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昂之简直都要咆哮出声了,不过见到比他还早进来的甄进义一脸淡定之后,他也输人不输阵,识趣地闭上了嘴。
甄进义轻蔑地瞟了这个不会看眼色的憨人一眼,又飞速地切换成笑脸,关心的问道:“世子难不成是昨晚累到了,瞧这脸色可真让人不放心。”
紧急补充了一番生命值,在一片“+2”“+2”声中,萧扶光终于勉强恢复了些力气,此时强撑开口道:“冯将军已经带人追出去了?”
闻承暻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问这个,愣了下才道:“还没有,得等到柔然的斥候见不到之后再追。”
那就好。
萧扶光用手抓住他的衣襟,艰难地想要坐直,闻承暻连忙将人扶好,紧接着就听到他颤颤巍巍的声音:“阿里不哥不在柔然王的车上,我看到他的车架里只有一个人。”
他的声音虚弱又轻微,却仿佛一个九天玄雷,将在座的三人都惊吓地不轻。
沐昂之冲过来就要继续问,却在见到萧扶光面无人色的小脸后不由自主地放轻音量:“那柔然王,现在在哪里?”
萧扶光伸出一个手指,指向西北方向,含糊不清的说道:“得赶快追上去,出了十里的范围,我就再也看不到了。”
*
事出紧急,冯士元又见识过萧扶光的本事,听他这么说之后,当机立断将队伍拆成两部分,多数人跟着萧扶光的指引走,剩下的则是继续用猎犬探路,以防万一。
只是在出发时,太子舅甥之间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争执。
这一路太危险,冯士元坚持不肯让太子跟随。
闻承暻在马上半扶半抱着气息奄奄的萧世子,神色纠结,他实在没办法将自己关于萧扶光正在拿自己续命的猜想告诉舅舅,只能强行无理取闹:“萧卿现在这个样子,哪里离得开孤的照顾,舅舅若想让他指路,就必须得带上孤!”
如果不是要在众人面前给太子留几分颜面,冯士元简直想上前揍翻他的狗头——都什么时候,还搁这儿闹腾!
最后还是萧扶光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正事要紧,冯士元只能忍了,吩咐亲兵务必要保护好太子,便翻身上马,一马当先朝着萧扶光指引的方向而去。
见识过“目标锁定”能力的厉害之后,萧扶光只能说一句一分钟一天生命值的系统地图简直是便宜大碗。
因为“目标锁定”这个玩意儿,是一秒钟就要消耗一整天的生命值啊!而且这玩意儿还有个坑爹之处,就是必须要在目光所及的范围里确定锁定目标,中途一旦停止,便无法再次锁定。
所以自从启动了这玩意儿,萧扶光就一直在垂死的边缘反复试探,万幸太子对于他奇怪的举动十分包容且配合,让他每次生命值刚要见底,便被一个“+2”给拉了回来。
但是即便如此,血条反复掉到最低值的后遗症依然慢慢的显现了出来。
萧扶光突然觉得鼻子下面痒痒的,拿手一摸,却摸到了满手的湿意,显然他那并不健壮的身子骨承受不住这样的反复拉扯,已经开始流鼻血了。
为了行军方便,他现在是面对面和太子共乘一匹马,闻承暻甚至拿了布条将他绑在身上。萧扶光一开始还尴尬了一会儿,不过现在他倒是觉出了这个姿势的好处,右手继续不停轻轻捶打着对方的腰间,一低头却将满鼻子的鲜血尽数蹭在了毫无所觉的太子衣襟之上。
真是方便啊……
脑子完全变成浆糊的萧世子,迷迷糊糊的想到。
第40章 天命
马车颠簸了多久,阿里不哥就在窒息的黑暗中蜷缩了多久,他熟练将自己折成小小的一块,尽量不占地方的靠在马车的一侧,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时机的到来。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阿里不哥渐渐地感觉到不对劲起来,车厢里实在是太安静,安静到他除了马车行进的声音外,几乎感知不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察觉到不对,阿里不哥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他再怎样,也是王子,那些人捆他的时候多少留了些情面,他费了些力气,挣脱了一只手,一把薅下眼罩——原本应该与他共乘一车的柔然王,果然已经不见踪迹!
难道他们的计划泄露了?
阿里不哥反手拉住车窗框,一用力让自己半坐起来,喘着粗气用牙撕扯掉手脚上的束缚,脑子也随之清明起来,谨慎地将车窗挑开了一丝缝隙,小心观察起外面的动静。
见到马车边护卫的依旧是王上的亲随,阿里不哥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还有分兵弄出几只一模一样队伍的闲工夫,看来他那个爹应该还没有发现他的计划。
至于柔然王为什么临时起意更换马车……
阿里不哥嘴角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柔然王这一辈子,为了巩固权势撒过很多谎、编造过各种事迹来神化自己。但作为他某种意义上最“亲近”的儿子,阿里不哥却清楚,那个男人的确如他所吹嘘的那样,拥有着趋吉避凶的能力。
更准确一点讲,柔然王拥有的应该是某种野兽般的直觉,正是依靠着这种直觉,让他在往昔的数十年岁月里,躲过了无数次来自战场或背后的明枪暗箭,活成了柔然历史上权力最大、寿命最长的君主。
有时酒酣耳热之际,柔然王也常常自得地表示,他就是汉人们常说的“天命所归”。
呵。
天、命、所、归。
阿里不哥没有发出声音,但这他从牙缝里逐字挤出来的词语,却被他身上迸发的森然寒意给冻成了实质,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人眼无法看到的巨大尘雾来。而他那原本已恢复跳动的心脏,也仿佛被这尘雾遮盖住了一样,重新变得灰扑扑起来。
在被监视、被敌对、被奚落的三十多年时光里,为了改变命运,阿里不哥真的做过很多努力,但这些努力都被柔然王轻描淡写地给瓦解,甚至到后来,连他最大的靠山——弘吉刺部,也因为更有天赋的三王子的出现,将他弃如敝履。
阿里不哥拼尽最后的一点心气,哪怕被亲生父亲当成猪猡一般对待,哪怕要在所有人看笑话的目光下装疯卖傻,他始终都不曾放弃,后来甚至主动穿上汉人衣冠示弱,才挣扎着活到了现在。
但这番忍辱含垢并非没有等到回报,或者说,他已经见到了曙光——阿拉坦的死,就是他重新归拢母族力量的天赐良机,而大雍人的主动合作,则更加是意外之喜。
明明、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现在却告诉他,他又要败在那个所谓的“天命”手上?!
如果不曾见到希望,阿里不哥可能还不会像现在一般绝望。万念俱灰之下,他再也顾不上车外监视的亲兵,瘫倒在车厢里,兀自笑了起来。发现不对劲的亲兵警告地敲了敲车窗,阿里不哥的笑声却没有因此中断,反而越来越大声,笑到最后,甚至透出了几分癫狂来。
近处护卫这架马车的都是马可古部的嫡系亲兵,他们的任务之一就是监视二王子,此时便在发现阿里不哥状态不对的第一时间叫停了马车,想冲上来将他重新控制住。
谁知,就在打头亲兵的右脚刚跨上车辕的同时,就被远处飞来的一支利箭射中脑袋,连痛呼都来不及,大好性命便已归黄泉。
剩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又是一轮箭雨袭来,收割走十几条人命。
“是雍朝人!”
此时斥候已经看见了前方伏击的人影,马上用柔然话大声传信。
知道偷袭者是卑鄙的雍朝人而非弘吉刺部的逆贼后,亲兵小队长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转头将二王子塞进车厢,让其他部落的杂兵们围在外面当肉盾,准备直接加速跑回营地——雍朝人肯定是做了充足准备,他吃饱了撑得才留下来硬抗,当然是走为上策。
谁知,就在小队长下令要其他部落士兵先去送死的时候,那些温顺听话的下等人却没有第一时间执行命令,而是纷纷抬起头用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眼神看了过来。
小队长直觉哪里不对劲,但他把习惯了这些杂兵不当人,身体里留存的惯性让他下意识地正要呵斥出声,却听到身后的二王子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莫日根。”
莫日根回身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马车的二王子,提醒他外面危险的话尚未出口,就觉胸口一凉。他不敢置信地低头去看,只见一把匕首精准刺透他的心脏,雪白锋利的刀刃已经尽数没入,至于那留在外面的镶着宝石的黄金刀柄,赫然握在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人手中……
面无表情地将匕首从莫日根身上抽回,阿里不哥翻身上马,振臂高呼:“弘吉刺的儿郎们!和我一起,杀光马可古人!”
他实现安排好的亲信也在人群里大声附和:“杀光马可古人!”
远处观望的麒麟卫看到柔然人竟然自己打了起来,有些懵逼的向上级请示:“冯将军,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被称呼为“冯将军”的人闻言,拿起千里镜望了一眼战况,没好气地吩咐:“正主儿都不在,咱们还能干嘛?”
麒麟卫被怼回来了也不生气,反而弱弱地发问:“那咱们现在撤?”
那人“刷”的一下站起身,竟然是刚偷袭完柔然大营的冯修微。烧完柔然人的粮草之后,她便按照与父亲的约定过来汇合,谁知等到了才发现扑了个空,柔然王根本不在队伍里。
亲手取柔然王性命为哥哥复仇的计划落空,还要担心父亲那边的情况,冯修微本来就快烦死了,现在又听到麒麟卫犯蠢,气得她将提问那人的狗头敲得梆梆响,骂骂咧咧道:“撤、撤、撤你个头!”
发泄完心中怒火,冯修微终于好受了些,望向远处打成一团的柔然人,眼神冰冷:“阿里不哥可不能死,殿下拿他有大用。”
*
盛夏时分,草原已经变成了一片无垠的翠绿绒毯,以一种包容的姿态,温柔的接纳了在其上穿行的各色人群。
另一支柔然人的队伍,也正在草原上有条不紊的行进。
左贤王博迪回头望了几眼身后护卫森严的马车,有些不确定父王在不在里面。不过就算再好奇,他也不敢上前打探。毕竟柔然王早就规定过,但凡王驾出行,无诏靠近者,无论身份贵贱,一律就地格杀。
但他的疑惑没能持续太久,就被前方传来的异动分散了心神——
“军中急报!”一队举着左帐令旗的探马突然拦在队伍前面,打头的兵卒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博迪与亲兵有特殊的联系方式,此时并不惊讶他们能找到自己。不过仍然等到心腹过去确认了来人身份,他才打马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队探马的头头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连行礼都顾不上,跪在地上朝他叽里咕噜吐出一长串柔然话:“雍朝人昨晚偷袭大营,把粮草都给烧光了,巴拉王子说是您勾结雍朝把人放进来的,他还说您已经刺杀了王上,要造反!”
荒唐!
简直荒唐到可笑!
博迪一开始还在因为粮草被烧的事情而震惊,后面马上就被巴拉泼的脏水给气到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就要开骂,却在此时听到马车门被用力打开的声音。
他循声回望,却见柔然王从车中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大营里发生了什么事?”
父王这次居然与我同行?
博迪暗自回想刚才一路过来自己有没有表现出不妥当的地方,确定没有异状之后,远远地便翻身下马,走到王驾前禀报:“父王,左帐探马来报,昨晚雍朝人袭营,放火烧了我们的粮草。”
话虽这样说,博迪的心里却并不怎么慌乱,他们的粮食大多埋在地下,地上的那些就算全烧光了,损失程度也有限。
比起粮草被烧的事,他更关心怎么趁此机会彻底把巴拉给踩下去:“巴拉守不好营地,被雍朝人钻了空子也就算了,现在还在营中大肆传播谣言,说是我串通了雍朝人,还说……”
他看了一眼喜怒不明的柔然王,将声音放轻了些:“还说我勾结雍朝人刺杀您,要造反!您说他是不是疯了,这种谣言也敢……”
博迪挑拨的话才说到一半,柔然王已然反应了过来,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紧缩,飞快地撤身回了车厢内,坐好后才愤怒地命令外面那个大难临头都没察觉、只知道窝里斗的蠢货:“赶紧走!东西全部留下,所有人全速前进!”
但这道命令还是来得太晚了些。
众人得了王命刚准备启动,两声炮弹的巨响却犹如末日审判的雷鸣,在落地的瞬间,就将这支井然有序的卫队撕裂开了两条口子。
红衣大炮!
看着被炸得血肉横飞的护卫们,柔然王目眦欲裂——
他的斥候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居然眼睁睁看着雍朝人把这种东西搬到了草原上?!
马车的目标太大,柔然王不敢继续待在车里,跑出来压低了身体趴在地上,静静等待着这一波的攻击过去。
又有几发炮弹落在附近的地面上,带走了一批倒霉蛋的性命,但很快炮火的攻击便停了下来。柔然王心知这是因为连发之后红衣大炮的炮膛过热,短时间内无法发起下一波攻击。
他抓住时机,一跃而起,用与体型完全不匹配的迅捷动作翻身上马,他的亲兵也迅速反应过来,纷纷上马组成人墙将他包裹其中。
只是在彻底离开前,这位草原曾经的霸主,似乎隐约听见了某个熟悉的声音在求救:“阿布,救我——”
但情势太过紧急,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便在亲兵的簇拥下,朝着大营飞奔而去了。
*
闻承暻本就骑术平平,还要带着萧扶光这个小累赘,能够跟上队伍已经是勉强,哪里还能分心去关注萧扶光的状况。这就导致,在冯士元挑选好埋伏的地点,众人终于可以停下脚步的时候,他才愕然发现萧扶光的口鼻都在流血。
丝毫顾不上被蹭的满是血的衣服,闻承暻小心地将人平放在地上,手有些微颤的伸向萧扶光的脖颈,在感觉到跳动后松了一口气,转身想从行囊里拿出帕子给他擦擦脸,但刚挪动了下脚步,就感觉到衣角上传来的轻微力道。
他低头看去,却见那小纨绔虽然已经神志不清,却仍然在感知到自己要走的时候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了一片衣角,嘴里还在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别走,不要走。”
大雍的储君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回地上,低头看他:“孤没有要走,只给想拿东西给你擦擦脸。”
在生死的边缘被反复拉扯,无论是对于**还是精神,都是极大的考验。
先前行军的时候,萧扶光还能死撑着为大家指路,等到队伍停下来,他用最后的意志取消了目标锁定之后,整个人便陷入了彻底的放松状态。什么系统、什么生命值,通通被遗忘到天边,此时靖远侯世子那晕乎乎的脑袋里唯一能记住的,就是这一路走来不管有多难受,只要靠近太子就能变得舒服的客观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