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只是一点血渍,萧扶光浑身又没有外伤,湖笔也不在意,只以为他是悄悄出去和友人行猎不小心溅上的。
谁知萧扶光却道:“今年不知道怎么的,实在是苦夏的很。我只在外面待了一会子,就中了暑气,还流了好些鼻血。刚才怕母亲担心,才瞒住了没说。”
湖笔听完,脸色数变,不好打扰萧扶光安歇,强忍着先退下,转头就去了正房向赵明珠一一回清楚了萧扶光如今情状。
于是第二天一早,萧扶光就得到了消息——
光禄寺那边夫人已经替您请好假了,之后这个夏天,您都要去京郊庄子上待着避暑哦~
萧扶光:……
小美感叹:【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侯夫人对你也是尽心尽力了。】
萧扶光抓狂:【这种时候就不要说风凉话了,不是你鼓励我接近太子苟完这三个月吗?现在我都要去庄子上了,还怎么接近啊?!】
不过形势比人强,萧扶光并不敢反抗母亲大人的决定,只能唉声叹气的先去了京郊的别庄,准备到时再随机应变。
*
京城位于大雍版图腹地,距离北方的雁门关足有两千多里,两地之间消息传递哪怕是用最快的八百里加急,也至少需要三天。
但这一次,这个从雁门关出发、身背黄旗的驿夫,一路上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马,只用两天时间,就远远望见了皇城的大门。
此时他身下的这匹马也已经到了极限,一到城门口就连人带马滚翻在地。
那倒霉的马儿当场暴毙,驿夫也晕在路旁,生死不知。
守门的兵卒见状,赶紧掐人中灌凉水的一通折腾,好悬把人给救活了,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见对方一骨碌爬起身,一声不吭抢了城门口的马,不回头的继续往城里蹿。
那被抢了马的小兵刚想叫人,却被身后的老兵拦住了:“傻小子,他身上背的那可是飞龙旗!是可以皇城纵马、一品大员见了都要避让的!人家传递的都是要八百里加急的大事,你要是敢误了他的军机,那就是立斩不赦!”
听到老前辈这么说,那小兵赶紧收住架势,尴尬地搓了搓手,朝老兵讪讪的笑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值得他这么火急火燎,跟被鬼追着似的。”
这老兵却是地道行伍出身,如今年纪大了才被发配来守城门,他一早就认出那驿夫正是冯家军的打扮,此时便叹道:“只希望是冯家军又立了什么大功吧……”
*
就在闻承暻偶遇萧扶光的第二天,北疆便传来噩耗——
昭勇将军冯修衡率三千精兵深入柔然腹地追击柔然三王子,意欲斩草除根。他的确也成功杀死了对方,可却在回程的路上中了埋伏,被发狂的柔然人包了饺子,最终不敌战死。
因爱子惨死,柔然王震怒,亲自督军,举全族之力陈兵北境,誓要与冯家军一决生死。
和上次三王子的小打小闹不一样,这次柔然王几乎将全族勇士都带了出来,三十万人浩浩汤汤围了西阳城。
冯家军虽然悍不畏死,但终究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与全族出击的柔然对比起来实力悬殊,难以相抗。
西阳城,这座大雍军事重镇,岌岌可危矣。
乍逢如此惊变,朝野大哗。
见敌人如此来势汹汹,还打赢了以前战无不胜的冯家军。
朝中主和派又迅速占据了上风,一意主张应该先与柔然和谈,避免发生以前世宗皇帝在位时险些被柔然打进京城的惨剧。
以太子为首的主战派自然不同意,坚持要从别处调兵,增援西阳。
但这场纷争很快平息了下来。
因为柔然王送来国书,要求大雍只要尽数交出冯家人给自己处置,交人之后无论是退兵还是和谈,一切好说,但要是不交人……
“汝朝世宗之鉴,犹在眼前矣!”
本来有些大臣还在担心一旦开始和谈,柔然会狮子大开口,搞得大雍劳民伤财元气大伤,因此还勉强坚持中立态度,不肯轻易站边。
如今柔然却主动提出,只需要交出一个冯家,就能解大雍之困。
这实在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一时之间,朝堂风向逆转。
除了太子和一些武将还在坚持,其他官员竟然尽数支持交出冯家人,完全不在乎冯家世世代代拿性命为大雍立下的赫赫战功。
*
东宫。
自从冯小将军的死讯传来,这几日的东宫上空都是愁云惨淡,无一人敢有敢高声说话,更别提展露笑颜了。
偌大的宫殿,竟安静的仿若鬼蜮一般。
直到沐昂之捧着一封书信急匆匆走进来,才给这座空旷的宫殿带来了几分人气。
常喜一身素服,连忙引着他去见太子。
闻承暻正在书房里看折子,神色一如往常,但光看他手中迟迟未能落下的朱笔,便知他此时的心情绝对不如看上去一般平静。
沐昂之一进门便跪下了,双手举起那封书信,含泪道:“殿下,冯叔来信说,冯小将军死前曾经留下血书,拼了命让心腹将领送出。”
同为武将,冯、沐两家本就来往密切,他更是从小与冯修衡一起长大,如今见到冯家如此惨状,怎么能不悲从中来。
闻承暻从他微微发颤的双手中亲自接过那封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书信,小心翼翼的拆开。
甫一拆开,刚看清楚里面的物件,饶是闻承暻,也没忍住红了眼睛:
只见里面只有一方粗糙的布巾,形状并不规整,应该是仓促间从身上随便撕扯下来的。
其上用鲜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仿佛是留书之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拼命将自己知道的内容通通书写其上。
而上面所书之事……
“三哥怀疑,有朝中之人与柔然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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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将背景铺垫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会进入一个大剧情啦
第21章 轻生
虽然说一句代行皇权可能有些过,但在有雍一代,闻承暻的确都是难得大权在握的太子。
他的权力,有一半来自于上面皇父的信任和放权,另一半,却是实打实的仰仗威名赫赫的冯家军。
毕竟闻承暻一向是一个很不讨士大夫喜欢的太子,他的政令能够畅通无阻,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那些清贵的士大夫畏惧武夫的蛮横,而非实打实的认可他这个储君。
对于儿子与文官相见两厌的情况,兴平帝也一直很头疼,中间屡次试图调和双方的矛盾,可惜都是徒劳无功。
因为闻承暻从一开始,就不想像他的皇祖父和父皇一样,自幼长在深宫,看到的都是那些文人想让他们看到的,学的都是那些文人悉心编纂好的“帝王之术”,然后一步步的,在士大夫们文“陛下圣明”的歌颂声里,成为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无为之君。
哦,在那些文人的嘴里,这叫做“垂拱而治”。
闻承暻的爷爷文宗皇帝就是在一声声的吹捧中,安稳地“垂拱”了九年后将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交到儿孙手中。
兴平帝刚继位的时候,国库里甚至只剩了不到四十万两银子。
所以在登基的头几年,他也大肆惩处过一些贪官污吏。
但后来兴平帝逐渐意识到,文官们口中“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并不是说说而已,他可以杀一个、杀十个、杀一百个,但他总不将整个大雍的读书人通通杀光。
他的政令需要他们执行,他的江山需要他们治理,甚至他的权力,也需要来自于他们的认可……
不寒而栗。
这四个字,是兴平帝在某次喝醉后,无意间说与闻承暻的。
也是自那一天起,闻承暻下定决心,绝不要做一个被掣肘的君王。
可惜他年纪实在太轻,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就算能力卓绝,论城府心机,还是输了那些混迹朝堂几十年的老油条一筹。
以前他还能仗着冯家军的威势一力降十会,现在冯家军自身都难保,那些素来与他不对付的文官,自然像嗅到了猎物伤口味道的鬣狗一般,纷纷朝他扑来。
这些天,文官们在朝堂上除了对交出冯家人这件事咄咄相逼外,甚至还出现了“柔然之祸都是因为太子当日主战”、要求降罪于太子的论调。
一时之间,之前还如日中天的太子的声势就这么降了下去,就连东宫詹事府也受到了波及,许多属官纷纷上书请辞,生怕因为为太子办事而坏了自己在清流中的名声。
对此,身处旋涡中心的闻承暻却八风不动,稳当得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让攻讦他的人一时难以找到破绽。
就在各方势力都严密关注着东宫的时候,闻承暻却动了。
于是,众人便陆续知道——
一直闭门不出的太子殿下,突然拿了一封折子进宫面圣,与兴平帝密谈了很久,之后却不知因为何事触怒了皇帝,独自在御书房门口跪了很久,直到去给皇帝送汤羹的张婕妤娘娘极力为他求情,才被兴平帝不耐烦的打发回了东宫。
*
相府。
林万里,大雍朝如今的中书令,世人都称呼他一句“林相爷”,如今正在家中招待宾客。
他门第矜贵,来往之人自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此时找上门来的,就是和他一直有些不对付的左仆射曹平芳曹大人。
两人平揖过后,林万里将人让到左上首,曹平芳倒也不客气的直接坐下了,林家下仆又连忙送上茶水。
曹平芳接过后,却也不饮,只掀开盖子看了一眼,便笑道:“老世翁治家果然严谨,这般俭省家风,我辈远不如矣。”
他出身江南士族,累世簪缨,心里便不是很瞧得上林家这阔起来没几天的新贵。
林相爷面不改色,端起茶盏轻轻刮开其上的茶叶,慢慢的呷了一口,才道:“天馥今日前来,难道只是想来寒舍讨碗粗茶漱口吗?”
如今尚书令位置虚悬,左仆射作为尚书省的一把手,他亲自上门当然是有要务。
此时曹平芳便也收敛了适才有些刻意的倨傲,放低了声音道:“某有一问想请教老世翁,您可曾听说过太子被陛下罚跪之事?”
林万里:“这事儿京中都传遍了,老夫就算再闭目塞听,也难免有一两句被风吹到耳朵里的。”
他语气平常,仿佛谈论的是什么琐碎小事一般。
曹平芳却急了:“这些年来东宫独断专横、偏重武夫,其所作所为,满朝臣工皆历历在目。奈何陛下偏偏对他信重有加,储君之位稳如磐石。”
“试问老世翁在午夜梦回之际,难道就不曾担心,万一今后日月更替,这天下清流的浩劫可就近在眼前啊!”
所以你我二人,要不要齐心协力,趁他病要他命,将太子赶下储君之位呢?
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是,只需点到即止,对方便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只是林相爷虽然听懂了他的未竟之意,却仍只是微笑,并不搭腔。
直到眼见这位左仆射大人有些坐不住了,林万里才笑道:“太子殿下烛照千里、乾纲独断,大雍能有如此储君,实乃社稷之福、宗祧之幸。适才天馥所言,又该从何说起?”
来林府之前曹平芳就做足了心理准备,知道这老狐狸不是轻易就能拉拢的,但此时见他完全不接招,仍是有些恨恨的,又着三不着两的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