别的不好定论,只瑞王此人,表面上装作风流浪荡,实际上却不动声色地结交漕帮,又在藏芳阁里埋了暗线,只抓住一丝破绽,便是雷霆一击,……倒是个心机深沉,行事狡猾之辈。”
“……”
苏云绕一时没整明白,他大哥到底是想要夸人呢,还是想要骂人啊?
刘文轩又继续分析道:“抓了守备许舶铮,后面估计能牵扯出来一大串,两江水深,于京城里也有盘根错节,不管是谁来了,估计都得沾上一身腥,况且瑞王殿下本身也处在一个进退两难之境地,往后日子还长呢,咱们且看他能得个什么好下场!”
“……”
苏云绕愈发地糊涂了,他哥是吃错药了吗?
苏云绕万分不解道:“哥,你对瑞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啊?”
刘文轩见他一副半点不记仇的模样,想起这蠢东西小时候被野猫给挠了,转过头还又拿着鱼干去讨好,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对他难道就没有意见?!”
苏云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不过:“还好吧,之前有幸见过瑞王殿下几回,虽然有时候霸道任性了一些,但其实还算是个和善大度的好人。”
刘文轩仔细打量,没在自家弟弟眼里瞧见半点勉强之色,陡然间明白过来,他或许是误会了什么。
亲兄弟,果然还是不能太委婉。
刘文轩突然搁下碗筷,有些气闷道:“我今日下午才从沈三嘴里听说,瑞王殿下刚来金陵府的时候,为麻痹许舶铮等人,曾以势压人,逼迫花魁凤舞,不得不卖身,所以……,绕哥儿,你跟瑞王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吗?”
“噗,咳咳咳……!”
苏云绕惊讶得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得眼泪汪汪道:“我的亲哥哎!沈三哥不知道凤舞是男子,你还不知道啊?!两个大男人之间,能有什么啊!”
刘文轩有个同窗就喜欢养模样英俊,体格健壮的小厮,两个大男人之间,能有的花样可多了去了!
不过见自家弟弟这副不开窍的模样,想来他跟瑞王之间确实是没有什么的,倒是自己白误会了一场,也是好事。
没了“大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痛之情,刘文轩陡然就变了态度,神色十分严厉道:“早之前你便应承过我不再登台,结果又登台了不说,还跟瑞王殿下牵扯在了一起,最重要的是你竟一直瞒着家里……!”
听大哥的声音的越吼越大,苏云绕怂得十分迅速:“哥,我错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听我解释!”
“我听着,你好好解释吧。”
刘文轩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他是如何地身不由己了,却还是想听听具体是怎么回事。
苏云绕多会儿看人脸色啊,只一听这话头,就知道他大哥铁定没怎么生气!
苏云绕顿时就像得了“免死金牌”一样,提着的筋也松了,跟讲别人故事一样,波澜起伏地将他因为小云仙受伤,不得不登台,然后惊艳亮相,被苏蓉玉这搅屎棍给弄得下不来台,之后才是瑞王殿下出千金收场……
讲前因,也没有忘记后果,一直说到瑞王殿下猜到“凤舞姑娘”是男儿身,借着定卤肉的名头,将他叫过去刁难了一通后,这事便算是翻篇了。
刘文轩听他说完,有些怀疑道:“真的翻篇了?……‘凤舞姑娘’离开金陵府,你成了灵风戏社二东家之后,跟瑞王下真的就再没有牵扯了?”
苏云绕努力装作老实模样,十分真诚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都换回男儿身了,不想着好好经营戏社,谁没事还去招惹他啊!”
苏云绕说得半点也不心虚!
撞鼻子那回是瑞王先来招惹他的,送密信也是因为实在推脱不了,去风陵渡看人放炮,也同样不是他主动想去的!
刘文轩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又盯着苏云然多看了几眼,才阴恻恻道:“瑞王之事,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己,欺瞒家人,却就是你的不对了,该罚!”
苏云绕咽了咽口水,试图求饶道:“哥,你看,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被打手心、打屁股的话,那也太丢人了吧。”
刘文轩觉得他说得也算有理,因此没给苏云绕上体罚,只让他写一份两千字的悔悟书。
“……”
苏云绕心里发苦。
这还不如直接体罚呢!文言文的两千字悔悟书,真要命啊!
金陵府城南北方向,夜深人静时,两盏灯火相互呼应。
苏云绕点着油灯在书房里跟“欺人者、大错也、悔乎、大悔”等字眼儿咬牙较劲,拼拼凑凑到半夜,要凑够两千字真的好难!
另一头,知府衙门牢房外,玉九思又带着麒麟护卫“送走”了新的一批暗杀刺客。
柴珃跟沈知府立在幽暗灯火里,看着衙差们将刺客的尸体尽数抬走。
沈知府暗自心惊,喃喃出声道:“抓了许舶铮才两日不到,这已经是第四回刺杀了。”
柴珃却很是满意,悠哉哉道:“狗急跳墙,不过是上赶着送死罢了。”
沈知府点头,附和道:“也该急了,许舶铮能不管不顾地利用漕船藏私盐,嚣张是一回事,在贩卖私盐这条道上,他的地位估计也不低,地位不低,知道的也就越多,再加上他也不是什么嘴硬之人。”
瑞王殿下这一手可谓是快到斩乱麻,抓鱼只抓大,顺着许舶铮这一条线,估计能将整个商帮都给牵扯出来。
至于许舶铮交不交代?他背后有家族父母要顾及,再加上瑞王手下之人的刑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