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晒着太阳, 磕着瓜子的二姐误会了他的意思,叹气道:“这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三郎是不是也后悔早来京城了?”
苏云婷试探着建议道:“大哥在太学读书, 看来也不需要我们照顾, 要不咱们赶在年前回金陵府吧。”
苏云绕笑她想当然, 无语道:“运河里的水估计都已经开始结冰, 坐不了船, 你打算天寒地冻的走着回去啊?”
这要是搁在二十一世纪该多好, 就是下雪天气, 那飞机照样能启航, 一天都能跑几个来回了。
苏云婷怏怏不乐, 就跟戳破了的皮球似的。
“叩叩叩……”
院子外传来一阵阵锲而不舍的敲门声。
“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苏云绕瞬间跳了起来,风一样蹿了出去。
他欢欢喜喜地打开大门, 却失望不已地垮着脸问道:“你谁啊, 走错门了?”
来人大概有十八、九岁左右,长了一张还算讨喜的娃娃脸,他其实也不认识苏云绕, 但应该是听说过的,因此小心翼翼问道:“您就是给百乐院排《小狐仙下山》的苏公子吧。”
苏云绕点头,没错,就是我,你要咋滴?
娃娃脸确认过后,面带惊喜道:“苏公子有礼,冒昧上门,在下其实不是来找你的,不知道可否见一见你姐姐……”
苏云绕瞬间黑了脸,抬手就要关门,骂道:“我姐姐是你能随便见的,脸多大呢,不见,赶紧滚。”
娃娃脸见此赶紧瘸着腿冲上前,用身子堵住了大门,着急道:“小生姓熊,名天霸,我是专门来感谢你姐姐的,万万不敢有随便的意思。”
苏云绕在遗忘了的记忆里翻了翻,终于想起来,这就是那个倒霉的熊大?
不过管他是熊大还是熊二呢,苏云绕用力将人往外推,继续骂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当日已经给了银子,事情就已经过去了,用不着你再来道谢,赶紧走,再说了,你腿都还没好全呢,来我家门前蹦什么蹦,别到时候又讹人啊。”
熊天霸死死扒着门不放,还在那儿叽叽歪歪道:“救命之恩,哪里是几百两银子就够了的,我好歹也是伯府公子,怎么可能就只值这个身价,总得要当面感谢感谢女英雄才是,好叫她知道我的诚意。”
“……”
苏云绕愈发暴躁:狗屁,你特么能有什么诚意!
两人只闹了这么一阵,刘文英就已经提着一根专门用来打贼的木柴棍子过来了,她以为是有人上门找茬,担心苏云绕身娇体弱会吃亏挨揍。
数十日不见,再一次看到刘文英这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的模样,熊天霸只觉整颗心都在乱撞,满腔的热血都在翻滚。
激动之下,他也没注意控制好力道,一把将苏云绕给推了一个踉跄,激动又热切地朝着刘文英方向扑了过去:“女神,女英雄,我们又见面了,我……啊,噗通”
“……”
伤筋动骨一百日,熊天霸脱臼了的腿脚原本就没有完全养好,这会儿又不小心扭了一下,疼得他站立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
“……?!”
苏云绕原本气得想骂他无耻,这会儿却骂不下去了。
刘文英原本想兜头给他一棍子,这会儿也下不去手了。
刘文英赶忙往旁边让开两步,带着几分调侃道:“这位公子,您拜错庙了,我家这院子里没供菩萨,您跪了也是白跪。”
熊天霸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带着几分委屈道:“女英雄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叫熊天霸,就是你在舞马台球场普度众生时救下的那个可怜人啊。”
“……”
刘文英心想,你当时满脸都是血,谁能认得出来啊。
苏云绕没等到想等的人,这会儿正烦躁呢,没好气道:“你要道谢就赶紧道谢,说完了赶紧离开。”
熊天霸这会儿眼里哪还有别人,见刘文英转身将木柴棍子扔到墙根底下,继续跟苏云婷一起嗑瓜子、晒太阳。
他也赶忙脚步一轻一重地凑了过去,十分自来熟道:“我不拜菩萨,我是特意上门来感谢女英雄你的,当日要不是有女英雄出手,我怕是早就死了。”
刘文英也不扭捏,摆手道:“也就只是顺手的事,再说了,你家里早就给过谢银了,你也用不着再来感谢一次。”
熊天霸占了苏云绕的躺椅,很没自觉道:“命我自己的,救命之恩哪能让别人帮着代为答谢,我原本应该早点过来,实在是因为家里闹腾得厉害,就这么耽搁了。”
苏云绕抱着胳膊立在旁边,心里其实挺好奇他家里都闹腾什么了,不过都说家丑不可外杨,这家伙多半也不会在他们面前提。
可惜苏云绕偏偏就猜错了,不愧是熊大啊,这人也太特么不按常理出牌了。
熊天霸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抱怨道:“我差点丢了小命,可把我娘给吓坏了,刚一回家,就提着剑要砍了熊天麒那王八犊子……”
苏云绕顿时也不在旁边站着了,迅速冲回房间里,搬了一个小圆凳出来,巴巴地坐到了熊天霸旁边,就等着听八卦呢。
熊天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我娘提剑要砍了熊天麒,我继祖母还在那儿替他狡辩,可惜瑞王殿下将人证物证都找齐了,他们二房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苏云绕等着听他说下文,见他只顾着嗑瓜子,忍不住催促道:“后来呢,你娘真的把熊二给砍了?”
熊天霸道:“怎么可能,我娘又不傻,再说了还有我爹拦着呢,他一向都是十分尊敬我继祖母,也十分偏袒熊天麒。”
苏云绕不解道:“为什么?你继祖母不就是你爹的后娘吗?像你们这样有爵位的人家,原配生的嫡长子和续娶的后娘,竟然也能母慈子孝……”
刘文英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将其打断。
别人家的家事,你这么热心做什么,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半点分寸都没有。
苏云绕讪讪闭嘴,干笑道:“呵呵,我瞎问的,熊公子只当我是在放屁,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熊天霸确实没往心里去,很是随意道:“这有什么不能问的,就我家那点儿糟心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说到这里,熊天霸冷笑一声,很是赞同道:“京郊百里外的农夫,为了几亩薄田,亲兄弟都能打成狗脑子,像我们这样有爵位的人家,要说后娘和继子能亲如母子,那可真是笑话。”
熊天霸重重地将嘴里瓜子壳呸到地上,很是不忿道:“这样的笑话,偏偏我那亲爹还当真了,他也不想想,早些年要不是有我祖父亲自教导,他估计早就被他那好姨母、好后娘给养废了,如今对自己的亲儿子不管不问,却又还怪我不如熊天麒身手高,学问好。”
熊天霸这一吐槽,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我那继祖母也是个厉害的,见我祖父十分看重嫡长子,又防她防得厉害,没办法使阴招害死,捧杀养废也不成,便迅速改了手段,开始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地对我爹好,好到不仅欺骗了别人,也欺骗了自己。”
“等到我祖父去世,我亲爹承袭了爵位,再也没有人防着她了,她便开始原形毕露了,可惜我亲爹此时地位已经稳固,她替我二叔争上一代的继承权,没能争到手,如今又变着法地争下一代呢。”
“当初她害不了我亲爹这个继子,如今占着长辈之位、孝道大义,磋磨磋磨我亲娘,陷害陷害我这个小可怜,倒是轻而易举,偏偏我亲爹又是个瞎了眼的,她说什么,便信什么。”
见他说得悲愤,苏云绕和刘文英、苏云婷三人,连瓜子都不敢磕了,静悄悄如同没见识土狗一样。
苏云婷小小声同情道:“熊公子跟你母亲,也是不容易啊。”
刘文英不走心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会过去的。”
苏云绕最为激动道:“你亲爹再是偏心又如何,瑞王殿下差不多都把二房的把柄送到你们母子手上了,机会就在眼前,难道还没有趁机翻盘?”
熊天霸听了这话,瞬间高兴起来,如雨过天晴一般,明朗又飞扬道:“翻了,翻了,我大舅舅是大理寺卿,我二姨嫁到了国公府,我三舅舅是御史,我娘把娘家人都找了过来,威胁我爹立马上折子请封我为世子,还逼着二房一家人都滚出伯爵府,不然就去衙门状告熊天麒蓄谋害人。”
苏云绕肯定问道:“你爹妥协了?”
熊天霸点头道:“妥协了,在我舅舅他们的周旋之下,赐封世子的圣旨,三日前便到了,我那继祖母也已经带着二房一大家子搬出去,不过我爹也跟我娘彻底决裂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云绕不再插嘴,暗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呢,真正害人的凶手不也没受什么惩罚么。
刘文英听别人家的八卦,听得有些头疼,很是无语道:“熊大公子,咱们非亲非故的,您把自个家里事情一股脑地往外说,会不会,不太好啊?”
熊天霸眨了眨眼,笑道:“没事,我也不单独只是在你们姐弟面前说,我在好多人面前都说呢。”
困在固有的圈子里斗不过,那就只能闹到圈子外边去。
祖母是长辈,亲爹又偏心,这些年来,熊天霸母子之所以将安定伯府里的家事闹得满城皆知,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大约是“扬家丑”扬成了习惯,熊天霸说了个尽兴之后,才让等在门外的小厮,将谢礼给抬了进来。
还说之后会再来拜访,到时候由他做东,定要带着苏云绕姐弟几人,在京城里好好转一转。
刘文英推辞不过,勉强收下了谢礼,至于以后会不会再有来往,那也只能等到以后再说。
苏云绕亲自送他到杏林苑外。
熊天霸临到快要上马车时,才按耐不住问道:“那、那个,苏小哥儿,你家二姐定亲没有啊?”
苏云绕眯了眯眼,没好气道:“我二姐定没定亲,跟熊世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熊天霸讪讪道:“我、我就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儿郎才能有幸娶到你二姐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子?”
苏云绕不理他,冷着脸转身离开,暗地里却挠心挠肺:美女救狗熊,这娃娃脸不会是对我二姐有意思吧,啧啧,还挺有眼光的嘛。
二姐本就到了相看的年纪,在金陵府的时候因为个子太高,挑选的机会便少了。
如今意外惹来这么一朵桃花,苏云绕当然也不会自作主张地替二姐掐掉。
不过该端着,还是得端着,也不能多嘴在二姐面前瞎猜,他先暗地里考察考察再说。
除了熊天霸之外,下午就再没有人来。
傍晚时候,大哥去书铺里抄书回来了,吃了晚饭,烧了火墙,姐弟四人早早歇下。
夜色渐深,北风呼啸,外面好像又下起了小雪。
苏云绕气呼呼地躺在被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忍不住在心里大骂柴珃害得自己白等一场。
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之际,却突然听见有人在锲而不舍地翘着窗扉。
“叩叩叩叩……”
苏云绕跟撞见了鬼似的,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了起来,飞快地冲过去将窗户打开,看见外面顶着一头雪花的人,胆大包天地低声骂道:“你有病啊,大晚上的做贼呢,又不是今天见不着,就没有明天了。”
柴珃披着一件灰狐披风,凑到窗边笑道:“我真怕今日不赶着来见你,明日你就该要跟我绝交了。”
第九十八章 暖和的雪夜
只一提起“绝交”二字, 苏云绕便觉得自己又站住了道理。
往外散着暖和气儿的窗户内,漂亮小孩儿高高抬着下巴,斜着眼哼哼道:“王爷什么身份, 我什么身份, 高攀还来不及呢,哪儿敢绝交啊, 不是王爷您要跟我绝交么?”
柴珃在心里将玉九思给判了死刑,五马分尸都不为过的那种, 委屈喊冤道:“都是玉九思那个欺上瞒下东西在故意调拨呢,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与你绝交的话。”
说到这里, 柴珃又着急解释道:“那晚打牌与你亲热过后,第二日一早本王就接到了离京的圣旨,原本是要跟你道别的, 可你一见到我就躲。”
苏云绕没听进去其它的解释, 只抓住了重点, 红着脸低吼道:“谁跟谁亲热了, 不过是输了牌的一个惩罚而已, 你别说得好像咱俩都没了清白一样。”
苏云绕才刚吼完, 隔壁房间便传来夜里起床, 不小心撞到了脚凳的声音。
苏云绕大惊失色, 将两扇窗扉大大地敞开, 着急道:“不好,是我哥, 快进来!”
柴珃却低声玩笑道:“我要真进去了, 咱俩可就真不清白了。”
苏云绕拽着他的狐狸毛领子将人往屋里拖,没好气道:“快点,别废话了。”
柴珃手掌在窗台上一撑, 整个人就悄无声息地蹿了进去,苏云绕“嘭”地一声赶紧将窗户关上。
紧随而来的是刘文轩诧异又疑惑的声音:“绕哥儿?你还没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