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梦中热的难受,喉咙处干涩沙哑,如被扼住般喘息不得。猛一回头,脚下顿时浮现一处汪泉,他毫不犹豫的跳下,堕落的过程轻飘飘的舒适,让人不愿醒来。只是没过一会儿,在水下的窒息感又叫他不住难受,扑腾着用力往上游去,突然遇到一页无人扁舟,他急忙紧紧的抱住。
“唔……”
明徽呼吸越发急促,额头冷汗直冒,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窝在赵晖怀中。
赵晖察觉出不对劲来,轻声呼唤明徽名字。明徽却深陷梦中不得清醒,他一时心惊,连忙坐起叫来门外宫人去请太医。
“别走,别走……”明徽微睁开双眼,虽看不清坐在床头的人到底是谁,却觉得可以依靠,用力缠住对方手臂不让离开。
“好。”赵晖小声哄着,抬手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安抚。渐渐觉得不够,他干脆像搂小猫般让明徽爬靠在自己胸前,望着对方苍白脸颊上清丽的容貌,他心中百般纠结,最后只是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汗湿的额头。
明徽意识恍惚,如梦中紧搂扁舟般死死抱着赵晖。
迷糊中渐渐有些清醒,他一抬头便轻易对上赵晖极近的眼睛。明徽还以为是在梦中,想起昨日里赵晖步步无意识的威迫,他皱了皱鼻尖,不大乐意的将脑袋扭到一边。
“……”赵晖颇为无奈的蹙紧眉心,自掌权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摆脸色给他瞧。
他抬手捏了捏明徽脸颊,问道,“清醒了?”
明徽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不对劲时立刻摆正态度,讨好的将脸埋在赵晖脖颈处继续装晕。
虽是被昨日一场风波扰的身体不大舒服,明徽头脑却异常灵光。他算是摸准了赵晖的性子,自己即要有对上位者的恭敬讨好,又要时刻满足赵晖对亲情的幻想渴望,容忍对方的偏执占有欲和外露的真实脾气,填补过往种种遗憾的空缺。
简单来说就是赵晖需要很多很多的爱,他要被迫削去棱角,谄媚的恰到好处,偶尔还要露出合适的“不满”情绪,这样才算——“亲情”!
匪夷所思的亲情……
这些心理抚慰,因为血缘关系,甚至无人能够代替一二。
明徽摸索着和赵晖的相处模式,渐渐睁开眼睛,小声沙哑道,“二郎,我有些饿了。”
“嗯”,赵晖抬手轻揉明徽松散的长发,“等太医给你瞧过脉后,再看看你能吃些什么。”
“要吃鲍螺酥和牛乳糖糕,还要吃蜜浮酥奈花,龙须酥,豌豆黄……”明徽没去理会赵晖如同逗小猫般的抚弄,只轻声自顾自的喃喃。
“怎么都是甜的。”赵晖听着明徽报了半天的菜名,有些不解。
“十岁之前跟着母亲在外头讨生活,母亲病弱,不能食甜。十岁后进了虞府,家中嫡母不喜,连碗糖水都喝不上。所以长大了格外喜欢甜食。”
明徽想了想,他现在就要不断的示弱卑微,极度满足赵晖的上位者心理,最大限制激发同理心。或许因为兄弟二人童年集体的不幸,更显的这份感情稀缺珍贵。
可问题是明徽记忆里关乎童年,亲情的架构,全来自于另一个时空。他是被无限疼爱下长出的血肉灵魂,富贵的家庭,和睦的父母,出挑的容貌,甚至还有丰富的感情经历……现如今为了满足赵晖对“亲情”的幻想,演技都可以出神入化了,偏赵晖就是好这一口。
“好,我都给你备下。”赵晖低头轻蹭明徽脸颊,声音里果然带着无意识的温柔,“以后什么都依你。”
好罢,其实明徽自己也要承认他抵抗不住这种复杂的情感,他能感受到赵晖因为在意自己而变得慎重,因为珍视所以小心翼翼。他大部分时间演着演着就把自己演进去了,靠在赵晖肩头便不想起来。
明徽深知自己吃软不吃硬的毛病,闻着那股变淡的沉水香,心里渐渐平稳下来。他试图偷偷去瞧赵晖的脸色,睫毛刚抬起就对上赵晖饱含宽慰笑意的一双眼睛,幽深冷寂的,又似乎点缀灼灼光耀,整个人不在锋芒凌厉。
明徽不由控制的抬手触碰赵晖过于英气而偏硬朗的五官,指节描摹过浓黑的剑眉,顺着高挺的鼻梁慢慢移至脸颊处,他轻声念道,“咱们也不像啊。”
“像的。”赵晖将手握在明徽手背处,以十指相扣的形式让掌心与脸颊贴的更近,“皮相不同,里面的骨血像就足够了。”
明徽跟着勾起唇角,露出两边的一对小小梨涡。他自然而然的放松身心依附于赵晖,好似真相信了只要有这层血缘关系在,便真的万事无忧了。
直到太医叩响外门,明徽才想起不好在外人面前还和赵晖这般腻在一起,他从对方怀中挣脱而开,想抽离十指相扣的手时却发觉赵晖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就这么紧紧的缠绕着,不许忤逆的意思。
“诊脉一只手就够了。”赵晖对着门口应了声,将和明徽十指相扣的那只手藏于被褥中,神色无异的看着太医一番请安问诊。
最后又是一副安神加退烧的汤碗端了过来,明徽一股脑咽下,忙不迭的塞了颗糖渍梅子进嘴中。
蜂蜜甜腻的味道中夹杂着梅子的清爽酸涩,在口腔中化开时还能尝出微微发涩的咸。明徽不知为何想起刚醒来时和段鸿亦的那一吻,眼泪夹杂其中,像极了糖渍梅子最后的余味。
他在思念吗?
胸口处突然涌起一阵无声无息却汹涌澎湃的潮湿咸涩,明徽有些诧异的楞住,目光中夹杂着不可思议。为什么从前在眉阳时几月不见也不会这般滋味,现下只是想起便觉得万籁俱寂,两人间种种亲密过往淋淋漓漓浮现在脑海。
因为赵晖的存在,段鸿亦会不会也有一天要跪在自己跟前弯下脊梁,从此彼此间的爱欲被权势二字切碎成块,变得一文不值。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存在,明徽后背一阵发麻,被赵晖握紧的掌心处汗湿一片,皆是不容多想的惧意。
他缓缓的闭上双眼,没有看到此时此刻赵晖眼中晦暗不明的深沉,更不会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考验将多么,鲜血淋漓。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下一章!记得来看!
预警一下,赵晖其实也挺疯的,平静的疯感!!
第156章 权力的代价【中】
赵晖即使全天待在王府中,依旧忙碌不停,除了几个来送机要文书的内监,还有外面一轮接着一轮送礼往来的官眷国戚。
明徽重新被安排在赵晖内院侧厅住下,虽不用去理会这些人情世故,但赵晖却会在宗族堂亲在场时让他坐于一旁,开口介绍先是曾在总督严光龄门下同席,紧接着便是文渊阁那一箭的救命恩情,仿佛彼此间已经超越了世间种种关联,一刻也分离不得。
当然有些人听到明徽姓虞时,会好奇打听与明靖的关系。
赵晖便适时的摆出一副浅淡的哀愁,“师兄不过是虞家外室生的庶长子,实在不受重视和礼待,方被送去蜀地叔父家。不过这下也是机缘巧合,虞家不喜他,正好住在王府与我为伴。”
“……”明徽听的耳畔发胀,在众人似讨好似感慨声中,恨不得将头垂进尘埃里。
赵晖显然是在为未来铺路,等他坐上紫禁城金銮殿的位置,自己就会因为虞家过往的薄待和曾救主的恩情,轻而易举的被赐赵姓。没有人会指责他的不孝,更甚者,一个外室生的庶出,虞家实在也没必要让其保留父姓。
这世间便是如此,掌权者做事总是简单而浮夸的,不容人有任何拒绝的可能。
明徽默默接受了现实,与赵晖人前似对感情深厚的师兄弟,人后却要紧抱在一起同塌而眠。他似乎是明白了一些其中缘故,又实在不忍戳破这层荒谬的窗户纸。
赵晖不是旁人,更不是他可以轻易招惹,想抛下便抛下,想不在乎便可轻易脱身的存在。
他们是兄弟,打破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如果赵晖真有一天因为糊涂,因为对亲情界限的混沌而突破伦理纲常,想想便觉得可悲可厌,也可笑的很。可现实却是就算如此,他也要依着那颗偏执的心,将自己全身心的献祭。
过年那日,两人约好了一同守岁,相对着坐在暖塌上。明徽拿着柄小剪刀无聊的剪着窗花,白皙瘦长的手指灵活的沿着纸边裁动,最后摊开后一副海棠花型的图案摆在桌上。赵晖就这么望着,渐渐觉得好笑,指了指另一张红纸说道,“试试剪一副梅花图。”
明徽听话的点头应下,继续摆弄起剪刀,没过一会儿还真让他剪出一簇栩栩如生的梅花枝来。
赵晖绷紧腰身,伸手轻轻剐蹭明徽略显得意而轻皱的秀气鼻梁。
“我真怕有一天你会恨我。”他强忍下一切躁动的欲望,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怎会。”明徽做出一副懵懂模样,将梅花与海棠重叠在一起,撑起下巴眨了眨眼睛,“比起恨,还是爱让人心宽神往。”
赵晖听罢真笑出了声,抬手示意明徽坐到自己跟前。
明徽依旧听话的照做,整个人肆意轻松的靠在赵晖肩头。烛火下他将视线落在半透明的窗外,漆黑如浓墨的黑夜里,不知外头的人间烟火有多热闹。他想起过往在姨母家过年的热闹,小孩子们穿上新裁剪的衣物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大人们自顾自的喝酒玩乐,十来样糕点摆在桌上,谁饿了自己去拿,全无限制。
现下除了烛火燃烧的轻微响动,也只闻彼此的呼吸声。
明徽难得觉得寂寞,这种滋味会让时间无限蔓延,万事万物从转瞬而过变得漫长焦躁。他动了动身子,往赵晖怀里更贴近了几分。
“二郎,我有些困了……”明徽打了个哈欠,用额头轻蹭赵晖脖颈,仿佛把眼睛一闭就真的睡了过去。
“不是要一起守夜吗?”赵晖抬手捏了捏明徽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节顺着五官的轮廓不住轻轻抚弄。
明徽觉得痒,将脑袋往赵晖怀里又拱了拱。
人性就是这么无耻且卑劣。明知道对方正处于情欲和底线的相互交战中,因为从小缺爱而对感情混乱,欲望随时面临摧枯拉朽般的崩塌。但因为害怕寂寞,害怕从此以后恨意诞生,索性短暂的逃避一切,遂了对方的愿。
绕树三匝,需有枝可依。明徽紧靠着赵晖,将手臂环在对方腰侧,喉咙处无声颤动。
见明徽这幅要耍无赖的模样,赵晖很快妥协下来,叹息一声道,“你身子骨虚弱,确实不该熬夜,先睡吧。”
“二郎。”明徽闭上眼睛,凑在赵晖耳侧轻轻说道,“那我提前祝你新春快乐。”
赵晖不在回应,只将人往怀里抱的更深,更紧。
年后五日,诏狱里果然传出周大人自尽身亡的消息。这般轻易的死法,难免遭人耻笑是畏惧酷刑的胆小之辈,连带着本就不大好的名声更难听了几分。
明徽想到那句武死战,文死谏。
文臣的至高气节便是为了君主社稷的利益,为了天下苍生而死。周大人执拗的认为自己是对的,怕是也想着拼搏一场,青史留名。这下好了,忠臣录里不会有他的名字,佞臣传里更不会记载他的过失。因为被迫选择轻而易举的死法,反到不值得被记录史中。
明靖啊明靖,你所求的如愿了。周大人所求的,你真的明白吗?
明徽不愿多想,每日里继续和赵晖表演兄弟情深的暧昧戏码。不过也没几天,赵晖便又积极投身于搞权谋事业,忙碌起来几乎一整日都见不到人影。明徽松了口气,有时候真怕自己假戏真做,欲火焚身。
等到正月十五上元节那日,赵晖终于又得了空,第一次将明徽带出王府。
两人暗处不知跟了多少保护的护卫,甚至路人中也夹杂着不少装作寻常百姓的锦衣卫。明徽不知赵晖是真的要带自己看场热闹的灯会,还是有其他目的。彼此间十指相扣,慢慢走在张满彩灯的街道上,十里长街说不出的花影缤纷。
等路过火树银花的匠人时,明徽忍不住停下脚步,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之外张望。
那匠人赤裸着上身,一手拿着盛有铁汁的上棒,另一手拿着未盛铁汁的下棒,来回走动间两棒相击打向空中,天地间在这一瞬仿若金色琉璃绽放,灯火相映,绚丽的如在梦中。
赵晖望着明徽眼里发亮的光芒,一时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竟有些不忍。周遭的热闹好似永远都不会停下,就如一颗纯致真诚的心,如果没有他人强行干预,该怎么变得世故深沉起来呢。
“走吧,今晚有更值得你看的东西。”赵晖眼底的神色渐渐冰冷,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拉上恋恋不舍的明徽往前方走去。
跨过不知几条街道,上元节热闹喧哗声渐渐消散在身后。赵晖牵着明徽,一步步往一座高楼上走去,直到顶端时才显露出一片供人喝茶观景的露台。
居高临下,往远处望去,一半万家灯火阑珊,一半孤寂冷清,只剩下几户人家里零星的烛火微光。
明徽不知赵晖所做何意,却打心底开始害怕起来。
“那是周大人的府邸。”赵晖递给明徽一杯早已备下热茶,指了指正对街的一户四进院落。
明徽心中狂跳,面色苍白的接下热茶,竟远远看到约摸十来个身穿暗色服饰的贼人正沿着胡同口涌入其中,领头的一人拿着刀柄狠厉的劈开周府大门的外锁,其余人紧随其后闯了进去。
赵晖顿了顿,转眸望向明徽愈发惊恐的视线,不觉声音凌厉,似带了层锐利的冰碴,“这就是你介入他人因果的代价,周大人一家老小的死,你要看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啊啊啊!这两天更下一章!!
第157章 权力的代价【下】(第四卷 完)
“咣当——”一声,捏在手中的茶盏清脆的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碎片。
明徽瞳孔骤缩,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宛若木头般被赵晖的言语钉在原地缓不过神来。
目之所及处,领头的高壮男人已经撬开门锁,十几人手拿大小不一的锐利刀具鱼贯而入,先是一剑割喉被动静惊醒的看门管家,没有任何惊叫声传出。
眼看着他们当中分明有练家子出身的高手指导,不一会儿几人便分别冲向四进院中不同的房间,抛去被一刀毙命的丫鬟小厮,竟揪出主家男女老少九人。其间分明是周大人的老妻,长子长媳,家中未出阁的女儿,和一旁被歹人堵住口舌不许叫嚷的四个年幼孙辈。
明徽几乎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如遭雷击,心脏处扑通狂跳着,几乎是恳求的望向望向赵晖,可他又明白自己现下说什么都是无用功。
赵晖铁了心要带他看一场血腥屠杀的表演,从老迈的妇人到无知的幼童,没有一个环节可以错漏。
“圣上起先念在周大人从前种种有功之处,并未祸及家人亲族,判他凌迟处死,也不过是平他人之恨。”赵晖冷冷的与明徽对视,这些话仿佛是从他牙缝中挤出般深刻用力。
他看着脸色苍白,几乎要无法喘息的明徽,眼神竟带了几分狠戾肃杀,“虞明靖觉得周大人罪不至酷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这场叛乱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又有多少人家的父亲,丈夫,儿子,亲眷被连累其中不得好死。他跪下去求时,有没有想到那些人心中的恨与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