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某些原因,刘文轩如今是不肯再称呼周灵韵为舅母了。
苏云绕瞒着谁也不可能瞒着他亲哥啊,自己脑子不好使,还学不会找聪明人帮忙分析分析吗?
苏云绕只简单提了提那矮戳戳的“侯府年长男子”,重点将廖仲安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刘文轩听。
刘文轩起初还没什么表情,听到最后,竟露出几分轻松笑意,就好像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猪崽子终于不遭人惦记了似的。
苏云绕没注意这些,还在那儿一个劲儿追问道:“哥,你说昌平侯府里的当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刘文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十分明朗道:“那小娃娃都称呼你为世叔了,往后彼此两家,就只当是普通世交来相处就行。”
刘文轩也没管苏云绕有没有想明白,便径直回了自个屋里,紧接着又有一道质问声传出来:“苏绕绕,我昨晚才抄好了的《倩女幽魂》话本册子,是不是被你给拿去了?!”
苏云绕瞬间将那些想不明白的烦心事丢开,赶忙赔笑道:“哥你听我解释,这不是那个小娃娃给咱们带了不少的好礼么,廖二哥嘴上说是不值几个钱,可那些个稀奇的点心,新鲜的果子,上好的火腿、鲍鱼等食材……,真要出去花银子买的话,没有个一、二百两银子,怕是也买不到,不都说是要礼尚往来么,我总不能让他们空着手回去吧。”
刘文轩气得狠狠闭了闭眼,咬牙道:“所以你就拿了《倩女幽魂》的话本册子,给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娃娃当回礼?”
不等苏云绕摇头或是点头,刘文轩就已经忍不住脾气骂道:“苏绕绕,你这一天天的,到底有没有正形儿啊?!你好歹给人一本《三字经》也成啊,还能当作启蒙之物呢!结果你给人一册人鬼情未了的志怪话本,那是小娃娃能看的东西吗?!”
苏云绕被骂得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十分艰难地找机会辩解道:“小娃娃肯定不能看啊,他估计连字儿都认不全呢,不过我还把在龙船上刚做好的那副新纸牌送给他了,这个他肯定能玩,我都已经教会他斗牛了。”
“……”
刘文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了一眼又一眼……
苏云绕后知后觉道:“哥,你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就跟看那犯了天条的猴子一样,怪瘆人的。”
刘文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心态平和到沉寂,叹息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了这么一遭,那小娃娃的家里人,怕是也有些后悔认下你这个世交之子。”
“……”
苏云绕觉得好烦,这一个个的,到底背着我达成了什么默契,为什么尽说一些我听懂了,却又好像没完全听懂的话!
同一条巷子的另一头,同样是一个朝向很好的二进小院内里。
有不少的宫人正在忙里忙外,将房屋内朴素的陈设全部更换一新不说,就连院子里的廉价花木,也全都重新栽种成了稀有品种。
东三巷管事郑旭,眼巴巴地守在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的柴珃身边,满脸苦笑道:“王爷,您怎么就突然想起来,非得要在杏林苑租房住呢?这边的宅子几乎都只有二进大小,住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委屈您了。”
柴珃指挥着护卫将自己最喜欢的一张檀木桌案给搬到了书房里,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可委屈的,我一个连正经王府的都没有的闲散王爷,不在杏林苑租房住,难道要去京郊睡破庙?!”
至于他自己名下的好几座别院,被柴珃给完全忽略了,可怜他一个堂堂亲王,到如今竟然连一座符合建制的亲王府邸都没有。
郑旭别他这一通歪曲事实的话给堵得心塞不已,硬着头皮继续劝道:“王爷这话实在严重,何至于就要睡破庙了,您还可以回宫去啊,您那重华殿,太子可是特意命人日日打扫了的。”
柴珃皱了皱眉,义正言辞地打断道:“本王一个成年的男子,总住在宫里算怎么回事,逾越违礼不说,还容易遭人诟病,你回去禀告太子皇兄,就说那重华殿本王往后都不住了,他若是嫌弃那一片屋子占地方,直接推倒了就是。”
郑旭脸上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好端端的,怎么去了一趟金陵府回来,瑞王殿下就打算跟太子殿下分崩离析了?
两人不是亲兄弟,中间还夹杂着至高无上的帝王之位,外人都以为他们肯定是面和心不和,私底下怕是早就已经斗得你死我活。
可作为太子殿下的心腹之一,又勉强算是从小看着瑞王殿下长大的郑大管事,却清楚地知道,这堂兄弟俩的关系,其实比谁都亲近,真正跟太子殿下站在皇位对立面的人,其实是皇后娘娘。
说起来也是可笑,瑞王殿下十五岁时被册封为瑞亲王,按理说本该出宫建府,可皇后娘娘借口说是舍不得儿子,硬是不依不饶地闹着圣上,死活不同意瑞王殿下离开身边。
当今圣上耳根子软,不出意料地又一次对皇后妥协了,最终也没让瑞王殿下出宫,反倒是另外修建了一座重华殿给他居住。
那重华殿的位置还是皇后娘娘特意选的,就建在储君居住的东宫正前方,而且还要更挨着皇极殿一些。
也是拜皇后娘娘所赐,瑞王殿下如今都已经满二十岁了,在京城里却依旧没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正儿八经的亲王府邸。
皇后娘娘的这番算计,可谓是难看至极,实实在在的权利一点儿没抓着,却把瑞王殿下给推到了一个十分难堪的境地里。
坚持到如今,苏皇后大约也是后悔了的,可想要一个独断专横又好强偏执之人低头退让,那几乎是不可能!
她宁愿咬着牙硬杠在那里,也始终不愿意松口,让瑞王殿下出宫建府,理由么,也依旧还是……,舍不得儿子。
可惜瑞王殿下却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完全体会不到皇后娘娘的苦心不说,估计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太子殿下争什么。
之前昌平侯府嫡女大胆逃婚的时候,瑞王殿下还找过太子殿下喝酒来着,明明是亲密无间的两兄弟,怎么就突然离心了。
郑旭心里面其实也有几分猜测,多半还是跟两江私盐一案有关,跟金陵府苏氏有关,也跟皇后娘娘有关……
可惜郑旭知道的也不十分清楚。
瑞王殿下才刚从金陵府回来,就第一时间将与私盐有关的证据和犯人都提交到了刑部衙门,后续之事完全丢手不管,甚至都没有进宫去见太子,或者帝后一面。
这不知道是怄了多大的气呢!
郑旭人微言轻,实在劝不动这一尊大佛要往小庙里钻,他也拦不住啊。
哎,算了,这大佛估计正在气头上了,虽然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但郑旭还是决定先顺着他的意思来,回头再给太子殿下传个消息,天家兄弟之间的矛盾,还是让他们兄弟两个自己解决吧。
第七十五章 守卫北塞的苏氏一族
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才喜欢做剪纸手工, 苏云绕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
同样大小的院子布得低调又奢华,就连那假山都好像是镶了玉一样。
苏云绕盘腿坐在暖阁花厅内的紫檀木矮踏上, 跟一张张用骨胶粘在一起厚纸片愤恨较劲!
这么大一个亲王殿下, 搬到杏林苑东三巷里面来,就是为了天天逮他一起做手工纸牌的吗?!闲不闲啊, 你闲不闲?!
熬骨胶、粘纸、压纸就花了两天时间,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
二姐和婷婷都已经去正午门外打过卡, 还去皇觉寺那边上过香了。
苏云绕却连杏林苑周边的坊市都没转个全,活生生地从开朗少年给憋屈成了苦逼宅男!
苏云绕将剪好的卡片丢在一边, 却还要被挨着他坐在一起的瑞王殿下给捡起来挑剔道:“这边角也得修圆了,不然玩儿的时候容易扎手,还有就是四个角的弧度大小最好都修剪得一样, 不然不好看, 喏……, 你就照着本王做好的这一张剪吧。”
“……”
苏云绕气鼓鼓地瞪了这个挑剔鬼一眼, 却又不得不接过纸牌照着剪。
我剪你的耳朵, 我剪你的鼻子, 我剪你的大鸟, 我剪你的所有边边角角!
迟早有一天, 要把你剪成一根没有任何枝杈的老木棍儿!
柴珃在旁边看得一脸兴味!
他就喜欢把蹦跶又反叛的小孩儿给折腾得服服帖帖。
看着他明明想扎自己一剪刀, 却又忍着不敢的愤懑模样,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玉九思带着阿迦罗过来的时候, 苏云绕已经处在了想要对柴珃大逆不道、欺君犯上的危险边缘。
柴珃很有警觉, 赶忙将修剪剩下的四十几张纸牌的任务全都丢给了玉九思,自己则带着小孩儿在旁边喝茶吃点心。
但凡是养过爱宠的人都知道,这小动物要逗弄狠了, 就得要赶紧喂点儿甜头安慰安慰,免得他下回真不来这边玩了。
玉九思倒是挺有耐心,一边带着阿迦罗修剪纸牌,一边汇报最新打探到的京城八卦,道:“魏老太太不愧是上过战场的女将军,那雷厉风行的性子,半点儿都不带拖泥带水的,苏蓉玉才刚一回到昌平侯府,就被老太太给下令关了起来,然后又让廖永兴快马加鞭地去京郊开源县接人,这会儿昌平苏氏的族长和族老们,估计都早已经聚集在侯府里了。”
苏云绕嘴里还包着半块绿豆糕,想不明白便直接问道:“玉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玉九思嗤笑一声,故意吓唬人道:“意思就是,等昌平侯夫人处置完苏蓉玉,就该轮到你了。”
“……嗝!”
苏云绕成功地被吓得噎住了,哽得他眼泪汪汪,瞬间破防道:“又来了,又来了!这一个个的,说话怎么都喜欢绕来绕去,就跟猜谜似的!咋的?是显得你们特别聪明,还是猜中了有奖啊!”
“……”
柴珃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这时候笑出声来有些不厚道。
见小孩儿真的是气狠了,连点心都不吃了,气冲冲地就要起身离开。
柴珃赶忙一把将人给拉住,劝道:“谁叫你猜了,你想知道什么,不会直接问吗?别人不乐意仔细跟你解释,本王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云绕突然就气顺了,憋了半天,才焉嗒嗒抱怨道:“我倒是想直接问来着,可不管是廖二哥,还是我大哥,他们那些话都说得云里雾里的,我连个重点都抓不着,问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柴珃见他说得实在委屈,爱怜之心大起,很是宠溺道:“这也不怪你,有些人就是喜欢云里雾里地装高深,显得只有他们是聪明人一样,其实也不过是比别人多知道一些人际关联而已。”
苏云绕盘着腿在矮踏上挪了挪屁股,几乎快要凑到了柴珃怀里,很是热切道:“什么样的人际关联?王爷,您具体说说呗。”
柴珃低头看着他的发旋儿,暗道:这小孩儿都快要投怀送抱了,本王真的很难拒绝啊!
拒绝不了的瑞王殿下,果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股脑地把昌平苏氏的老底都给翻了出来。
北塞有个胡关山,胡关山下有一个昌平县,那里是苏氏一族的起源之地。
前朝末年,胡关山附近马匪横行,苏氏一族便是其中实力最强劲的一支,经常打马跑到关外劫掠戎人,好在跟关内的汉室百姓倒是相处和谐,说他们是马匪吧,又好像不完全是。
后来戎人犯边,前朝官兵不战而逃,反倒是“苏氏马匪”自发地组织起了一支骑兵,积极地与戎人大军相抗衡,十分艰难地守卫着北塞家园。
彼时关内战火四起,各方势力自立为王。
苏氏一族投效了看着最有潜力的高祖皇帝,因此得到了高祖皇帝的支持与增援,这才终于将近十万戎人大军给赶回到关外去。
之后高祖皇帝登基,赐封苏氏一族的领头人苏湛山为昌平侯,直接将半个昌平县都划给了苏氏一族作为功勋田和祖宅族地。
说完苏氏一族,再来具体说一说第一任昌平侯苏湛山。
高祖皇帝麾下有三十六员大将,个个骁勇善战,苏湛山在里面最多只能排到第二十四、五名左右,不过如果将苏氏一族跟他捆在一块的话,倒是能排第二!
排在第一的是闵州霍氏一族,有名的浪里鲸鲨,水战、海战几乎无人能敌!
当然,这个话题就扯远,又继续再回到苏湛山身上来。
苏湛山本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明明是马匪出身,却难得有一颗保卫家园之心,能力不见得出类拔萃,但操守与品德却十分令人钦佩。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又因为十分宠溺四十多岁时才得来的独子苏彦昌,晚年时竟也做过不少很没有原则的决策。
苏云绕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苏彦昌就是那位因为宠妾灭妻,最终没能继承得了昌平侯爵位的前前一任昌平侯世子?”
柴珃神色莫名,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道:“对,就是他,不过确切来说,宠妾灭妻其实只是借口而已,真正致使其错失爵位的原因,不过是无能罢了。”
“……”
苏云绕戳了戳柴珃的臂膀,无声催促道:你要绕的话,我可就要闹了啊,赶紧的,说明白一些!
柴珃点了点桌案上的茶杯,表示自己说得有些口渴了。
苏云绕赶忙给他倒了一盏温茶,好像给机器灌油似的,直接喂了他一口,又继续催促道:“王爷,您还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我再给您塞一盘子点心?”
“咳咳,不,不用了。”
柴珃瞪了这目无尊卑的小孩儿一眼,才又继续道:“昌平苏氏一族,大多天生勇武,可以说是北塞之狼……,狼群么,没个领头的狼王,怕是连厉害一点儿的猎狗都不如。”
说到这里,柴珃冷哼一声,好似看透世事般道:“开国六公十八侯,别人都只得了爵位,只有昌平侯苏氏一族得了封地,高祖皇帝也好,世宗皇帝也罢,包括我祖父在内,他们所看重的从来就不是所谓的昌平侯,而是能统领‘狼群’,守卫北塞的‘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