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明靖离开的飞快,踉踉跄跄着走的十分不顺。侍候在外的守阳忍不住嘟囔道,“秋老虎骇人,伤口本来就不容易愈合。您腿上才刚换了药,来回折腾岂不是好的更慢了。”
明靖不去回复,反倒俞走俞快,终是在石阶路上很很的跌了一跤。
“少爷……”守阳吓得心慌,赶忙上去要扶。
明靖闭上眼睛忍着膝盖处传来的痛意,他微微皱起眉心,还是那幅如松如竹般傲然的面孔。只是这般阴沉安静的表情在一个十六岁少年身上太过骇人,守阳小声安抚道,“少爷,疼了便喊出来吧,这儿又没人。”
“喊出来有什么用,到不如忍着力气好好走回去。”明靖握紧双拳,撑着身子让自己努力站起来,不在言语。
是的,能力甚微的情况下是什么都做不成的,痛了不能喊出声,伤了必须忍着,方才能练就一身骨头,然后……谋最好的那条路。
明靖心想,只要自己足够强大,有足够的能力去对抗前路的挫折险境,他是有机会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有机会去说明一切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
(我发誓我最初的想法就是搞凰,但一旦真情实感的走剧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凰文是不可能了,不纯情的种田文get!)
第36章 “你认还是不认!”
大雨在明靖走后的第二天滂沱而至,狂风卷着水珠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在屋檐上。
明徽还记得昨夜从温水炉上拿起的那一碟软酪,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无心无情,却不会恶毒怨恨。
嫡长子就能过得快活自如吗,也不见得如此罢。明徽捏着糯米干粉裹着的精细点心,咬开后里面还带着糖心,微黄色的花生酱流在指节上还带着温热,如同制作它时明靖的一颗真心。
命运使然,不是不该,而是不能。
明徽想过报复蓝氏最诛心的手段莫过于带坏明靖,勾着他不思进取,骗的他不知上进。可这些他通通做不到,而无比幸运的是,明靖看着年龄不大,却清醒冷静异常。他少年早慧,知上进,懂方寸,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被人拉下高坛的浪荡儿。
那一声我不是你兄长之后,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大概也彻底结束了。
明徽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天边的云,却不知是否雨来湍急,砸的他手心跟着发痛。今日里的心境竟和见蓝玉最后一面时那般愧疚难言,原都是待自己极好的人,没有对不起他,也没有看不起他,只是单纯喜欢,毫无原则的喜欢……
而他自己呢,一步步外表柔弱的算计,伪装懵懂,到底把这些人的真心当什么呢。或者……真心如此宝贵之物,本就不该存在他身上。
“鹿蕴,帮我把枕头底下那块玉拿过来吧。”明徽苦笑着回头,对着小女孩招了招手。
鹿蕴看着比他还傻,憨憨的跑去了卧室去翻找,只是待她将将把那块透着粉色海棠的暖玉送到明徽手上时,外面大门处忽的一阵人声鼎沸。
一惯在蓝氏身旁侍候的头等丫鬟清露撑着把油纸伞,肃着冰冷刻板的面孔,对着身后几位婆子大声道,“夫人的意思,明徽少爷院子里怕是存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算为了以后整个府邸的清净,你们也务必搜个干净!”
明徽就站在门檐下,雨来风急,吹的他本就单薄的身子几乎摇摇欲坠。鹿蕴看的心急,虽被外面的阵势吓得浑身哆嗦,还是尽着丫鬟的本分,努力踮起脚尖替明徽遮去冰冷的雨珠。
“鹿蕴,你是个好姑娘,现在就听我的,躲到院后没人的空屋里别在出来了。”明徽看着那几位马上靠过来的婆子丫鬟,低下头紧紧的握住鹿蕴发颤的小手,“我从来没要求过你一次,这次……算我求求你了。我护不了你,更不想连累你。”
“少爷……”鹿蕴几乎想要下跪,可即使乌云压顶,知道马上就要有大事来临,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阑风长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明徽轻轻推了把鹿蕴,忽觉得好笑,“去吧,让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走。”
两行清泪以下,鹿蕴在瞬间觉得天外整片的乌云蛰伏在自己心口处,她在少爷那双漆黑好看的的眼睛里看到了刻骨的颓然和绝望,脆弱的仿佛一触摸就会消失。
鹿蕴知道自己是不想走的,可颤抖的双腿却在后退。她哽咽着哭花双眼,模糊着一点点看着明徽化为一团浓雾。原来最美好的东西最容易消亡。
往后余生里,鹿蕴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幕的画面,曾经信仰的简单的快活化为利刃狠狠扎进她心里,她的无能为力,她的弱小不堪,作为侍仆,却只能看着危难将至,永远帮不了自己的看中的人。
“徽少爷,您也收拾下随奴婢走一趟吧。老爷夫人都在大厅里等着呢。”清露嘴角含着嘲讽的讥意,眼角眉梢透着和蓝氏几分相似的傲色,擦肩而过时挺直腰脊,又冲着那几位搜屋的丫鬟婆子大声嚷嚷道,“尤其什么角落旮旯,图图画画的都不许放过。”
明徽还未缓过神来,天边一阵轰雷,他忽的一个趔趄,抬腿拌向扬着脖子如大白鹅的清露。
“你……”清露正要往屋里走,被明徽一拌,立马如狗啃泥般往前扑去,也亏的有位婆子机灵,把她捞腰接住,否则这么栽上一跤,以后还有没有脸面在训斥底下丫鬟。
“你什么你,跟个斗眼鸡似的,凭白老了十岁。”明徽嘴角上扬,眼神狡黠着透着探究似的深意。马上就死到临头了,好罢,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了的功夫,谁他妈还要看别人的颜色。
“哼,徽少爷到还有空嘴硬,夫人早教人准备好了刑杖……”清露这么多年跟着蓝氏,早就见惯了这位徽少爷跟只病猫般不堪懦弱,任人揉搓,没想到今日却被对方狠狠奚落了一番!
她暗咬银牙,一双倩丽的眼睛里全是愤恨,只听明徽又呵呵冷笑两声,“我今日就算被打死了又如何,到头来我还是少爷,你永远都是奴婢。回头找面镜子看看自己那幅刻薄模样,别回头连夫家都嫌你面酸心苦,不忍直视。”
清露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连连抬手指向明徽,却憋着吐不出一个字来。
就在这个档口,后面搜屋的两个婆子悄默声的凑近,把一叠子书本图画和几件明显身形与明徽有极大差异的亵衣裤袜放在清露旁边的箱子里。
身为蓝氏身边的一等丫鬟,清露即使憋红了一张脸,还是傲气的抬高脖颈,和那几位搜出东西的婆子谈了几句。
“好好好,有这些也足够了。”这次清露攒足了资本,路过明徽时连尾音里都透着十分的刻薄讥意,“徽少爷,您请吧!”
话说到这个档口,明徽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了。小心翼翼,憋屈苦闷的活了一年,终是让他清醒明白这世上都是剥开人面,看到的都是污糟。哪个名著上曾有个胆小窝囊,逆来顺受的小姐,最后被凌虐而亡……
明徽也懒得吭声了,觉得和站在对立面的人吵架也挺没趣的,犯不着在为此烦神才是。
雨来昼急,天空似被泼了墨般黑压压的沉闷。一众仆从三两结伴,明徽像个犯人般被夹在中间,走在最后面的两个婆子悄声嘀咕着,夫人看着还算和气,也不知为何老爷却动了大怒,平日里明明根本不管这位的。
谁知道呢,看那边的架势,今晚怕是……那婆子欲言又止,啧啧两声后便不再出声。明徽默默替她们补齐,今晚怕是不死也脱层皮了。
许是因为大雨停歇的缘故,一路上虞府分外安静,平日里这时候负责洒扫,端茶送点心的小丫头们络绎不绝,现下却不见一人身影。等到了蓝氏正院方仪居,大门吱呀一声被前面两个头等丫鬟推开,一阵难言的寒意扑面而来,明徽在衣袖中握紧双拳,努力保持镇定。
蓝氏坐在院中央的,身后站在三四个得力的健妇,手里皆拿着捆人的白布和粗绳,似是怕控制不住局面。
明徽觉得她多少是想多了,自己现在完全营养不良,几乎算骨瘦如柴了好不好,别说用绳子绑了,随便来个粗壮的婆子都能一巴掌把他披晕过去。
好吧,话说他现在这算什么心态,好死不如赖活着?索性没脸了,就不怕不要脸了!
蓝氏一见来人和身后那两个箱子里的东西,刚才还算冷淡的脸色忽的染上暗色,一双本就刻薄的双眉紧皱,瞬间站起身恼恨的厉声道,“好个不要脸的下贱货色,倒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些龌龊事,你不要脸皮了,我今日便成全了你!”
接下来发生的事根本不用明徽反应,那被塞了一箱的亵衣裤袜,还有杂七杂八的春宫书籍和浓词艳曲被嫌恶的丢到他脚下。
也不知道是骨子里还存了几分乐观心态,明徽还挤出点时间感叹,这年代要是有DNA检测该多好,他明明在那间偏僻小院里住了一年也没发现这些东西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徽在心头默默叹气,身体却比大脑反应的快,他缓慢跪下,因刚下了雨,地面有些坑洼积存了些雨水,明徽在低头中隐约看到自己那张脸。
即使是百般磋磨,消瘦的脸庞依旧呈现海棠花般的清秀俊毅,却是阴柔过了头,偏一双眼睛里含着千万火焰。
“太太为何如此恨我?”
明徽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在天空一声惊雷后猛然抬头,带着倔强与不忿,他扬起一抹淡淡的冷笑,目光直直的瞪了过去,“今日若是死了,也别让明徽做个屈死鬼,太太,从始至终我何曾对你有过一丝不恭不敬。”
蓝氏听的脸色煞白,似是被气的,又像在震惊这个怯懦卑微的庶子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做了这般下贱事还敢忤逆顶嘴……徐妈妈,你过去给我狠狠掌他的嘴。”长年累月无法宣泄的恼恨激的蓝氏扯动嘴角,发出阵阵冷笑。不过她还是高贵冷淡的坐在梨花雕纹的紫檀木椅上,轻轻端起一个温热的茶盏吹着气。
徐妈妈自是听话且行动力强的,她轻轻扶身后,低头弯腰径直走下阶梯,来到明徽面前轻声说道,“少爷,得罪了……”
明徽嘴角依旧含笑,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眼前衣着暗紫色锈金纹的恭敬妇人,忽的小声说道,“徐妈妈,那些东西,是你命人放在我院里的吧。”
徐妈妈起先还愣了一愣,平和老迈的面孔上还存留着的怜悯神色转瞬即逝,下一秒扬起手便狠狠扇了下去。啪——的一声,明徽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再加上头脑本就恍惚,被这么一巴掌打下来竟觉得恶心想吐。
明徽扯着撕痛的嘴角,口腔涌起一阵隐约的血腥气,他调起眉梢继续打趣的看着徐妈妈,“你替太太解决了我这个麻烦,怕不怕我到了阴司地狱告你一状,让你不得善终。”
徐妈妈咬着牙,心里咯噔狠跳几下。她自来信奉佛法,无论是在虞府院的小佛堂,还是随太太去法华寺上香,她都要拜上一拜,在诚心磕头许愿。
她当然笃信因果报应一说。不过她想了想坐在正厅边上的蓝氏,忽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所谓忠仆,她是从小跟着太太长大的,七岁便伺候蓝氏近侧。从国公府到虞府,从苏州府到汴京城,几十年里蓝氏信她重用她,赐她田地铺子,给她找品性和善的夫家以及满当当的嫁妆。甚至怕她儿子受身份所限不得科考,早早还把她当奴仆的楔书撕毁,还她平民身份。
这辈子遇上这般好主子,便是死后下地狱又如何呢,徐妈妈心中有了数,权当没听到,等再次扬手要打下去时,忽的身后传来老爷沉闷的怒声,“谁教你们先动刑的。”
虞传矩素来是不愿管内宅琐事的,更加上他最近升了四品,也算是一脚踏进文官的中等品级,前途还算光亮的当头,上司同僚应酬喝酒无数,那知后院着了火。
“老爷不是发了狠话,说院里最容不得这种脏事发生,要狠狠惩罚的吗,现下不过掌嘴罢了。”蓝氏自是不怕这便宜老公的,她现下心头火起的正是翻涌,只恨不得不要体面,亲自上去动手。
虞传矩皱着眉,悄默声看了眼跪在院内的明徽,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大约是觉得恍惚,那张秀丽浓艳的脸旁倔强着抬起和他对视,竟像极了那个记忆深处的绝色女子。虞传矩心里一阵哆嗦,忽的生了一股厌恶深色,抬腿几步下去走到徐妈妈身边。
“去陪着太太罢,我问两句便是。”虞传矩肃着一张老脸,把徐妈妈打发走后,眯起眼睛好好打量起明徽,当了多年办案处事的官老爷,他声音洪亮中自带一股威严,“今天这事,你认还是不认。”
作者有话说:
角色都是双面性的,有好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你把这篇当小白文它就是小白文,当小黄文就是小黄文,当种田文就是种田文,当反封建小破文也行哈哈,总之看的开心就好!!
第一次更这么长的一章!!快给喵点个赞!!
第37章 常言道,众生皆苦!
明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父亲”般睁大了眼睛,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该有任何一丝脆弱委屈,可鼻腔一酸,豆大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滑落。
养恩远胜于生恩不是,虽然这位“父亲”养的极其敷衍,可以说是不管不顾,任由他人揉搓。可在十岁的那年初次入府,懵懂害怕的明徽何尝不是小心翼翼,惶恐却带着欣喜的去唤对方一声父亲。
可是……
“不说话我便是当你认了,今日太太要狠罚你,你也不可有怨言!”虞传矩心中烦躁,自是没看清明徽眼里浓烈的情感。
虽无父子血缘,可到底这么多年里,明徽是一直念着这位父亲的。
从母亲走后,从他踏进虞府那一刻起。他小心逢迎,不敢做错一件事,怯懦甚微从不出头。被苛待了不曾埋怨,被打骂不曾反抗,被压着自尊活着,不过是想让这世上唯一除母亲外最亲的人看自己一眼。
可那日知道连这个自己最想要亲近的人也不过是场虚妄,绝望之情油然而生,明徽是真的真的,不想在苟活留于世了。
这么多年活着,到像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这如撕裂灵魂的悲痛即使重生,被赋予另一个思维,它依旧是深刻且无法用大脑去控制的。明徽被情绪牵引,哽咽的唤出一声,“父亲……”
“别叫我父亲。”虞传矩咬牙,恨声训斥道,心里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发堵的厉害。厌恶和某些无法形容的思绪压在胸口,连喘气都夹杂着嘶哑,“做出这种事,我根本没你这个儿子。”
想来好笑的紧,虞传矩望着跪在自己脚下哭的肝肠寸断的明徽,目光复杂悠远。都多少年了,他几乎快忘了这孩子出生的有多冤孽。
当年新婚,娶了位豪门嫡出的小姐,似乎在高高在上的蓝氏面前,他连腰都直不起来,说话需客气着,举止需有礼着,甚至夜里睡着了做梦都想着恭敬嫡妻。可是呢,这般痛苦的迎合让他多恶心难过,谁也不曾知道。
直到遇到温柔体贴的徐妧儿,含笑间轻而易举的融化了他几乎冻硬的心肝脾肺。在为她赎身的第二年后,猛然听到有个孩子已经三个月时,心里着实狂喜了一阵子,甚至嫡妻蓝氏在这时候同时有了身孕也不过如此。
有了这个孩子,他终于可以央求父亲给她一个名分,无论通房也好,妾室也罢,终是可以跟徐妧儿在一起恩爱长久。
可是呢……虞传矩厌恶的咬紧牙关。十余年让他午夜梦回都恨不得摔碗的隐事,本该忘的干干净净就当从未发生的脏秽,现下却通通记得清晰明了,原他始终都没忘记。
“你就跟你娘一样看着柔弱可怜,装的乖顺懂事,骨子里却不安分,腌臜的跟……”个贱货一般。
虞传矩自持清流文官的儒雅身份,不肯把接下来的脏话说出口。他恼恨的捏紧拳心,往事再次翻涌心头,不同于往日里自欺欺人的那一套。他闭上眼回忆那段往事,即恨徐妧儿到头来骗了自己,将他真心辜负,又怨自己当初无权无势,没胆跟明徽那位生父叫板,暗自吃下这哑巴亏。
只是他刚要离开,旁边的明徽却忽的狠狠把脑袋嗑在石板地上。只听嘭的一声后,衣着单薄的男孩不再像刚才唯唯诺诺的窝囊怯懦,声音里像压抑的百般痛苦挣扎的说道,“那明徽从今往后,也没您这位父亲了!”
“哼……”
虞传矩扯着嘴角呵呵冷笑两声后扶手而去,走到蓝氏身旁时才想起正事。他也不急不缓,和旁边一个婆子低声说了两句后,不久便有一众小厮带着内宅里惩罚下人的长凳和木棍。
“如此不恭不敬,还做出如此丑事,今日便是打死你也不算过,以免污了整个虞府的门楣!”
虞传矩偷眼悄默声的打量蓝氏,看到这刚才还如阎王般凶狠的嫡妻也露出了些许满意,终于安下一颗心,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她旁边的紫檀木椅上。
“今儿也让他死的不冤枉,徐妈妈,把那几个丫鬟叫出来指认一番,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抵赖的。”蓝氏目光里依旧带着愤愤之意,不过看着老爷今天终于肯狠下心来处置了这惹眼的东西,顿时也生出几分夫妻之间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