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洄的耐力超乎他的想象, 一开始他还能勉强坚持,后来手都抬不起来了。为了让他省一些力气, 周远洄将人抱起来坐在了自己腿上, 这样他就不用把胳膊抬起来。
但还是无济于事。
喻君酌的手太小, 体力又太差。
后来, 是男人主动覆着少年的手背帮忙,才勉强结束。
“哭了?”周远洄呼吸尚未平复,声音带着沙哑。
“没有。”喻君酌否认, 但说话时浓重的鼻音出卖了他。
他不想承认,并且觉得一个大男人因为这种情况哭实在有些丢人。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有那么一阵子他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不知道周远洄究竟还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快。
彼时他耳边不断传来周远洄的低.喘,令他一颗心也跟着鼓噪,像是要从胸口钻出来似的。那时,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久以前京城的那些传闻,传闻说淮王殿下是妖物,会吃人。
喻君酌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时他真的感觉周远洄好像要吃了自己,尽管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喻君酌猜想,被野兽抓住的兔子可能就是那种感受,逃脱不得,恐惧不安,又茫然。
“还说没哭?”男人指腹擦过喻君酌脸颊,帮他抹掉泪迹。
喻君酌偏头避过,整个人透着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抬手擦了一下下巴,那里因为躲闪不急被溅上了东西。
周远洄取了布巾来帮他擦干净,温声道:“为什么哭,觉得本王在欺负你吗?”
“我,我手都快断了,你还不让我休息。”喻君酌埋怨道。
“怪我。”周远洄道。
“我要睡觉了。”喻君酌去洗了手和脸,委委屈屈地回了内室的床上。
周远洄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手背上柔软微凉的触感。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仅仅是这样喻君酌也会哭。
幸亏他智尚存,没真想做点什么,否则自家王妃这身子骨还真未必能承受得住。
喻君酌应该是真的累了,没多会儿窝在榻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很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大部分时候情绪都不浓烈。只有某些特定的时候例外,呼吸会变得急促,会带着委屈的哭腔求饶,让人听了心软,却又难以抑制得想让他哭得更厉害。
周远洄在外间的软塌上坐了一会儿,一边等待身上的余.韵彻底散去,一边回忆方才的细节。他有点遗憾屋里没有点灯,否则他就能看到少年下巴溅上东西时那一幕……
天亮时,周远洄已经不见踪影。
喻君酌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洗漱时才发觉腕骨处被周远洄攥出了一块淤伤。
他原本已经将事情抛到了脑后,此刻看到手腕上的痕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夜那一幕。周远洄那家伙简直太吓人了,无论是个头还是耐力都很出众,喻君酌没来由生出了几分气闷。
原本是很公平的一件事,对方帮他一次,他再还回去。可事后想起来,喻君酌却觉得自己吃亏了。他当时从医馆到将军府就结束了,但周远洄用的时辰能在这条路上跑好几个来回。
而且……还弄到了自己脸上!
喻君酌搓了搓脸,直到把下巴都搓红了才作罢。
早饭的时候,刘管家特意过来了一趟。
“王爷一早便出了府,说是不能陪王妃一起用饭了。”
“那正好,有榕儿陪我就行了。”喻君酌这会儿并不是很想见到周远洄。
“王爷说,王妃若是还想看人跳舞,只管去偏院便是。”
“啊?”喻君酌一怔。
刘管家又解释道:“昨夜谭将军已经把那几个少年都审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王爷说王妃既然喜欢看人跳舞,就让他们给王妃跳。”
“算了吧,我不想去。”喻君酌说。
“王妃若是不想过去,将人传过来也行。”
喻君酌昨日也就是看个热闹,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后,哪还有别的心思,于是拒绝道:“不用了。”他的手腕现在拿筷子还有些发抖呢。
“王爷还说,这些人往后他是不会多看一眼的,王妃若是想留着就养在偏院给王妃跳舞,否则任由王妃处置便是。”刘管家又道。
“处置?”
“留着或是送回去都成。”
“那还是送回去吧。”喻君酌说。
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年,总不能在他们府里养一辈子吧?
刘管家得了吩咐退下了,还差人特意去告诉了周远洄一声。
“真送走了?”周远洄看起来对这结果很满意。
“王爷今天气色不错,是不是和王妃解释清楚了?”谭砚邦问他。
“本王何时气色差过?”
“呵呵。”谭砚邦心道,昨晚是谁拉着他发疯,差点把他揍死?
两人结伴去了驿馆,刚一进门就见东洲的一个朝臣带着五皇子迎了上来。这五皇子名叫上官靖,看着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见着周远洄态度十分恭谨。
“淮王殿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那东洲的朝臣问。
“先说什么事儿,我们家王爷忙着呢。”谭砚邦开口道。
上官靖不会说大渝话,说的是东洲话,说罢他身边的朝臣朝周远洄翻译了一番。周远洄听了对方的话一挑眉,总算是为昨天的事情找到了罪魁祸首。
“那六个人是你们送的?”周远洄冷声问。
“是,听闻淮王殿下喜欢美少年,我们五殿下特意挑选了六个美少年赠予淮王殿下。”那朝臣赔着笑道:“和谈结束后,五殿下就要留在大渝了,届时要仰仗淮王殿下照拂。”
这五皇子看着年纪不大,模样也懵懂,估计自幼被宠大没什么深沉心思,所以这种事情不太可能是出自他的手笔,多半是身边人出的馊主意。
周远洄冷冷瞥了那朝臣一眼,问道:“你家殿下多大了?”
“回淮王殿下,五殿下今年十二周岁。”对方道。
“哦,十二岁应该没有经过人事,难怪这么胡来。”周远洄说罢转身便走。
“淮王殿下,淮王殿下!”那朝臣和上官靖追着周远洄走了几步,被谭砚邦给拦下了。
“你们五殿下办事太过鲁莽了,整个大渝朝谁不知道我们家王爷和王妃感情甚笃,两人成婚至今如胶似漆,夫唱妻随,羡煞旁人。你们突然送了六个少年过去,害得我们王妃伤心不已,王爷昨晚哄了一宿才将人哄好。”谭砚邦摇了摇头:“幸亏五殿下年纪小,不然这笔账我们王爷可不会轻饶了去。”
谭砚邦说罢匆匆跟上了自家王爷。
“王爷,我这么说还成吧?”谭砚邦邀功。
“昨日的揍没白挨。”看得出他对谭砚邦这番说辞很是满意。
谭砚邦摸了摸肩膀,心道自家王爷的账不管咋算,反正他这笔账都记在东洲那小子头上了。
“淮王这是何意?”上官靖用东洲话问身边的朝臣。
“殿下,咱们这次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那朝臣道。
上官靖闻言顿时有些慌,他此番来大渝本就诚惶诚恐,生怕大渝人因着过去的恩怨难为他。如今好不容易想了个办法讨好淮王,没想到还弄巧成拙了。
另一边。
喻君酌用过早饭后带着周榕出了门。
周榕很快就要开始正式读书了,他打算带着小家伙去城里的铺子里逛逛,买一套新的文房四宝。
父子俩刚出府门遇到了成郡王,对方原本想去船厂,见到喻君酌立刻改了主意要跟他们一起。
“嫂嫂,我听府里的人说,东洲人给咱们府里送礼了?”成郡王问。
“给你二哥送了六个少年,不过已经让刘管家打发走了。”
成郡王点了点头,见自家嫂嫂不像很生气的样子,这才继续道:“我就知道二哥肯定不会收的,我们家的儿郎都随我父王,用情专一,不会拈花惹草。”
喻君酌想起周远洄昨夜的话,并未反驳什么。
几人到了书肆,喻君酌挑了套最好的笔墨,又让周榕自己选了砚台。
“嫂嫂,这些东西让府里的人买就是,其实不用你特意来跑一趟的。”成郡王道。
“榕儿要读书这可是大事,我想让他自己过来买,顺便再挑几本开蒙的书给他。”喻君酌幼时没有经历过这些,他识字时都是借账房先生的废纸练字,看得书就更杂了。
他希望自己没有的东西,周榕都能拥有。
“哥哥,我喜欢这个。”周榕选了一方雕着竹子的砚台。
“好,那咱们就要这方。”喻君酌语气宠溺。
虽说府里什么都不缺,但周榕平日里能出来买东西的机会并不多,看得出小家伙十分满足,抱着那方砚台一直不撒手。
“嫂嫂,你待榕儿可真好。”成郡王说。
“殿下若是想要,也可以挑一方。”喻君酌道。
成郡王失笑:“我就算了,下回嫂嫂逛玉器铺子珠宝铺子的时候,我再要。”他嘴上这么说,却主动掏银子付了账。
“今日我二哥怎么没一起出来?”从书肆出来后,成郡王问。
“王爷许是忙着和谈的事情吧。”
成郡王眸光落在喻君酌手腕上,惊讶道:“嫂嫂受伤了?”
“没有。”喻君酌想到那淤伤的来历有些脸热,忙扯了衣袖遮住:“不小心磕了一下。”
“是今天磕的吗?”小周榕问道:“哥哥昨天睡觉的时候还没有。”
“嗯,早晨洗脸时不小心磕的。”喻君酌说。
成郡王拧了拧眉,他觉得那伤不像是磕的,磕伤不可能绕着手腕转了半圈。但喻君酌不愿多说,他也不好多问,只能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
三人离开书肆后,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
眼看临近午时,他们正想找个馆子用饭,却见观潮商会的马车迎面驶了过来。
“君酌,可找到你了。”祁丰从马车里跳下来,开口道:“我找了你一个上午。”
“出什么事情了吗?”喻君酌忙问。
“没事,就是我娘让人置办了一桌席面,想请你过去一道用饭。你来淮郡这么久了,还没去过我家呢,我娘说想见见你。”祁丰道。
“不是,你娘见我嫂嫂做什么?”成郡王不解。
“我娘为何不能见他?吃个饭不行吗?”祁丰瞥了他一眼。
“我嫂嫂可是淮王妃,岂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我娘是观潮商会的会长夫人,还是淮郡船厂的老板娘,那是随便什么人吗?”
眼看这俩又要掐起来,喻君酌忙道:“祁夫人太客气了。”
“没事,主要我们家厨子做饭好,上回我爹不就说想让你去家里吃饭吗?”祁丰说罢拉着人上马车,低头时看到了喻君酌手腕上的伤,“这是谁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