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晖嘴角微不可查地勾出一抹弧度,侧身坐于明徽塌前,垂眸将人盯在眼里,“听太医说你一直睡不安稳,便求了宫里师父每日到你跟前念些经文,这两日可觉得安稳了。”
明徽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自己现在竟然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享受特权,他有些心虚的用嘴型轻轻道,“劳殿下费心了,还是不必这般麻烦……”
乍瞧见明徽嘴唇上下一启一动又念出殿下两字,赵晖一愣,转而散了方才柔和轻松的神色,眉心轻蹙间内里森冷的凌厉的又浮现在瞳孔中,似乎是漫不经意的问道,“既然都心甘情愿的挨了一箭,还唤我殿下?”
明徽继续眨了眨眼睛,瑟缩的想往被窝里躲。赵晖偏不让,将人摁住后想了想道,“寻常人家哥哥称呼弟弟叫什么,晖哥儿?”
没想到赵晖今天竟然这么轻闲,还跟自己开起玩笑来了。明徽完全无法接受突然间和自己亲近异常的赵晖,这种态度上的转变只会让他更加心虚——毕竟在赵晖的视角下,自己是可以豁出性命保护他的血亲。可事实是明徽自己都不清楚谁这么吃饱了撑得来这么一出。拜托他很珍爱身体健康的好嘛,谁的命有自己的珍贵!
好罢,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他轻咳一声,示意赵晖离自己近些。
赵晖微微垂肩,明徽用气声凑到对方耳畔道,“按照世俗人家,我该叫你一声二郎。”
“那我该称呼你什么?”赵晖听的欣慰,凑的越发近了些。
明徽思索一番,知道今日赵晖心情好,便继续哄道,“当然要叫一声大哥来听听。”
赵晖眼皮跳了跳,神色晦涩不明,一时间还真叫不出口这么亲近的称呼。
明徽见赵晖吃瘪,心里莫名觉得快活。想来当惯了上位者,控制欲和侵略感那么强的人,怎么会轻易示弱。本想就这么算了,哪知赵晖双手探进被褥,轻轻覆盖在明徽手背处,两人十只指节缓慢扣住,紧紧的缠绕在一起。
“大哥是我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你记住,以后不会有人再伤你。”
话说至此,明徽不经蹙紧眉心,一时间不知心里翻涌的到底是什么情愫。他想了想,转移话题道,“那二郎可帮我向蓝玉将军送副拜帖,劳烦他有空来看我一场,我有话想问他。”
“好。”赵晖应下,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狐疑,“听说大哥从前在虞府时和蓝将军表兄弟间十分亲密。”
明徽听的老脸一红,赵晖却依旧直勾勾的盯着他。
总归骗人没什么意思,尤其对赵晖隐瞒更无意义。明徽目光漂移,还是有些心虚的用口型说道,“那会儿年幼懵懂,彼此间相互喜欢过罢了。”
赵晖见明徽这幅心虚又羞赧的模样便觉得好笑,加重语气逼问道,“只是喜欢,没做过什么越举的事?”
“……”
明徽尴尬的愣了愣,见赵晖依旧改不了追根究底的脾性,羞的耳根都发烫起来,连忙招道,“都……都做过了。”
十指相扣处骤然发狠的一紧,明徽抽痛一声,连忙抬眼去看赵晖。对方面不改色,脸上甚至瞧不出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但他明白,赵晖是生气了。
难不成气自己作风不够正派,太风流浪荡了?
作者有话说:
困在机场,打开大纲怒更三千字!!(四舍五入)
第150章 欲念横生
伤口处细碎的疼痛再次袭来,渐渐蔓延而开。明徽明显察觉出身体状态再持续变差,但想到赵晖心存芥蒂带来的后果,他还是要付出所有精力去安抚对方一切负面情绪。
明徽喉结上下滑动,轻声唤道,“二郎……”
“之后不许了。”赵晖神情没有半丝松动,开口时目光中不自觉又携带那种几乎与生俱来的森冷威势,晦涩不明的强势压迫。
不许什么?明徽手指不自觉开始颤抖,思绪因为身体的不适而变得纷乱模糊,他强撑着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只有极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
赵晖似是一早明白他想问什么,紧接着冷声道,“我可以许你荣华,许你富贵,但从此以后要洁身自好,不要什么人都……”
他顿了顿,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都贴身亲近!”
啊?这都要管?
明徽清奇的脑回路在这一瞬间抢过快支离破碎的身体控制权,几乎没有气力了,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相熟的人便可以了?”
手心处骤然又是一紧,明徽倒抽一口冷气,这次连呼痛的力气都没了,连忙示弱道,“好好好,我都听二郎的!”
两人本就靠的极近,几乎呼吸可闻。明徽渐渐吃不住这般高度紧张的心理状态。终于,胸口处受伤的位置从隐隐作痛到渐渐尖锐沉重,他大脑在瞬间一片空白,猝不及防的往后倒下,赵晖下意识的将另一只手扶在腰侧。
明徽眼前又如起了雾般,隐约可见赵晖那张熟悉的面容。他无法大口大口的喘息,只能一点点的让氧气进入受伤的肺腔,深刻的痛感袭来时,他实在忍不住,整个人像抓救命稻草般攀附在赵晖身上。
“太医……快去寻太医来!”赵晖眼波飞快转动,马上召来宫中掌事去寻段院判。
明徽无力动弹,迷糊间将脸颊埋于赵晖颈侧。嘴唇碰在血亲弟弟的皮肤上,奇异的触感让人想要躲避,现下却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
他愈想躲开,却愈发贴近。
柔软的嘴唇摩挲在皮肤上,和极浅急促的呼吸相互映衬,是赵晖无法忽视的痒。
明徽因为生理性的疼痛不受控的从喉管涌出一声呻吟,浑身抖得厉害。赵晖犹豫间顺着对方半束着的长发轻轻抚慰,用尽了几乎理性中所有柔情的一面。
渐渐的,一抹潮湿温热的触感落于颈侧。
明徽不知是疼的,还是突然意识到赵晖是真的关心于他,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纯致感情,发自肺腑的亲情。
不论之前种种,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想要更多的关怀,更多的爱来填补身体带来的不适。明徽在潜意识中想到赵晖对自己的感情,然后便开始觉得委屈。这种委屈甚至说不出任何缘由来,只是觉得委屈。
他将脸颊埋在赵晖颈侧,从微弱的抽噎,到最后疼痛难忍时真的哭了出来,一切都没有道理可言。
直至段院判匆匆赶到时,兄弟二人还处于相互紧紧依偎的状态。明徽被宫人们搀扶着靠躺于枕时,豆大的眼泪还不住的往下滚落,紧紧抓住赵晖的手臂不肯松开。
赵晖微启双唇,下意识的瞪向一旁站立的宫人和院判,极强的威视和压迫感下,他们不住轻颤,连忙要跪。可赵晖想要的却是让他们通通消失离开,唯留下这方寸间融合在一起的血缘交接。
可到底理性尚存,赵晖再次松开明徽紧握的双手交于院判,让其诊脉。
段院判心中长长一叹,将手指搭在明徽腕处。半盏茶的功夫后,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只委婉道,“大病初愈之人不可太过劳心费神,过于起伏,损耗精神的交谈也会导致病情突然加重,不过殿下放心,我一会儿亲去熬一碗安神的汤药过来。”
“好。”赵晖轻声应下,待屋内一切闲杂人等全部离开后,他望着明徽湿漉漉的长睫依旧轻颤,未干的泪痕印在薄红的皮肤上,让人徒然生出一抹怜惜的错觉。
几乎是种雌雄莫辨的美感,半束的长发披散于床榻间,极白的肤色和艳色的绯红交织在一起,像个女人似的。
他像是要验真自己的这份意外繁乱的错觉,伸手轻轻抚在明徽被冷汗浸湿的额头,手指慢慢下移,借着那一抹细腻的潮湿,如作画般描摹于对方眉间,眼盼。滑过清秀挺拔的鼻梁,最后落于柔软的唇间。
赵晖不死心的用拇指揉在明徽唇间,也不知是自己用错了力道,还是久病之人本就脆弱。一滴血顺着唇珠涌下,晕开后顺着皮肤的纹路留于掌心。赵晖心头惊动,忽然想起那日在他的逼视下,明徽因为畏惧紧咬下唇时流下的那滴血。
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慢慢变质,破茧成蝶。
赵晖猛然缩紧双拳,无法置信的后退一步,又极不甘心的将眉心皱紧,呼吸间心头仿佛也开始隐隐作痛,酸涩的滋味汹涌于方寸处,他几乎有些恼羞成怒的落败。
不该是这般的情愫,更不能是这般的欲念。
赵晖深呼吸一口,让自己足够冷静清醒,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
明徽隔日清醒时已到了午后,嘴里含着的参片几乎没了味道,他吐在痰盂中,隔了一间屋外又听到僧人念经和敲击木鱼的声音。
见屋内有了动静,屋外的宫人小心翼翼的叩门进来,说外面宋国公蓝将军一直侯着,但怀王殿下嘱咐,只给半柱香的时间,不可扰了您的静休。
好罢,明徽心想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还真不能费太多神,稍微多想点脑袋就发晕,但人不能当冤大头啊,把自己搞这么惨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明徽被搀扶着坐起,背后靠着金线密织的软垫,全然一副无力憔悴的可怜模样。
蓝玉倒是和上一次国公府再见时没有太多不同,俊逸温润的眉眼中依旧含着浅淡的愁意悲楚,但显然整个人的精气神变了,人如苍松般挺拔,一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正式掌权者该有的勃勃英姿。
尤其额头处蔓延指眼角的那道刀疤,好似洗尽铅华般将过往种种不如意全部化为泡影。他还是蓝玉,但他不会再是谁的玉哥儿。
明徽说不出话来,猜到蓝玉会被重用,也是因为赵晖的缘故。年轻的储君之路是场无声又惨烈的战场,消除老迈迂腐的旧臣,提拔年轻听令的下属。蓝玉有功绩有勋爵,有体面有名声,多么好用的一张牌。
可这张牌错在有一个过分强大的岳家。
蓝家没在边关出事,蓝玉不过是一个需要慢慢磨资历的小将。可既然父兄牺牲亡故,袭了爵位,掌了偌大的兵权,身为兵部尚书的岳父便成了拖累,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双方都明白对方不得不舍弃彼此,方得避忌文武两道间勾缠的后果,以此保住在圣上心中岌岌可危的位置。
所以蓝梁两家和离的闹剧,袭爵之争,不过是断尾求生,掩人耳目罢了。可其中真正被伤害的周夫人,梁其姝,却根本无从得知其中阴谋算计。前者伤心于丈夫离世后的无依无靠,孤苦可欺。后者和离后落得满心疲惫,被辜负了一场真心,何其无辜……
封建社会权利游戏下的吃人,明徽再一次深深的领会。
他望向蓝玉,两人四目相对,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过往种种如青苹果般酸涩清冽的美好回忆,在这一瞬间仿佛全部化为灰色缥缈的云烟,令人扼腕叹息。
其实蓝玉没有变,当初喜欢自己时,愿意为了家族体面,为了前程抱负选择和梁家结亲。现如今为了保住蓝家的军权地位,亦可以干净利落的选择和离,和梁家断个干净。
说实在的,明徽很欣赏这种正常豪门贵胄清醒理智,当断即断的处事风格,所以他从未恨过蓝玉,也没怨过蓝玉,甚至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只不过,他们从此之后,不该再有任何交集。
作者有话说:
骨科真香...要不是精力有限恨不得开一篇骨科文啊啊啊
第151章 生气了,但不多
明徽的容貌虽比五年前多了些成熟英气,却依旧难掩那股让人生怜的通透狡黠。
只是如今大伤初愈,让本就瘦弱的身子骨更添几分苍白憔悴。蓝玉望向明徽的眼睛,那瞳孔中掺杂的复杂深邃,倒是和从前无一分相似,四目相对间彼此已经成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明徽只觉得疲惫不堪,渐渐闭上眼睛,用极轻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有话直说就好。”
蓝玉沉默良久,内心被一道道名为愧疚的束缚紧紧缠绕,悔恨交加。他叹息一声,沉着嗓音低声道,“如今我也不想骗你瞒你,是怀王身边贴身的护卫,也是你曾经的仆从,叫燕斐青的来寻我。”
明徽顷刻间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名字。
燕大哥?这又关他什么事?
见明徽猛然坐直了身子,神色变得焦急不安。蓝玉想搀扶,伸手接近时却又放下,心里百般滋味交杂,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变得难言启齿起来,“他先道明你母亲儿时的救命之恩,又讲了你和他这几年的兄弟情谊。他说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之后的生活不再有任何曲折。最后,他拿着怀王府的腰牌,和一张已故老怀王的亲笔书信。”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明徽慢慢捂住胸口受伤的位置,只觉得又开始异常剧烈的疼痛。蓝玉不敢停顿,继续道,“上面道明你虽是……王府庶出,将来却不许入宗庙玉牒,如今的怀王即使荣登大宝也不许违抗父令。”
不知为何,听到这些早已熟悉的话,明徽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尤其伤口处仿佛有道火焰在燃烧穿透,让他觉得窒息难过。
“所以呢?”明徽强忍着不适,用所剩不多的气力问道,“你便轻易信了?”
“起先我还不肯相信这种荒谬的事,燕斐青便让我去寻明靖证实。”蓝玉眉心轻蹙,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而将视线转移至它处,道,“我知明靖曾跟随阁老去过蜀地怀王府邸,这种隐蔽的私事,他定知晓内情。我亲去问了,明靖也证实这件事确凿不移……”
明徽眼皮跳了跳,快要涣散而开的瞳孔里凝成一股无法置信的伤感,几乎是瞬间的,嗓音里涌起微哑的哭腔,“明靖也知道你们合谋着要伤我这件事?他……他也参与了?”
“明靖当然不知原委,他一直面冷心热,是极在乎你这个兄长的安危……又怎会同意让你受这等委屈……”
蓝玉默默垂头,实在不忍见明徽眼圈泛红,却不得不将话说下来,“可我和燕斐青也只是想帮你!既然血缘的身份被隐没,至少给你一个光明正大,救命恩人的身份。之后怀王如何不给你体面的身份,荣耀的前程地位。只是我没想到……”
蓝玉愧疚的握紧拳心,让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深深的愧疚自责,“明徽,对不住,是我心急了,竟然选择轻信于人,我……我不知燕斐青竟会失手伤你要害。”
明徽心想如果现在他能大声说话,一定要骂的很难听,让蓝玉团成球滚出去。可既然已经开不了口,明徽索性也不内耗,只用尽全力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为什么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却做这种自我感动的蠢事?”
不是富丽堂皇的楼阁亭台才称得上圆满,不是荣耀加身被人锦衣玉食的伺候才算得上生活。他所求的人生,被相熟至亲算计一场,现下看来倒是全毁了……
明徽脸上浮现愤怒的血色,和苍白的肤色相互渗透,呈现出一副极怪诞扭曲的模样。
他几乎要掀开被子,如上战场般拼杀一场。可一点力气都不剩了,他的愤怒呐喊只压抑成最后一丝无力的嘶吼,任由剧痛袭身,“可我连生气的权利好像都不该有,对吗。因为你们合伙做了这么荒唐的事,竟然是出自好心,真叫人匪夷所思。”
蓝玉不再说话,他的沉默仿佛已经为这场闹剧画上结尾的句号。胸口的伤口尚有一天能完全愈合,可被人真切伤害的内心呢。郁结于喉管处的腥膻向上流窜,明徽蹙紧眉心,浑身颤抖不止。
“唔……”他捂住伤口的位置,猝不及防的吐出一口血来,鲜红的液体染透白牙,顺着嘴角往下一滴滴的撒在床榻间,当然这次纯粹是被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