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之抬手摸了摸林樾的头发,安抚道:“你放心,我没有耽搁读书,抄书也能温习功课,你手里的钱自己花用就行,家里的开销有我呢。”
林樾故意横了他一眼,“我们不是一家吗?还你啊我啊的,是要和我分个清楚吗?”
沈淮之一下愣住了,虽然他能看出来林樾有故意的成分,但他也怕林樾真的生气,急忙开口哄他,“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又是一番唇舌,林樾才顺着话把这一茬掀开,接过沈淮之手里的荷包,“钱我就放在梳妆台上抽屉里的那个小匣子里,你平时用钱自己拿就是,咱们还有好几两银子呢,你专心读书,钱的事不用你愁。”
沈淮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今早又接了个抄书的活儿告诉了林樾。
林樾:“……”
没等林樾开口,沈淮之就保证道:“你放心,这回的书我等院试后再抄,绝对不会影响读书的。”
他都这样保证了,林樾还能再说什么呢。
“今天很晚了,咱们睡觉吧。”
沈淮之没急着躺下,又又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林樾:这衣裳怎么回事?这么能装的吗?
沈淮之轻声道:“本想着给你买个礼物,但今日时间太赶了,只来得及去县衙旁边的点心铺子和书铺,我就买了只毛笔,如果你愿意等我得空就教你读书识字,如果你不想也无妨,都听你的意思。”
林樾茫然地望过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小的时候去老高秀才家玩儿,老高秀才教过他几个字,后来他爹娘听说了便想送他去读书,但老高秀才不肯收他,只说没听过哪个农家哥儿进私塾的,只有那等大户人家的哥儿姑娘才会特意读书认字,再者私塾里都是男子,林樾去不合适。
他那个时候还小,第一次见平时对自己很和蔼的高秀才这样说话,再不肯去他家,这么些年过去,当时学的字几乎忘了,只记得自己的姓,还是他有的时候无聊自己用树枝画才记下的。
林樾声音有些空洞,“我,我可以学吗?”
沈淮之不知道林樾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担心银钱,坚定道:“可以,家里还有我小时候开蒙的字帖,初学识字用不了多少笔墨,别担心。”
又怕林樾失望,沈淮之低声道:“只是我现在空闲不多,咱们只能慢慢学,你想摆摊,那我们可以先学简单的算数,方便你算账。”
林樾重重点头,拿着手里的笔舍不得放,要不是担心搁在枕头底下会压坏,他都想放床上了。
良久,林樾才把笔搁到床头柜子上,和沈淮之一起睡下,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次日一早,沈淮之起床的时候林樾还睡得很沉,他也没吵醒林樾,取了几块点心重新用油纸包了就去了院子。
宋寻春正在洗漱,沈淮之走过去轻声叮嘱道:“娘,昨晚我回来得晚,小樾一直等我便睡迟了,今早您别叫他,让他多睡会儿。”
宋寻春先是点头,又嗔怪道:“樾哥儿也是,我还特意交代让他别等你。”
但她脸上又满是笑意,没有什么比小两口感情好更难得的了,睡,别说多睡一早上,多睡一天也是成的。
时候不早,沈淮之换了个大的书箱便出门了,今天中午得去书铺里拿书,之前那个装不下那么多,不提前换了到时候麻烦。
林樾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匆匆穿上衣服出门,院里空无一人,走进灶房一看,灶台上还温着早饭,他一下脸就红了,不该起那么晚的。
洗漱吃饭后,因不知道宋寻春她们去的哪块地,林樾便拎了扫把就开始打扫院子,扫完又忙着收拾鸡圈喂鸡,家里养的鸡不多,五只下蛋的母鸡,还有一只天天打鸣的公鸡,全都关在鸡圈里,几乎没放出来过,就怕把鸡圈旁边的菜给啄了。
猪圈则是空置着,前年还养了两头,一头卖了,一头去年年底杀了,今年不宽裕宋寻春就没买小猪仔,实在是养猪风险比养鸡大多了,一头三十斤的小猪仔就得三百多文钱,更别说猪仔单养难活,但凡有条件都是养两头,少说六百文钱,不是说养就能养的。
看着菜地的菜有些蔫吧了,林樾打算晚上就抽空浇个水,现在有些迟了,今天的太阳格外刺眼,还是早上就晒得林樾满头大汗的,这时候浇水十有八.九会把菜浇死。
虽说热,但还不到做午饭的时候,林樾又把前些天一家人换下来的脏衣裳收去洗了,零零碎碎的活计一通忙,再抬头日头已经快到正中了,林樾挽起袖子,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过手就进灶房开始做饭。
干农活的中午,米饭是少不了的,荤腥也是隔几天就得有一个,但今天林樾没做,昨晚沈淮之带回来的点心,林樾今早一闻就知道那个枣泥山药糕里是放了油的,点心都不禁放,今天就得吃,也算是省肉了。
天气热难免影响食欲,林樾还做了一锅豌豆凉粉,调好调料的时候沈凌之刚好进屋,他一眼就看见了桌上切好的凉粉,惊喜道:“哥哥,我们可真心有灵犀,刚才我还和娘说想吃凉粉呢,没想到回来就吃上了。”
林樾转头笑:“快过来,我调料只做了一大碗,你自己加你爱吃的,爹娘还没回来吗?”
沈凌之手上都是泥,说完话已经跑出去洗手了,从门口往里探头大声道:“快了,来到村口娘看见路边的草长得好,拉着爹就去割草了。”
林樾:“那刚好爹娘回来咱们就开饭。”
“好!”
果然,今天的饭桌上最受欢迎的就是这一碗酸辣开胃的凉粉。
第30章
进入六月, 天气越发变化莫测,睡前的天还是万里无云,深夜便淅淅沥沥落下了雨, 林樾难得起得比沈淮之早,站在门口有些发愁。
天暗沉沉的, 乌云密布,远山云雾缭绕,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后院的果树上, 伴着屋顶的流水声, 直教人心烦意乱。
村里的路都是土路,不像镇上的石板路, 下雨冲刷后更显干净, 只会变得泥泞非常, 一洼又一洼的水散落在土路上凹凸不平的地方, 即使再小心出门也必定会溅一身泥水。
林樾盯着雨发呆,屋里的沈淮之也起身了, “怎么站在门口?小心衣裳被水浸湿了。”
林樾回头看他, “今儿这雨看着要下许久, 你还要去私塾吗?”
沈淮之点头, “不妨事,家里有油纸伞,我打着伞去。”
油纸伞价钱不便宜,一把得要几百文钱, 蓑衣则相对要便宜许多,加上斗笠也不过一百余文,因此农家人几乎没有用油纸伞的,沈家这一把还是因为沈淮之读书才买的, 下雨时穿着蓑衣,戴上斗笠,再打着伞才能尽量干爽地到私塾,并且保证书不被淋湿。
林樾也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没有开口拦他,只叮嘱道:“那你穿最厚的那件蓑衣去,别被淋湿了。”
此时房门开着,凉风裹挟着雨水溅进屋里,完全拂去了夏日的燥热,甚至透着凉意,林樾方才特意披了一件外裳,见沈淮之穿的单薄,只一件单衣,不由问道:“今儿下雨有些凉呢,可要再穿一件?昨儿刚晾干的衣裳,现在穿正合适。”
“好,我晓得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沈正初已经披着蓑衣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两件,“拿着,没想到会突然下雨,下回得搁两件蓑衣在你们屋里,还有伞也放你们这,免得你们不方便。”
等沈淮之接过去,沈正初就匆匆出门了,昨夜睡得沉,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下的,得去看看田水。
沈淮之出门时林樾还是不放心,站在灶房门口喊道:“下学的时候要是雨下大了就别回来了,不安全,去家里住。”
沈淮之回头笑了一下,“放心吧,下雨天老师都会提前让我们走,要是天黑我还没回来就是住爹娘那了。”
“嗯,路上慢些走。”
雨声虽扰人,但在这夏日,没有人不盼着下雨,田地里的庄稼正是长的时候,宋寻春早就盼着这场雨了。
今儿不干活,沈家便没有做早饭,一家三口坐在灶房里,做衣裳绣帕子各忙各的,时不时地说句话,难得的悠闲。
时间渐渐过去,但灶房里依旧昏暗,门窗开着也没什么用,宋寻春望着外头有些迟疑道:“樾哥儿,凌之,你们有没有发觉雨好像越来越大了,看村子都有些看不清了。”
林樾一抬头,屋顶渗出来的水就流到了他脑门上,“娘,屋里漏雨了!”
再一看四周,大约有四五个地方在渗水了,只是滴水的声音被外头的雨声遮住了 ,所以三人都没发现。
宋寻春一下站起身,惊呼道:“这儿都漏了,卧房肯定也漏了,快回去瞧瞧。”
这雨下了半夜都是小雨,沈家人起床时也没发现有漏雨的迹象,没想到起床不过一个时辰,刚加固过屋顶的灶房就开始漏了。
林樾穿上蓑衣拎着盆就往外走,“娘,我先回屋收拾一下,别把淮之的书淋湿了,等会儿再来堂屋帮你们。”
宋寻春一挥手,“快些去,堂屋有我和凌之呢。”
林樾点头应了,冒着雨三步做两步地冲回了屋子。
卧房里面果然漏的更多,已经不是水滴,是水柱了,只有上方全是瓦片的床和书桌幸免于难。
未免蓑衣上的雨水沾湿其他东西,林樾刚进屋就把蓑衣脱了,挽起袖子开始搬书,挪柜子,等把沈淮之的所有书卷笔墨收拾好,林樾才开始挪其他东西,漏雨最多的几个地方就用盆接着。
床脚处也在滴水,林樾把被褥都卷起来了,又拎了个木桶放过去接水,最后连浴桶都用上了,才七七八八收拾完屋子,林樾连喘口气儿的功夫都没歇,又披上蓑衣去了堂屋。
堂屋漏雨的地方更多,但家里的盆和木桶都用来接卧房里的水了,只能把东西都挪到一起,用蓑衣盖着。
沈凌之没了蓑衣,只能留在屋里,看哪个盆水装满了就倒出去,林樾和宋寻春则继续去收拾灶房。
沈正初也淋着雨回来了,穿着蓑衣身上也湿了大半。
宋寻春连声道:“怎么才回来,见雨大了就该立马回来才是。”
沈正初皱着眉,“没事儿,路都是走惯了的,今儿这雨眼看越来越大,不把沟通开庄稼该淹了,咱家后山那块地沟里塌下来的土。”
宋寻春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又催促道:“赶紧去把湿衣裳换了,小心生病。”
沈正初没动,一直望着屋檐处流下来的水流,一看就是还想再出去。
宋寻春推了他一把,“快去,就是要去挖沟扶苞谷也得等雨停。”
沈正初差点被推了一个踉跄,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雨停我再去,你这力气也太大了。”
这场雨下了一整天,电闪雷鸣交织着狂风暴雨席卷而下,刚开始还能开着门,后来门口那一片全湿了,甚至还有积水,只能关得严严实实的
眼看到沈淮之下学的时候了,林樾才想起今早的交代,站在门口对着灶房里的沈正初夫妇大喊:“爹,娘,今早淮之出去的时候我特意交代了,要是雨没停就住我家,你们别担心。”
宋寻春松了一口气,也大声回道:“那就好,那就好,雨这么大,河里的水都没过桥了,我实在不放心淮之。”
这天晚上,一家人都没睡好,刚合上眼没多久就得爬起来倒水,再处理新漏水的地方。
翌日清晨,雨势未减。
林樾刚踏进灶房,就看见愁眉苦脸的三个人,让本来就愁的他也跟着叹了口气。
沈正初忧心如焚,声音难掩急切,“这雨再不停,地里的庄稼该全倒了,说不准还得重新补种一遍。”
宋寻春眉头也紧皱着,“这还不是最紧要的,要是路垮了可怎么办,再有,咱家可就在河边,这个河水要是再涨第一个淹的就是我们。”
沈正初都不急着下地了,这个阵仗,就是他身体再好也难保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可惜,天时气候并不以人力为转移,直到晚上,这场雨还是没停,甚至连雨势都没有变小,屋里的小雨也变成了中雨,即使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用来装水,该湿的还是湿了。
宋寻春坐立难安,脸上已经带了恐惧,她小时候听她奶奶说过,隔壁县几十年前闹过洪水,连片的村子都被淹了,死伤无数,最后还闹了疫病,有的村子直接死绝了,这回不会轮到他们了吧。
沈正初还勉强稳得住,安慰道:“下午我去河边看过,虽然水漫过了河岸,但也没到波涛汹涌的程度,被淹的田里秧苗也没被冲走,只有低洼处的苗被冲走了,只要雨能在一两天内停下就不会到闹灾的地步。”
宋寻春手都有些抖,又怕吓到旁边的林樾和沈凌之,硬逼着自己冷静,“应该能停,细看这雨已经小了一些了。”
林樾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沈淮之在他怎么样了,还有他爹娘年纪都上去了,林杨又还小,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回去看看。
夜色渐深,林樾心不在焉地洗漱完就回屋歇下了,直到被一声大喊惊醒。
第31章
“雨停了, 雨停了!”
这一声喊叫惊醒了临水村不少人,然而没有人怒骂,只有相同的庆幸。
林樾一下坐起身, 披上衣裳就冲出去了,果然, 细雨绵绵,即使是深夜, 也能看到天边浓厚的云层散开了许多, 眼看便要雨过天晴。
林樾长舒一口气, 心底的巨石总算挪开了,万幸, 这场雨快到尽头了。
不只是林樾, 沈正初夫妇也匆匆出来了, 看见这将停的细雨, 宋寻春竟是直接哭出声来,喃喃道:“老天保佑, 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