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着盒子,刚转过身就被江昊抱住了。
闻颜不知道等了多久, 身上已经有些凉, 江昊抱着他, 都觉得他的衣服冷冷的。
因为江昊不松手,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闻颜一只手搂着他, 掌心搭在他腰侧,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没有, ”江昊松开手, “他们都在医院里。”
江昊还是觉得闻颜冷, 抬手在他颈侧捂了下,垂眼说:“先上楼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楼梯间, 到门边等江昊开门时, 闻颜忽然说:“我感觉你又长高了。”
他说这句话时, 视线很专注地落在江昊身上, 尽管江昊没有看闻颜, 他仍然不太适应闻颜这样直白的目光, 埋着头很快就开了门。
“长高不是很正常……”
锅里还有剩鸡汤和饺子,江昊问闻颜饿不饿,闻颜点点头,江昊就说那我去热一热汤。
拧开灶台上的火,江昊回客厅打开了暖空调,但因为不经常用,房间热得有些慢。江昊怕闻颜冷,又去给他找了一件自己的羽绒服。
等饺子热好,江昊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开封过的白酒, 给他和闻颜都倒了半杯。
木桌的一角有些损坏,边缘发毛,因为桌子太窄,闻颜的手肘时常碰到那只角。
透明的酒液把蓝白格的塑料桌布映照得线条扭曲,闻颜拿起酒杯。
“喝这么烈的酒?你不会喝完就睡着吧。”他倒是无所谓,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怎么喝度数很高的酒了,江昊的生日算是特别。
“不会。”江昊和闻颜碰了下酒杯。
两个人的酒喝到见底时,都有些热。
窗户关得紧,房间里暖气又渐渐出了效果,酒后身体发热,空气也变得有些闷。坐在木桌对面的江昊整张脸都很红,他脱掉外套,扭头把衣服挂在椅背上时,颈侧的青色血管微微凸起。
“我去开窗。”江昊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很快把窗户打开一道稍微大一些的缝隙。
回头时闻颜还坐在餐桌边的木凳上,江昊走过来,这一次却没直接坐下。
我可能有些醉了,江昊想。
看到闻颜就想抱,忍不住。
“闻颜,你能不能站起来一下?”江昊问。
虽然不懂他想做什么,但闻颜配合地起身。江昊在他的凳子上坐下,抬手圈住闻颜。滚烫的体温覆盖上来,江昊侧过脸,皮肤贴着闻颜的腰。
闻颜怔了一瞬,垂下头,用手掌拍了拍江昊后颈,呼吸渐渐变得不那么均匀。
吸了一口气,闻颜在心里笑笑:十八岁又怎么样,还是喜欢撒娇。
“你晚上等了多久?”江昊的声音闷闷的。
“没多久,不用想了。”闻颜说。
沉默片刻,江昊喃喃地问:“……有我抱你这么久吗?”
酒后他的嗓音有些哑,吞掉了一些音节,闻颜断断续续地听,没太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慢慢的,他感到江昊故意在把自己身上的重量往闻颜压,是和他闹着玩儿。
闻颜问他想干嘛,他也什么都不说,玩儿到感觉闻颜要被压得往后退,才笑着把闻颜捞回来。
“晚上我们出去吧,我想去长江边。”江昊用鼻尖上下蹭了蹭闻颜小腹,眼睛有些发红地看向他。
“去,现在就走。”闻颜说。
车停在路边,让江昊等一会儿,走到后排打开车门,弯腰从里面拿东西。江昊站在车门后,起初只看见高于车门的半截轮廓。
那好像是……一个琴盒。
琴盒的大小和样式江昊都很熟悉,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里面应该是一把吉他。
“给你的生日礼物,”闻颜让江昊抬手,把琴盒挂在他肩膀上,“你自己背着。”
江昊抿了抿唇,黑暗中那双眼很亮,瞳孔的小光点里似乎只装着闻颜一个人。
“谢谢……”江昊被那把琴压弯一些,直到背上真实地多了沉甸甸的东西,他才确信他又重新得到了一把吉他。
——还是因为闻颜。
夜晚,街边路灯昏黄,光线像雪一样,裹杂着冷气扑在身上。
江昊背着吉他,脚步却变得轻松了很多。前方是一个很窄的公交车站台,一块有些陈旧的蓝色的牌子立在灯下,上面只有一班公交的号码。
江昊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和闻颜说:“再等一会儿车就会来。”
“你经常坐吗?”闻颜抬手,搭着他空出来的那边肩膀。
“是,坐这趟车可以去学校,高二之后自习下得晚,我基本上只能坐最后一趟车回家。”
“叔叔还在化疗吗?”
“在的,他这几天一直发烧,还在打退烧针。”江昊说完话,一辆公交从并不远的街道驶来。
车灯白得有些晃眼,闻颜偏了下头,再看向前方时,公交已经在站台边停下。
车门很快打开,闻颜走在前面,打开手机想用二维码支付,司机提醒说暂时不能扫码。
身侧越过江昊的手臂,只听金属硬币响了几声。江昊推了下闻颜肩膀,让他往里走。
除了司机,公交车内空无一人。
这可能是今夜这个班次的最后一趟,车里没有开灯,哪里都很暗,江昊的手臂搭在闻颜肩上,直到他们走到最后一排,他才放下手,示意闻颜坐进去。
公交有些颠簸,闻颜坐在靠窗的位置。
冬天衣服很厚,江昊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的手臂很快就贴在一起。
上一次和闻颜离得这样近,好像还是在海岛的时候。
那是江昊第一次看见海,大海那样宽阔,天空却那样低,低得江昊以为他触手可及。
后来才知道,天是天,海是海。
他们都没说话,老旧的公交一站一站停留,发出几乎算得上是噪音的轰鸣。
但闻颜没有觉得吵,他的身体自然地随着公交车摇晃,时不时会碰到窗户和身边的江昊。
没走多远,公交上了桥。
大桥上开着灯,红色的桥面把灯光也映成同样的颜色,闻颜微微抬起脸,像在看一盏灯笼。
“快到了么?”
“嗯。”江昊看向闻颜,他坐着的时候比闻颜稍微高一些,兜帽挡住他的眼睛,暗红的光横跨过他露在帽檐外的鼻梁和嘴唇。
直到公交在下一个站停下来,江昊才偏过脸,站起身。
他带着闻颜沿着人行道走了一会儿,马路边出现一道缺口,石阶往下通到河岸边的观光道。
也许是天气太冷,时间又晚,路上没有人。
“我学校就在上面,我爸医院也在差不多方向。”江昊说话的时候,热气很快就在他唇边变成白雾。
“我妈在医院做护工,正好也可以留在医院里,我平常下了晚自习会过去看一眼再回家。”
明明在说不怎么轻松的事,江昊却表现得很平常。
“每个月都有人给医院打钱,是你吧闻颜?”江昊侧过脸,看向闻颜的时候却笑了笑,“我就知道是你。”
“就算我不收,你还是会打。”
闻颜点头,“是,所以收了吧。”
“嗯,我收了。”
江昊说得简单,就好像真的用了那笔钱。但闻颜和他对视时,他眼角分明带着笑意。
钱倒是收下了,只是每一笔他都会记住。
闻颜本来也料到了,所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了抬唇角,无奈地笑笑。
很快,他们在河边的长椅前停下,江昊摘掉吉他包,和闻颜一起坐下来。
“现在能拆吗?”江昊问。
闻颜扬了扬下巴:“拆呗,正好试试。”
江昊想了一路,早就手痒。他打开琴盒,盯着琴好几秒,忽然抬头看闻颜。
“怎么了?”闻颜笑。
“太好看了。”江昊把琴拿出来。
琴身是灰蓝色的,用了象牙白的包边,亮光的漆面在路灯下如同碎光荡漾的海洋。
江昊一时说不出话,他抱起吉他在闻颜身边坐下,很快弹响第一个音。
这把琴的音色和之前的那一把比起来明显好非常多,江昊难以置信地停了停,闻颜就又笑:“到底怎么了?”
“琴太好了……”江昊垂下眼看着崭新的吉他。他好像还能想起自己当时在快递站边大脑一片空白的样子,本来以为丢了就是丢了,没想过还能有失而复得的一天。
吉他的声音让这片沉静寒冷的夜色变得松弛温暖,江昊专注地弹起来。他让闻颜想到那个他们在乡村的夜晚,江昊第一次用豆荚吹调子,尽管当时的旋律很短,江昊的神色却和现在几乎一致。
到了旋律的高..潮,闻颜听出这是跨年夜自己随手弹的那一段,但细节已经被江昊改过。
单从完整度来说,这应该已经算得上是一首歌。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江昊仍然抱着吉他,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眼前的河流。
风忽然有些大,闻颜冻得打了个喷嚏,伸手拽了下自己衣领。闻颜的羽绒服里就一件羊毛的黑色高领,他穿得很少。
“你能别天天光想着帅吗?”江昊一边说,一边拉了拉他羽绒服的领子。
他把吉他收回琴盒,闻颜则从外套翻出一包烟,想点燃的时候,才记起来今天上飞机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打火机扔掉了。
“习惯了这么穿。”闻颜说。
江昊看见闻颜手里的烟,站起来,下巴朝一旁扬了扬。
“那上面有家便利店,我去给你买打火机。”
闻颜想说不用了,但他咬着烟,还没开口,江昊就转了身。
于是闻颜看着他背影,江昊又走上台阶,很快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