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手在衣摆上来回擦了好几下,才道:“给村塾打桌子这种事儿,我一定尽力,我儿子虽然还没出师,但打一张桌子还是很熟练的,一天至少能打一张,不知你们可定下要多少了?”
沈淮之昨晚和林樾商量了许久,还是没定下来要多少桌椅,一套桌椅将近二百文,若是定多了就亏了,现在听说一天能做一张,两人都放松了不少,到时候缺了再加就是。
沈淮之回道:“李叔,先定十二套桌椅,不知几两银子?”
李木匠在心里盘算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淮之,按理来说,若是叔有能力,这不收钱也是行的,只是叔靠这个手艺糊口,不收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我也不多要你的,私塾里两人同坐的桌子,一张一百二十文,至于椅子,我建议你们去找沈篾匠,一把竹椅比一把木椅能便宜几文钱,更适合私塾。”
这话真是半点不藏私了,沈淮之原本想的桌子是老高秀才家那种单人的,现在能坐双人的,那自然是双人的更合适。
“多谢李叔,若是两人桌,那就用不了十二张了,先定十张,若是不够再来找您。”
李木匠自然答应,拍着胸脯保证道:“你们放心,十张桌子,六七天就能做好,再晾一晾,顶多一旬就能用上。”
十张桌子,一两二钱银子,林樾掏出荷包付了二钱银子做定金,剩下的等做好再付。
从李木匠家出来后,四人一起去了沈篾匠家里,这木桌竹椅,大小高矮还得两个匠人再合计合计,李木匠干脆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他和老沈这些年虽然时有冲突,毕竟竹子能做家具,木头也能,两人一直争来争去的,但关系其实还成,他跟着去还能帮忙砍砍价。
沈篾匠听闻来意,先和李木匠对骂了几句,才转头看向沈淮之和林樾,“淮之,这竹椅我也不多收你的,一把三十文钱,二十把椅子一共六钱银子,到时候和老李一起交货,保管不耽误你们。”
林樾同样给了二钱银子做定金,又再次谢过二人,才告辞离开。
桌椅定下来了,剩下的就是收拾屋子,祠堂的屋子窗户开的不大,白天屋里也不够亮堂,还得重新请人再去开一扇窗,再就是招学生了。
吃过午饭,林樾和沈淮之准时去了祠堂,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到了,正拉着沈广初七嘴八舌地问,
“淮之当真要办私塾了?这下子咱们临水村的人出去都能挺直腰板了。”
“可惜了,暂时只办两年,我家那两个小子年纪还小,这回要错过了,唉。”
“就在祠堂办吗?咱们祠堂院子宽敞,附近虽然有人家,但都不是紧挨着,正合适呢。”这是知道私塾里会有读书声的人。
林樾两人一进来就被围住了,这回村里人来的不多,一家就一两个人,还有些没来的,远比不上社日那天热闹,但同时说起话来还是吵得不行。
第一个开口问的是个妇人,她也是第一个发现林樾两人进来的,“淮之,咱们村你当真只收九百文吗?”
沈淮之点头,“正是,只要是临水村的就只收九百文。”
话音一落,人群都沸腾了,虽然方才沈广初已经说了,但大家都将信将疑的,一年便宜一百文,那可不是一文两文,没听到正主开口他们根本不信。
“哎呀,淮之你可真是了不得,咱们临水村有你真是祖坟冒青烟。”
“樾哥儿也大气,婶子多谢你们。”
没等夸完,就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淮之,若是外嫁的哥儿,姑娘,他们的孩子可能少收些?”
沈淮之和林樾之前还真没想起这回事儿,这会儿人多也没法再商量,沈淮之看了林樾一眼,回道:“小叔叔,若是外嫁的哥儿姑娘的孩子,一年收九百六十文,另外若是大家有榆水村的亲戚,也记得和他们说一声,榆水村的同样只收九百六十文。”这就是为了林樾了。
“那感情好,我那手帕交就是嫁在榆水村呢,我得赶紧告诉她去。”
“我们樾哥儿真是好福气,淮之这样爱重。”
“欸你这话说的,说不准是我们樾哥儿福气大,淮之一家今年才好运气呢,做了生意不说,淮之也中秀才了,家里还多了那么多田地,我看是樾哥儿旺夫家。”
……
该问的问完了,沈淮之才说起要改屋子的事。
第84章
临水村并不是什么富裕的大村子, 所以祠堂也并不全是砖瓦房,只摆放排位的那一间用了瓦片,两间侧屋都是茅草, 因许久不曾主住人,也没有翻新过, 所以漏雨的地方不少,这次修补除了开窗, 就是给屋顶换一批茅草。
都是一些简单的活计, 若是人多一个早上就能干完, 沈淮之前脚才说了自家村里人收的束脩比外村少一百文,这会儿愿意来帮忙的人就更多了。
尤其是心里打定主意今年要送孩子来私塾的, 那更是积极主动极了, 甚至还说不用付钱, 也不必包饭食, 七八个汉子,各自拎着家里的工具过来, 两三个时辰也就干完了。
更有甚者, 说自家前两天刚割了茅草, 晒干正好可以用, 也免得再去割了,大家都想着早点把屋子盖好,好把私塾办起来,有现成的茅草自然最好, 但村里人也没想着要占这个便宜,只说,“既然你家的茅草拿来这里用了,那么一会儿我们就各去割一竹筐送去你家, 你们再晒个两日也就能用了。”
还有那种急性子的,“我看今儿天气不错,现在时候也还早,不如今天就把这个活儿给干了吧,也省得再耽搁。”
最后,几个呼喊声最高的汉子,果然大步匆匆地就回了家,没一刻钟就拎着东西来了,还死活不让沈淮之上手。
沈岩之更是道:“就这么一点儿活计,淮之还不相信你堂哥我?快去歇着吧,我们就盼着你早日拟好章程把这个私塾办起来,好把家里那个小魔王送来私塾,也认两个字呢。”
沈淮之推辞不过,只能应了,“那就劳烦几位堂兄和叔伯了。”
祠堂侧屋里仅有的一套桌椅也搬出来了,林樾回家拿了纸笔,两人直接就在院子里开始登记,看谁家打算送孩子过来,也不拘是不是一定要送的,只要有个意向的都记下,若是人多,那就尽快添一些桌椅,免得到时候抓瞎。
由林樾询问,沈淮之记录,不多时,桌子前就排起了长队,十几二十个人,虽说有的是一家的,但也着实不少了。
林樾心中暗道:村里估计都没有这么多小孩儿。
沈淮之也很惊讶,他知道的还要比林樾多一些,比如有的人家那是早就打定主意,不会送孩子去私塾的,这会儿竟然也在队伍里看到了,还一问都是说一定会来,不只是个意向。
至于排队的人家,那都是早在心里盘算过的,那等早就打定主意送孩子上私塾的不算,剩下一些犹豫的,在听到便宜一百文后也觉得今年不上好像亏了。
还有一些是本身没有这个打算,但听了沈淮之说的,私塾只办两年,这两年会尽全力让这些孩童学点安身立命的本事,对于务实的农家人来说,这可比让孩子读个十几二十年书,最后中个秀才来得有吸引力多了,毕竟秀才又不是大白菜,想要就能有,临水村这么多年,不也就出了沈淮之一个嘛。
最后剩下的几个不是为自家来的,而是为他们的亲朋好友,第一个排队的夫郎就是因为他那个嫁去隔壁村的故交,那个故交家的孩子正在寻私塾,他得先给他干儿子占个名额。
总归不管内心如何盘算,这会儿都是热热闹闹的,脸上的笑也是情真意切。
等登记完,林樾一看,竟有十二个孩童是确定要来的,剩下四五个则是还在犹疑。
大家田地里都还有活计,该说的说完,该问的问完,便各自散了,现场除了林樾和沈淮之,只剩下几个帮忙修补屋子的汉子。
虽说他们不要沈淮之帮忙,但沈淮之也不好这样就走,干脆挽起袖子去打扫院子和两间侧屋了,屋子许久不住人,墙上到处是蜘蛛网,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先把这些难打扫的处理了,剩下修补房顶落的灰尘,再打扫起来就很方便。
沈淮之都只有个打扫的活计,林樾就更不用说了,在四周转悠一圈就回家去了,村里人好心帮忙修补房屋,凿墙开窗,不仅不收钱,还不用沈家出东西,总该有一顿饭吃,不说多好,至少得吃饱,留下来帮忙的人不少,做饭菜也需要功夫,这会儿回去做饭正合适。
留下来帮忙的汉子都是干活儿的老手,果不其然,一个下午就收拾出来了,李木匠还送了一个现打的窗柩过来,直接就安上了,剩下的就是贴窗户纸,等林樾明日去镇上顺带买了,明晚就能贴上。
镇子上卖的窗户纸是谷皮纸,价钱便宜,粗糙厚密的韧皮纸,用木棍都很难捅破,上头还浸了桐油,足够遮风挡雨了,唯一的缺点就是谷皮纸颜色偏深,白天也不怎么透光,但因为窗户是可以整扇打开的,所以这一点儿缺点也不算什么。
次日清晨,沈淮之就去了老高秀才家,他开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年开蒙所用的书籍,虽说还记得七七八八,但他总担心遗漏了哪个,得再去找老师看看,而且其中有几本书他手上是没有的,得找老师借来誉抄。
他脚程快,太阳刚升起,他就进了高家的院门,老高秀才的儿子在镇上做工,这会儿家里只有卧床的老高秀才和正在读书的高承望。
自从得了沈淮之中秀才的好消息,老高秀才的精神头也好了不少,这些日子偶尔也能下床走动走动,这次沈淮之再来,为的还是开私塾的事儿,老高秀才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要不是他孙子高承望拦着,愣是要自己杵着拐杖去给沈淮之拿书。
“爷爷,您跟我淮之师兄坐着说说话,家里的书在那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现在就去拿。”
老高秀才一想也是,他年岁大了,眼睛也不大好,别再给拿漏了,“咳,咳咳,那你快去,快些去,别让你师兄等久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高承望走后,老高秀才才对沈淮之道:“淮之,你愿意办私塾,对你们村,对附近几个村都是好事儿,但你的学业万万不可荒废,正经考个举人才是要事。”
沈淮之自然点头,又将当日与沈广初说的话再说了一遍,老高秀才这才放下心。
片刻,高承望就抱着一摞书出来了,“师兄,开蒙会用到的书都在这里了,你拿好。”
沈淮之接过后翻看了一遍,把其中自己有的五本书挑出来还给高承望,随后才拿起剩下的书,说道:“这几本书我家里都没有,此番先借回去,等我誉抄完就还回来。”
书籍都是传家的东西,老高秀才也没拒绝,只让高承望挑出其中两本,“这两本,是你师弟的誉抄本,不必还回来了,剩下的你也别急,先用着就是,等明年后年再还也使得。”
师徒三人又说了会话,直到老高秀才精神不济,沈怀之才和师弟一起将老高秀才扶回卧房,随后便告辞离开了,出榆水村前还去了一趟林家,可惜家里一个人也没在,应当是都下地干活了。
家里林樾正在招待客人,他原想着今天要和沈凌之一起去镇上,没想到刚出门,家里就来了客,说是来打听私塾的,最后只得沈凌之一个人去镇上,他留在家里招待客人,仅一早上就接待了两波客人,还是不同村子的。
想来是沈广初昨儿就开始找附近几个村的村长说过,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一连几日,家里都有人上门来问私塾之事,连距离镇子最近的桃花村都有人来了,不过后面就是沈淮之自己招待的了。
不过问的人虽多,但一直到九月中旬,真正确定下来的也不过十个,这十个里还有一半儿是第一天临水村的人就帮忙问过的。
其间甚至还来了一个临镇的人,说是看中沈淮之的才学,想把家里的两个小子都送私塾读书,因距离较远,所以希望能住在沈家,除了束脩,再另外给食宿的费用。
沈淮之和林樾商量过后,还是拒绝了这人,家里地方不大,还有沈凌之这个待嫁的哥儿,而且林樾年纪也不大,这两个小子又都是十来岁,没两年就能说亲的人,若是住在家里,难免有些风声,再者,实在也不缺这两个学生。
因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有人来,林樾又分别找李木匠和沈篾匠再定了两套桌椅做备用。
转眼来到九月十六这天,也就是沈淮之定下来的拜师之日。
天刚亮,沈家人就去了祠堂,沈广初也将祠堂院门的钥匙交给了沈淮之,自今天起,除了堂屋,祠堂就暂时由沈淮之负责了。
昨日又打扫过一遍的祠堂,院子里干干净净,一点儿枯枝落叶都没有,推开屋门,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正中还有一套桌椅,是沈淮之授课所用。
四处检查过后,沈正初就在院门口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也是通知村里人,可以带着孩子过来行拜师礼了。
因提前通知过,爆竹声一响,陆续就有人来了,甚至还有外村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到的比临水村人还要早。
沈淮之也没让他们久等,辰时刚过就端坐在讲台之上,由林樾引路,各家的父母长辈就带着孩子进来了。
拜师礼首先拜的是祖师,对于读书人,那自然就是拜孔子,孔子像高悬,沈淮之带着下方的十八位幼童一起跪拜上香,祈求孔子保佑,使他们学业有成。
其次就是拜沈淮之这位师父,以及林樾这位师郎。
第85章
俗语云,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也就是说, 传统的师徒关系是只仅次于父子关系的,因此拜师礼也十分庄重严谨, 弟子需三叩首,跪献束脩, 而后师父训话, 赐名等, 师徒关系才算成立。
不过私塾的师生关系其紧密程度远不如传统师徒关系,拜师礼也相对简单, 弟子一叩首即可, 献束脩时就无需再跪拜了。
看着堂下的十八个孩童, 年长者不过十一二岁, 其中最年幼的只有七岁,齐齐跪拜, 称呼师父, 师郎, 林樾紧张极了, 生怕坐的不够端庄,没有师郎的样子。
沈淮之看着下面的小萝卜头,想到的是十年前自己拜师时的样子,多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天老师摸了摸他的头,语调温和, “能上私塾实属不易,万不可辜负你父母的期待, 更不可辜负自己。”
今日,沈淮之又将这句话送给了他的学生。
下方的小萝卜头们,来之前都得了自家长辈的叮嘱,一定要听老师的话,不可顶嘴捣乱,所以这会儿沈淮之话音一落,下方就七嘴八舌地应声了,这个说“知道了”,那个接“记住了”,学堂一下就热闹起来了。
十八个孩子里有六个是临水村的,本就与沈淮之相熟,尤其是沈岩之的儿子,今年七岁的小虎子,正跃跃欲试地想冲上去和那个收菌子的漂亮哥哥说话,可惜刚走了两步就瞧见他娘在门外瞪他,只能默默停下脚步,转身和小伙伴儿玩儿去了。
刚入学,沈淮之也不苛责他们,一挥手就让他们出去了。
接下来就是收束脩的环节了,原本应该是拜师结束后就由学生将束脩献给老师,但私塾里的学生有几个年岁尚小,家里的长辈都不放心,最后定下的就是由今日送孩子来私塾的父母长辈带着孩子一起将束脩献给老师。
束脩除了早就定下的银子,还有六礼,分别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前五种礼除了数量上略有差别,大家带的都大体相同,只干瘦肉条这一礼,有带家里的腌腊肉,熏腊肉的,还有带新鲜的肉的,瘦肉,五花肉,肥肉,种类十分丰富,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十分新鲜,应该是今早才去镇上割的。①
沈淮之收下束脩后又回赠了他们礼物,自己手抄的启蒙书籍,因时间比较赶,他没抄全,每个学生都是两页纸,上面的内容也就是最近要开始学的内容。
书籍价钱就没有便宜的,少则几百文,多则几两银子,沈淮之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最开始这一个月让学生先用自己手抄的书,给他们长辈一个月的时间去筹钱买书,实在没法子的到时候他去买两本,租给学生,两个人用一本,也能用一段时间。
献完束脩,跟着来的各位长辈就各自散了,不过他们也没敢走远,就在祠堂外拐角的路上等着,就怕自己的崽子不听话要往外跑。
林樾今早出门特地带了两个竹筐,就是为了装今日收的束脩的,另外荷包也带了两个,这会儿十七两三钱银子满满当当的塞在里头,放在怀里都会往下坠。
因今日就要开始上课,林樾利索地收完东西,沈正初夫妇各背上一个竹筐,拿上荷包就出去了,沈凌之则是方才就跟着人群出去了,还在门口卖了几块点心才去的镇上。
今日来祠堂的人多,林樾担心有人落了东西,去四周转悠一圈没发现东西,这才准备离开,但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哭声,还有沈淮之干巴巴哄孩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