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颜说好,站起身对钟婉华说自己临时有事,便回房间换了衣服,很快找司机开车带他去44弄。
当初闻颜从泸城回来的时候,江昊就已经把钥匙给他。
因为是要维修,闻颜让司机把提前准备在后备箱的工具盒一起带上,两个人都上楼。
进了屋子,闻颜的确听见水声。打开灯,他发现漏水的是厕所的洗手池和水龙头。
好在问题不是很大,闻颜卷起袖子,和司机一人弄水池一人弄水龙头,很快就简单修补好了。
“这个恐怕明天还要请人过来看看。”司机说。
“是,我知道了,有点晚了,您先回去吧。”
“您不和我一起走吗?”
“不了,我再待一会儿。”
闻颜关上工具盒,看司机从房间离开。
天气有些冷,尤其是晚上。闻颜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拎上搭在椅背的外套,推开通向露台的门。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个露台。
附近的街道一向安静,即使是在本应热闹的圣诞夜,这里的人们似乎也只关心今天和明天的生活。
两边和对面的楼房中都透出温暖的光线,闻颜趴在栏杆上,又抽烟。
泰山茉莉的清香在深夜弥漫开来,手腕上还未干的水珠顺着闻颜抽烟时抬手的动作滚到更深处,但闻颜没有在意。
他的思绪和飘散的烟雾一样,在夜里看得出一些零散的轮廓。
钟婉华和闻天朗之间有问题。虽然闻颜从大学起就很少在家,但他对家庭环境不是没有感觉。
他们之间形同虚设的夫妻关系对闻颜来说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即使这话多少显得他凉薄,但事实如此。
不论如何,成为家人总是有缘。闻颜只是希望这场缘分的落幕不要闹得太过难看。
他沉下心来想了很多,从钟婉华和闻天朗,到陈远文和方微。
最后他给熟悉的朋友打了电话,麻烦他帮忙查查方微这个人。
电话挂断以后,闻颜点开和江昊的对话框,问他有没有在学习。
烟快烧到手指,闻颜轻轻在一旁的花盆边缘摁灭。他又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了,才把外套披在身上。
手机震动一声,江昊回复说:【没有,准备睡觉了。】
闻颜:【打个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拨号,江昊的电话先来了。
“闻颜。”
几个月不见,江昊的声音从屏幕那边传来,显得有些陌生。
“你变声期吗?”闻颜笑笑,“怎么声音听起来有点变化。”
“是你认不出来了吧。”江昊淡淡地说。
“是么?那以后经常打吧。”
“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找我?”
“你在44弄租的那个房子,房东联系我了,他说你房间漏水,底下邻居投诉,让我来看看。”
江昊顿了顿,“你没有转租那个房子吗?”
“没有,”闻颜的手无意识地转着打火机,“我想留着也是留着,万一你以后还要回来呢。”
江昊很轻地笑了下:“那要留多久……”
“没事。”闻颜问了一些江昊学习上的事情,但很快他觉得这样和小时候他自己也讨厌的那些大人没什么区别,又不问了。
电话的两侧都安静下来。
夜晚太安静,连初冬的冷风也悄无声息。闻颜能听见那一侧江昊的呼吸声,他把手机贴在耳侧,因此觉得江昊的声音很近,像很多个他睡在闻颜身侧,或者床边的夜晚。
好奇怪啊,闻颜想。
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缺朋友的人,这么多年没有觉得自己孤独过。但偏偏为什么是现在?是这个晚上呢?
闻颜最想听到的声音,居然是江昊的。
“不想说了吗?”江昊问。
“没有,想不到说什么。”
闻颜这样讲,江昊也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挂断电话。
“你爸爸身体怎么样?”
“化疗以后他比以前虚弱很多,但是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隔了一会儿,江昊又问:“闻颜,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电话里响过一瞬电流杂音,闻颜垂下眼:“你听出来了。”
“嗯,”江昊吸了口气,“如果你愿意说,可以告诉我。”
“其实也没什么,”闻颜犹豫一瞬,“很难说吧……我爸妈吵架,说起来挺正常的,但是还是会觉得有点烦。”
“他们怎么相处是他们的事情,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去参与了。”江昊说。
闻颜本来是一个不太喜欢和别人聊这些事情的人,但尽管只是和江昊这么简单地提了一下,他也莫名觉得心里轻松一些。
“我是不是不太会安慰人?”江昊有些懊恼。
“没有啊,我真的被你安慰到了,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闻颜说,“我也不想参与,但总有一种责任感。”
江昊声音小了些:“你就是太有责任感了……”
天挺冷的,但闻颜站在阳台上和江昊聊了很多。
挂电话的时候时间都有些晚了,闻颜打得手机发烫,仔细思考一下,才想到拨通这个电话之前的心情。
望着并不遥远的天,闻颜想到,江昊的十八岁生日快要到了。
第48章 P.48 此时此刻的情景如同尚在梦中……
“你先在单子上记一下这些需要打针吃药做检查的时间点, 到时间我们护士会过来,你们家属也记得提醒。”
江昊站在护士站前,反过一页已经不需要的处方单, 用断了墨水的圆珠笔一条一条抄下时间。
回到病房时, 周文芳拎了一桶热水进来, 拧干毛巾帮病床上的江平德擦身体。
旁边的椅子上堆放着江昊的书包, 和几本他刚刚还在看的课本。江昊在椅子上坐下来, 从书包里翻出一支笔,将刚才断墨的地方又补好了。
这时周文芳把毛巾放回水桶里, 走到江昊身边, 从口袋里摸出了几百元的纸币, 塞在他手里。
江昊还没反应过来,仰着脸看周文芳。
“明天我在医院里陪你爸做检查, 你和你的同学一起出去玩吧, 吃点想吃的。”
周文芳这样说, 江昊才想到明天是他的生日。
以前在家过生日其实也没有太多仪式感, 只是前一天晚上周文芳会特意问江昊想吃什么菜,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比平常丰盛的晚餐, 这一天就算是有意义地过去了。
几天前江昊也想起过,他很快就要成年了。
十八岁不算什么人生节点,但如果结合“成年”这个概念来看,立刻就变得不同。
离这个概念很远的时候,江昊似乎总在期待这一天,好像只要迈过那二十四个小时,他就会变成全新的自己,直到这一天越来越近,而他却只能疲惫地在医院和学校之间来回时, 江昊才意识到,是否真的成年已经不重要了,他早就走入那个需要他长大的状态里。
江昊离开医院时是晚上十点多,周文芳今晚要陪床,他独自走出医院,穿过一条很暗的路,到一块孤零零的站牌下等公交车。
因为才转学,学校里江昊没有特别熟悉的同学,更别说可以邀请来一起过生日的朋友。
江平德还躺在病床上,而周文芳一天要打好几份工……
公交车驶来,车灯晃了晃江昊的眼睛,江昊偏过脸,思绪被打断。
回到家洗漱完,江昊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书。夜晚有些冷,他本来想背完五十个单词,背到一半手脚冰凉,又起身跑进厕所卷起裤脚冲了会儿热水,最后拿着书进了卧室。
他没有刻意在等十二点,但今天精力总是不那么集中,江昊时不时就用手机看一眼时间。
真的快到十二点时,他反而放下了手机,关掉灯翻过身,把脸半埋在枕头里。
一、二、三、四……
江昊在心里默默地数数。
爸爸确诊肺癌后,绝大多数个晚上周文芳都在医院陪床,出租屋里只有江昊一个人。
刚开始他不习惯,一闭眼,面对黑洞洞的世界,就忍不住想很多。
想爸爸的病要怎么办,治疗的钱要怎么办,他上学要怎么办……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想到有一天爸爸是不是会离开,再陷入格外难过伤心的境地。
从前他觉得很遥远的事情,怎么就这样忽然在离他咫尺的地方,好像他的脚步稍微一错,就跌入悬崖。
这些事情江昊一件也解决不了,只能没用地、反复地想,想到心慌睡不着,不管是闭上眼还是睁开眼,都觉得四面漆黑,无路可走。
后来他学会了数数,可惜哪怕慢慢数也总还会被思绪打断,只好从头再来,但好在一次又一次数,江昊总能睡着。
五、六、七……
很快你就要十八岁了,成为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
八、九……
如果可以许愿的话,祝爸爸和妈妈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拜托今年的愿望一定要成真。
江昊想着想着,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一声。
黑暗里,他睁开眼,很快翻身起来划开屏幕。
发信息来的人是闻颜,虽然只有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但也是江昊的手机列表里唯一的一句。
江昊:【谢谢哥。】
他还搜索了一个撒花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