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晖充耳不闻,低头掐住明徽下颚便吻了上去。
人心冷到彻骨寒凉,嘴唇却依旧柔软温热。明徽一动不动,被赵晖固定住角度细细摩挲着。他们两人的唇形随了各自的生母,贴在一起时隔着薄薄的隔膜,却又如此相似契合。
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蹦出胸腔。
赵晖只是这么与明徽贴合着,没有任何下一步的打算。
“……”
明徽一动不动的承受这份压抑,终于门外响起扣门声,杨凤屏的声音传来。明徽松了口气,趁着空隙一把推开了赵晖,直愣愣往后倒退了几步。
宫人缓缓将门推开,杨凤屏一贯笑的和煦温柔,进屋见两人气氛僵持着不对劲,忙打圆场道,“殿下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兄弟这么闹别扭。”
“我……我无事的。”明徽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想起刚才两人嘴唇相贴时的微妙触感,又看着对面两人慢慢站在一起。同样的矜贵,一派的威严而内敛,让人不自觉臣服又觉得敬畏。
赵晖无论如何曾经是爱过杨家姐姐的,那种爱几近纯致温柔,仿佛像阵含着栀子花清香的微风,扑面而来的让人觉得清爽明媚。可怎么就突然变了呢……明徽颇有种当了小三的既视感,他只恨自己脑回路清奇,红着脸随意找借口,忙不迭的逃离现场。
杨凤屏依旧嘴角含笑,让一旁的宫人去送一场。等一切恢复平寂后,她遣散所有人,凑近拉起赵晖的手道,“殿下,不要为难想真切关心的人,你总是对自己兄弟这般,感情只会越发淡的……”
“够了!”赵晖面色难看,一把甩开杨凤屏的双手,几乎有些怒吼的发泄道,“我就算将真心掏出来给你们看,你们也会觉得我虚伪可怖,对不对。我哪怕有做过一件伤害你们的事吗?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如常人般看待我的付出!”
杨凤屏不改容色,目光里依旧含着那股说不出的平静清醒。她垂眸思索一番,道,“殿下,我们回避的从来都不是您本身,而是您高压权势下阴影。只要您还拥有权力一天,就不要希冀别人可以无私无畏的付出真心。”
真话难听刺耳,但直击人心。
赵晖苦笑的坐在椅上,“姐姐,你并不爱我,我知道。明徽也只是怕我,他也不爱我。”
杨凤屏叹息一声,走过来轻轻抱住赵晖劝道,“殿下,你的路那么长,那么远。拥有的只会越来越多,感情于你何尝不是拖累……就放明徽一马吧,至少别让他只是怕你。”
作者有话说:
浅更一章!!
第163章 精神胜利法
初春正午的阳光有种可以沁进人皮肤的暖,明明空气里还是冷的,却不在刺人。明徽跟着引路的宫人走出王府,心脏始终狂跳着,徒有种被人捏住喉管的紧涩沙哑。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一层层关合的红漆大门,王府的高墙下是数不清的侍卫林立,暗处里更不知有多少人保护着里面最重要的人。
而赵晖,这个慢慢被授予权力,继而再将权力分散而开,掌管社会秩序的人,他到底想要什么?
明徽摇了摇头,坐上马车时心里念起前朝王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人的外在行为受内在意识支配,之所以会产生内耗,是因为心里想的总和实际行为大差径庭。
赵晖在朝政忙碌之余,闲暇的空隙会想要别人,以至于最亲近的人对他付出真心,可自己反倒先做不到合理的“爱”人。
正因为前世从小得到过充沛的爱与尊重,明白什么才是被爱,明徽在这方面到要比许多人强上许多,也正是如此,他很少有自我消耗的时刻。被爱过于空泛虚无,还是爱己容易。
双唇触碰在一起时,即使皮肉是暖的,到底心里生着寒意,根本无法感受快慰。
明徽长叹一声,期盼在杨凤屏的劝慰下,赵晖高低能安生两天。心里没了紧绷的压迫感,隔了几日想起好久没去隔壁申阁老家拜访,趁着休沐日赶紧便去了一趟。
刚坐下喝了杯热茶,申老遣开一众仆从,对着明徽便不住感慨,直道首辅大人昨日不知具体因什么缘故,突然便被圣上罢了官。
明徽心里猛的咯噔一下,立刻便联想到杨凤屏对杨家的仇恨。她和赵晖的婚姻本质是场和高阁老的联盟,唯一目的便是扳倒在内阁当了快三十年首辅的杨濯。而首辅杨濯倒台又会是什么新局面……
而更让他惊异的是,申老这样一个事不关己不出声的人,竟然会主动跟自己一个连进士都未考中的小辈讨论内阁国事。甚至连明徽都能察觉出,这其中带着一抹诡异至极的示好。
赵晖的权力,赵晖的影响……明徽后背骤然出了一层冷汗。不得不承认他那么害怕赵晖的光芒,可他还是在照耀下得到了看不到尽头的好处。
这种好处甚至没有上限,像明靖,段鸿亦这般的阶层,甚至已经要仰望于他。而像严光龄,像蓝玉,以致申老这般的老臣,只要赵晖的默许,什么样的荣华富贵,资源和好脸色不会摆在跟前。因为得到了赵晖一个人的认可,接近了最靠近心脏的权势,他的一切舒适的好日子,皆是庇护啊。
申老继续长吁短叹道,内阁一个萝卜一个坑,圣上病中挑不出人选来,高阁老的意思竟然要将严光龄叫回来填内阁的坑。
明徽回过神来,紧紧的捏住手中茶盏。
他甚至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替严光龄开心,还是悲哀严光龄又要卷入朝廷派系的斗争中,他这般有才华有大志的封疆大吏,不该这样匆匆被招回京被党争耽误。
和申老喝了约摸一个时辰的茶,明徽只觉得沉重的如身后背了一摞摞厚砖。
没几日又被申老请到府里喝茶,这次消息更加劲爆——杨首辅一派门生故吏担心赵晖上位后,他们一个个等着被清算,自己死了也罢,周大人一家老小在大火里的惨状却成了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所以一番考虑下,他们打算冒险一把,扶持六王爷的世子。
明徽听的一头雾水,他还记得这个福王世子赵暄,五年前将他认做赵晖,下药让自己错和燕斐青发生关系的人。如此品行不端之辈,轻浮肆意,一千一百个拼起来也抵不过赵晖一个手指头。
明徽自诩爱恨浅薄,他生性不会爱人太深,也不会记恨太过。但对赵暄的厌恶却深深刻在心上,如果那日闯进屋的不是燕斐青,而是其他浪荡子弟,那感觉怕是真的要恶心一辈子。
只是未等他再多听些,申老撵着胡须一阵轻笑,不愿多讲下去。明徽后脑勺一阵发麻,他大概知道自己又要被“安排”了。
果不其然,一日清晨院外大门又被敲开,明徽迷迷糊糊的过去,莫名其妙的领了道腰牌。
那负责过来传话的礼部官员见明徽一脸困惑,忙解释一番道,“是怀王那边派人亲让礼部递交的名额。为表诚意,这次蓝将军和兵部侍郎领了旨意,亲去大宁都司与鞑靼部和谈。虞公子不用担心,这次不过是随着礼部的人负责些签订盟约和祭祀的礼仪之事。”
明徽眨了眨眼睛,瞬间便清醒了十分,“那什么时候出发?”
那官员面不改色,笑道,“后日会有礼部的车轿亲来,公子勿犹。”
“……”明徽一阵无语,把门关上后整个人崩溃的在院中反复踱步,最后抱头蹲坐在地上,脑瓜子嗡嗡的响。
赵晖啊赵晖,就不能安生点让他过几天平静无波的好日子!他也在不断反思啊,至少在多给一点时间消化这种天将权限的“好处”。
但转念一想,在这个朝局混乱的档口,赵晖这么刻意的将自己遣出京城,或许大概也有其他考量?明徽缓缓起身,反复安慰自己别陷在未知的死胡同里纠结头痛。
与其摸不着头脑,不如坦然面对。
跟着朝廷使臣去大宁都司,就当公费旅游了,他这种背靠大人物的无名小卒除了凑个热闹,还能有什么用处。或许赵晖是觉得他视短小家子气,去见下世面也不一定。
明徽一向擅长自我安慰,想着北方寒冷,他还是多准备几身暖和衣服罢。
等到了日子,明徽在天微微发亮之际坐上礼部安排好马车,直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掀开帘幕便看到不远处有军队卫所驻防。领队的人递上腰牌,马车缓缓行驶,穿过一道道身穿重甲的人墙,明徽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大名鼎鼎的三千营。
礼部走着流程,所有人下马车和领头的管事对接。最前面的营帐被一只手缓缓掀开,骤然走出一位身穿鎏金鱼鳞甲,腰横秋水雁翎刀的高大将军。
蓝玉一手抱着军盔,头戴网巾,高束的头发用粗布条缠绕,额角连至眉毛的那道狰狞伤疤显的整个人带了几分战场的悍将风范。
礼部侍郎笑着往前称呼一声国公爷,蓝玉眉目清朗威严,唇角含笑,同样迎合恭维。两头的文武高级官员相互行礼问候,明徽站在人群末尾,一时间说不清心里到底什么滋味。
赵晖对自己有种偏执的控制欲,甚至暧昧到生出了情欲。但如今反手又把他自己送到蓝玉这个旧情人跟前,这是要做什么……让他有机会来个破镜重圆?
天爷……
明徽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脑回路,还在自我调侃中,旁边有人戳了戳自己,一脸困惑道,“侍郎大人叫你过去呢。”
“……”
明徽绷不住的抽了抽嘴角,众目睽睽下却不好扭捏,急忙小跑两步过去行礼。
“怀王府亲递来的腰牌,特地嘱咐这位虞公子要跟着国公爷。”
人到中年的侍郎大人满脸堆着笑,只因明徽算是怀王身侧得脸的心腹,又在几月前有挡箭情分,跟在队伍里代表着怀王府的体面。这样的人,瞧着年轻懵懂,却不得不用巧劲恭维。
蓝玉神色不变,轻轻用眼角扫过明徽微垂的肩膀,点了点头后便让手下人去安排。
明徽忍不住蹙紧眉心,他现在就像赵晖手里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偶,他想亲就亲,想送到别人手里便安排同处,全然没在乎过自己真正的感受。
胸口处,那差点要了他性命的箭伤依旧隐隐作痛,而它到底有什么意义……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吃下这道苦头,前程似锦,将来无忧无虑。而事实只是又将他拉进一道模糊的深渊之中,他在其中得到的受益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没有束缚的人生,不必大富大贵,权势加身。是不需要为任何人或物负责,自私而简单利己的人生。
明徽于袖中握紧拳心,几乎气的脑仁生痛。可想来他除了立刻抹脖子上吊,也没别的办法解决困局。
天杀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换个思路想,只要自己遵从赵晖的规则,任其摆弄,那他的人生也算是无懈可击了。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呵呵呵呵……精神胜利法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么有奇效。
明徽嘴角抽搐的站在队伍中,直到一声令下,所有人各回马车,等待军队集合后开始启程。他刚要随大流离开,蓝玉倒也不客气,也不顾其余目光,直愣愣的挡在跟前道,“你同我一个马车。”
作者有话说:
回来更新啦!!
明徽的人设最初就是个乐观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这种类型的人怎么都会给自己找乐子哈哈
接下来是蓝玉线啦!
第164章 榆木脑袋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人的一生只不过如快马驰过缝隙,击石迸出一闪即灭的火花,似在梦境中短暂的经历一样易散……
如今眼前威严挺拔,面上带伤的蓝玉将军,和曾经那个小心翼翼手捧糕饼的温朗少年,不过也就差了五年光景。
明徽与之对望,瞬间竟有种灵魂被雷击的惊异和冷清。蓝玉只是静静站着,片刻后勉强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我间已经如此生分了吗?”
“不是生分。”明徽默默将视线移开,灵台清明道,“是我突然发现,其实这多年,你们都变了,只有我一直在原地打转。”
跟着蓝玉上了一架由两匹踏雪乌驹为首的金丝楠木马车,内部铺满鹿绒厚毯,四角处各置银丝暖碳炉,中间放着小案,淡而雅的香气氤氲而来,好不富贵。
明徽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铺场,脱了鞋后径直坐到最里面,等着蓝玉上车后继续补充道,“每个人都只能在认知范围内沟通,我经历了很多,或喜或悲,或痛或伤,却依旧无法改变认知,倒显得有些榆木脑袋了。”
想起上次见面时被气到呕血的模样,等睡一觉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明徽自觉心态好,却潜意识里明白自己好像在不断试图理解。
理解身边发生的一切,分析其背后的因果关系,一遍遍证实他们所做的对错占比,似乎这样便开悟了般。
听了一通自嘲的话,蓝玉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两人静坐无言,明徽撑着下巴思索,越发觉得脑袋发胀,干脆掀开窗边帘幕,一动不动的望去。
刚出了繁华嘈杂的京城,冬末春初的官道上两侧林立的高树已经隐约生出新绿。
许久后还是蓝玉打破了这片安静,沉声道,“你从前什么性子,现在还是什么性子。之所以未变,到底是你不曾痛彻心扉的失去过什么。”
明徽听罢微微蹙起眉心,有心反驳,却又觉得对方所说确实。
蓝玉就这么望着明徽,察觉出对方眉宇间的变化,不由继续道,“明徽,这些年都没有一个你放也放不下,舍也舍不得的人出现吗?”
明徽沉思半晌,面容回复平寂的轻笑道,“你爱你的家族,父母亲眷,兄弟姊妹……可我说到底,父母,亲眷,兄弟,哪一个是我真切拥有的。没有得到过,何谈失去,更何论痛彻心扉。”
“你知离京前怀王殿下嘱咐我什么?”蓝玉骤然加重语气,神色突然带了些凝重,似乎根本无法理解明徽话中意思。
明徽一愣,有些错愕的捏紧掌心。
“殿下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众人看到你的轻重。”蓝玉平和威严的面庞上透着一股经历沧桑岁月后无言的复杂,“怀王殿下连将来在官场的仕途之路都为你提前铺好,怎么不是真切将你放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