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恭请皇后娘娘明断!”
……
这一见武后吃了瘪,原本士气受挫的太子一系官员们可就来了精神,全都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附和阎立本的请求,一时间朝议的局势竟就此有了失控的迹象。
“母后,依儿臣看来,赵侍郎晋位吏部尚书乃众望所归也,似可就此定下也好。”这一见局势大利,李弘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一扫未能保住刘祥道的颓势,起身对着武后便是一躬,语气平缓地建议道。
饶是武后政治手腕过人,可被群臣这么一趁势逼迫,也有些子吃不住劲了,有心出言否决么,众意实是难违,毕竟她此时尚未能把控全局,自不可能有独断专行的胆略,可要她就此捏着鼻子认了这么个结果么,却又是十二万分的不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才是,只是一味阴沉着脸,迟迟不肯开口言事。
“启禀娘娘,老臣以为吏部尚书乃朝廷重器也,若是所托非人,则朝纲败矣,自不可不慎之又慎,实仓促不得,且此事重大,还需多方斟酌方好,今既有争执,不妨交由陛下圣裁之。”眼瞅着武后已有些下不来台,许敬宗不得不站了出来,白出一副公允的样子,进谏了一番。
“嗯,许相言之有理,此事再议!”得了许敬宗的解围,武后自是见好就收,这便假作沉吟状地想了想,而后丢下句再议的决断,便即起了身,转入后殿去了。
“退朝!”
侍候在旁的高和胜见武后已走,忙不迭地高呼了一声,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便追着武后的背影,也转入了后殿。
武后既去,一场激烈的交锋也就此嘎然而止了的,众朝臣们自是不敢多留,各自三三两两地散了去,然则太子李弘却没似往常那般一散朝便跟着转入后殿,而是起身走到了李贤兄弟俩的面前,意味深长地笑着邀约道:“六弟,七弟,为兄前些日子得了些西域来的葡萄美酒,不敢独享,二位贤弟可愿陪为兄好生畅饮上一回?”
“长有邀,弟不敢辞也!”
李显心思灵动得很,自是早已猜到了李弘相邀的用意何在,自不会推辞,掉了句文,而后自顾自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李贤与李弘见状,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也跟着笑将开去,那等兄弟同乐之情形登时便引来了一众朝臣们神情各异的关注之目光……
第一百一十六章太子欲反击
西域盛产葡萄,美酒大体都以葡萄酿制而成,尤其以高昌火焰山下所产为最佳,实属无双之佳酿,李弘拿出来宴客的正是安西大都督裴行俭所贡之高昌极品酒,其味之醇厚,着实非比寻常,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出售,一斤没个两、三百贯压根儿就下不来,即便是李弘等贵为太子、亲王的,平日里也难能受用上一回,不过么,三人都不是好酒之辈,说是宴饮,其实大体上是观赏歌舞之余,随意地闲聊几句罢了,大家伙的心都没放在酒上,这气氛么,自也就不是太火爆,颇有些温吞水的意味罢。
“都退下罢。”
酒过数巡,歌舞已是三折,是到了该谈正事的时候了,趁着第三折歌舞刚一退下,李弘扬手一挥,一派随意状地吩咐了一声,旋即,侍候在花厅里的一众宦官宫女们全都应诺而去,宽敞的厅中只剩下兄弟三人呈犄角而坐。
“六弟、七弟,吏部乃六部之首,其尚书之职出缺过久怕是不妥,为兄以为赵仁本其人足可当此重任,二位贤弟该也是如此想的罢,既如此,可否一并联名上奏父皇,早定了此事也是好的。”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李弘只微一沉吟,便即笑着开了口,毫不掩饰地直奔主题而去。
“太子哥哥所言甚是,臣弟等也是如此想的,只是……”
这一听李弘如此直接地便提出要求,李贤面色微微一变,却并没有旁的表示,而李显则是呵呵一笑,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只不过话到末了却留下了个小尾巴。
“七弟放心,为兄答应之事断不致食言而肥,唔,杨武、杨侍郎公忠勤勉,似可大用,现任大理寺卿段宝玄已数番上本乞骨告老,为兄一直因无人可替其职之故,勉强挽留之,今杨侍郎能力出众,为兄以为调其出任大理寺正卿或相适宜焉,二位贤弟以为可行否?”李弘回答得很直接,只因如此多事情经历下来,他已知晓李显乃是个绕弯子的高手,跟其打迷糊一点意义都没有,与其费尽心思却玩花活,倒不如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来说,事情反倒爽利上一些。
有唐一代大理寺的职权可是极重,比起只是管管监狱、发发海捕文书、捉拿一下逃犯的刑部来说,其权威不知要强了多少倍,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国之利剑,谁能握有这把利剑,谁便有了纵横朝堂的基础,而大理寺卿便是这把利剑之首,凡有志于朝堂者,莫不想占有此职,李贤自然也不例外,这乍一听李弘居然许下了如此之重利,李贤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末了,却依旧强忍住了开口的冲动,只是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了眉头微皱的李显,摆明了要李显来拿这个主意。
好小子,这是要将我等架上火炉啊,嘿,大理寺卿?好大的诱惑,可惜这个苹果看起来美,毒性却是大得很,不好接哦,嗯?不对,这小子难不成是要发动反击了?也对,再不反击,他这个太子怕就得被彻底架空了,只是这个时机似乎不太妙啊!李显心思敏锐得紧,只一瞬间便已断明了李弘话里的未尽之意,本有心推波助澜上一番,可心中突地想起了一事,却又不得不将这等冲动生生硬忍了下来。
若是能将大理寺拿到手,那便等于是断了武后一臂,这等事情哪怕是再难,李显也会去尝试上一番,只可惜时机却有些不对路,只因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世时,就在下个月初,高句丽便要发生内乱了,是时,唐军将大举发兵,一战即灭了高句丽,此乃关系到边疆绥靖的军国大事,朝堂之内实是乱不得,至少在决定出兵与否时,朝堂不能乱,否则便有贻误战机之虞,真要是如此,在此期间挑起朝争者可就是千古罪人了,这个险李显不敢去冒!
“太子哥哥所言固然极是,只是臣弟却以为杨武毕竟是老工部了,如今河工事宜正在筹备之中,此时调其职,恐难免影响到河工之进展,若是秋时再动,或许更佳。”李显在心中飞快地将各种利弊权衡了一番之后,笑着出言婉拒了太子所给出的好处,与此同时,也没忘在言语中隐晦地提了下动手的合宜时间。
“呵呵,也对,还是七弟思虑周详,为兄倒是险些忘了河工之事,唔,只是这段爱卿去意已决,为兄也不好强留之,不知六弟、七弟可有合适的人选要荐否?”李弘显然没想到李显会不接受自己所给出的这么块大馅饼,闻言不由地便是一愣,可还是不想放弃拉二王联手反击武后的初衷,这便有些子锲而不舍地追问了一句道。
啧,这厮未免太心急了些,要跟那老贼婆斗,光靠血勇之气可不成,须得有耐心,否则的话,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李显虽明白李弘坚持要即刻发动反击的苦衷之所在,可心里头却并不赞成李弘的盲动,此时见其不改初衷,便知其意怕是已定,再难有更易了的,麻烦的是李显还不能坐看其吃亏过巨,毕竟此时无论是他还是李贤都羽翼未丰,尚须太子在前头挡着武后的凶焰,无奈之余,不得不脑筋全速运转了起来,试图找出个平衡点来,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在心头闪过,李显的眼睛不由地便是一亮,这便笑着开口道:“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恰好得知一断案奇才,资历虽稍有欠缺,可能力却是冠绝当世,此人出任大理寺卿或许尚显不够格,可若是出任大理寺丞却是绰绰有余了的。”
“哦?既是七弟举荐,那想来该是俊彦人物了的,却不知此人谁何?”李弘的本意就是要二王协助其清理大理寺,至于杨武是否出任大理寺卿,李弘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只要李显肯荐人,对李弘来说,那便足够了,不过么,所荐之人的履历李弘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的,这便笑着问了一句道。
“好叫太子哥哥得知,此人阎尚书其实甚是熟悉,姓狄,名仁杰,字怀英,山西太原人氏,显庆元年明经出身,曾任汴州判佐,现任并州都督府法曹,善断案,有贤名,以其出任大理寺丞,实相宜也。”李显并没有卖关子,笑呵呵地将狄仁杰的履历一一报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唔,此人如今方才正七品下,跃升从五品下,虽有超拔之嫌,然,既是七弟所荐,为兄必尽力以成之。”
李弘一听李显将这个叫狄仁杰的小官之履历报得如此顺溜,不由地便以为此人必是李显暗中培植的心腹之一,自是很满意李显接过了橄榄枝的举动,至于狄仁杰到底有没有本事,李弘是一点都不关心的,这便笑着应承了下来。
“若得如此,那便是朝廷得一贤才之造化也。”李显只一看便知李弘误会了,可也不说破,只是笑着回了一句,而后,便即起了身,对着李弘便是一躬,出言告辞道:“臣弟多谢太子哥哥盛宴款待,然,臣弟实不胜酒力,且容臣弟暂且告退,日后当再来向太子哥哥请益。”
“臣弟告退。”
始终默默地旁听着的李贤见李显请辞,他自也不想再多留,便即也站了起来,淡然地附和了一声。
“那好,上了一晌午的朝,为兄也是乏了,二位贤弟慢走,为兄便不送了。”李弘此番邀宴的目的都已达到,或者说他自认以为都达到了,自是不会再多挽留二王,这便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二王自便。
“七弟,杨武其人为兄还是知道的,其出掌大理寺似无不妥,七弟为何……”出了东宫之后,李贤满腹的心思自是再也按耐不住了,连马车都来不及上,便急吼吼地问了起来。
“六哥,上车说。”
这会儿周边全是随侍人员,李显实不想当众讨论这些隐秘事宜,不待李贤将话说完,便即截口拦了一句道。
“太子要在大理寺动手了!”卜一上车,也没等李贤再次开口发问,李显便先已将结论抛了出来。
“啊,这……”
李贤还真没想得如此深入,只是在遗憾李显拒绝了太子给出的大理寺卿之位而已,这乍一听此等震撼消息,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
“六哥莫急,且听小弟道来。”李显自信地一笑道:“太子哥哥此番所为实是情不得已,他若是不反击,则大势去矣,只是选择的时机略有不妥,此际父皇尚不能理事,强要动手,只能是撞个头破血流,他若是就此倒下,你我兄弟也没得好日子过,故此,小弟随便举荐一个并州法曹,不外乎是为了拖延一下太子哥哥出手的时机罢了,依小弟看来,秋高气爽时,方是动手之良机,是时,父皇无恙,必会亲政,你我兄弟再从旁协助一下,当可定大局也,不求能将大理寺尽握手中,能得其数官之位,余愿足矣。”
“嗯,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对于李显的能耐,李贤一向是信服的,更令其放心的是每番用计之后,得利的大头都是他李贤笑纳了,此时听李显说得如此肯定,他自无不信之理。
第一百一十七章意外的别离
乾封元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子李弘、潞王李贤、周王李显联名上本,保荐原礼部侍郎赵仁本出任吏部尚书之职,群臣纷纷跟风附上本章,奏本如雪片般飞入了内禁,暂代天子行权宜事的武后顶了三天之后,终于无奈地准了三位皇子的联名保荐,刘祥道一案至此算是告了个终了,其结果只能算是太子与武后两败俱伤,谁都不曾占到上风,唯一得利的也就是李贤兄弟俩,趁机在朝中狠塞了一拨人马,尽管大体上还是中下层官员居多,可实际的影响力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起来。
乾封元年五月底,高句丽权臣渊盖苏文病死,其三子为争王位大打出手,暂掌国事的长子渊男生败北,不得不投靠大唐,并上本请求大唐发兵相助,六月初六,奏本抵京,大病刚愈的高宗大会群臣,商议对策,经朝议,决意出兵高句丽,六月初七,高宗下诏,命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领兵救援泉男生;命泉献诚为右武卫将军,担任向导;又命左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侃为行军总管,共同讨伐高丽。
乾封元年九月初三,庞同善大败高丽军,与泉男生会合。高宗诏命泉男生为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命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宰相郝处俊为副大总管,契苾何力、庞同善亦为副大总管并兼安抚大使,左羽林军大将军薛仁贵为前锋军主将,水陆诸军总管和运粮使窦义积、独孤卿云、郭待封等亦受李绩节度,诸路合击高丽。征调河北诸州县的全部租赋以供辽东军用,一场规模浩大的灭国之战就此开始了。
要打大仗了,还是一场注定必胜的大仗,可李显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不单不兴奋,反倒是极为的失落与郁闷,这并非是李显对即将被灭国的高句丽有何恻隐之心,实际上,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李显对高丽棒子都无一丝的好感,巴不得早点将这颗长在大唐边上的毒瘤彻底抹杀个干净,哪可能对其有甚怜悯之心的,让李显感到难受的只有两条,其一,没能赶上趟,谁让李显迟生了几年,也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旁人驰骋疆场,自个儿却只有在京师里凉快的份儿,这倒也就罢了,真令李显感到极为郁闷与愤概的却是第二条——李伯瑶奉命调辽东都督府司马参军事,并随军征高句丽!
报复,这是不折不扣的报复,也就是武后那等人才干得出这种事来——整个左骁卫就独独只有李伯瑶一人被调派到前线军中,这还不算,居然将其弄到了地方军去任了职,官衔倒是比原先高了一级,算是升了官,也有了沙场建功的机会,于李伯瑶来说,自是可以满意了的,可对于李显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么一整下来,不说就此没了教武的正牌师傅,更令李显闹心的是那意/淫了良久的《卫公兵法》怕也得就此没了着落,这不是明摆着给李显找不痛快么?除了武后,还有谁会干出如此这般的无聊行径?那心思不外乎就是在说:想习武么?就偏不让你如愿来着。
不痛快,极端的不痛快,可不管再如何的闹心,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去做的,不管将来如何,李伯瑶都已足足当了他李显近两年的师傅,教导也算是尽心尽力,如今师傅要出征了,李显这个当徒弟的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罢,那也太不像话了些,于是乎,尽管心里头腻味得很,李显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几乎是在得知李伯瑶要出征之消息的第一时间里,便备足了礼物,乘马车赶往卫国公府上。
“末将参见周王殿下。”
李显乃是亲王的身份,他这一到了府门外,整个卫国公府可就有得忙了,不管情愿不情愿,那可都得打开中门迎接的,纵使是李伯瑶有着师傅的名义在,可在这等正式场合里,依旧得行参见之礼。
“李将军不必多礼,听闻李将军不日将有建功沙场之良机,小王特来道贺。”李显这两年来跟李伯瑶算是处得不错,私下场合倒是时常随口便叫“师傅”的,不过么,此一时彼一时,该严肃的场合,李显也不会故意去装亲昵,这便很正式地还了半礼,语气温和地说了一句道。
“末将不敢当,殿下请,家父已在前厅恭候殿下大驾。”
李伯瑶刚才得了兵部调函,此际回府也没多久,这一见李显竟如此神速地便赶了来,心中自是受用得很,只是他生性沉稳,却也没旁的表示,只是躬身逊谢了一句,便即一摆手,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李将军,请。”
李显前来也就是一个送行之意罢了,其实并不怎么想进卫国公府里的,不过么,规矩就是规矩,没必要的话,李显并不打算去捅破,这便笑着也比了个“请”的手势,回了一句之后,率先抬脚行进了大开的中门,刚转过前院的一道照壁,入眼便见李德骞早已率着满门老小候在了堂口,李显微微一笑,大步便行了过去。
“下官见过周王殿下,殿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矣。”这几年来,李显在朝堂上的风仪日显,李德骞都看在了眼中,虽说依旧没有投靠李显的意思,可言辞里却是比从前多了几分的客气与巴结之意。
“卫公打搅了,小王一向受李将军指教,受益匪浅,今闻李将军将远征高句丽,小王特备了些薄礼,以为李将军壮行。”李显笑呵呵地还了半礼之后,一摆手,自有紧跟其后的高邈双手捧着礼单奉到了李德骞的身前。
“殿下客气了,我李家深受皇恩,为国效命乃是分内之事耳,实不敢当得殿下大礼。”李德骞生在富贵之家,对于礼物不礼物的,自是不怎么看在眼中,然则对于李显的这份心却是满受用的,出言推辞之际,眼睛都笑得眯缝了起来。
“卫公不必推辞,小王送的不过就是马两匹,甲胄一副,弓、刀、马槊之类的沙场器具罢了,乃是李将军合用之物,实不足挂齿,还请卫公代为收下。”李显说得倒是轻松,可他送来的马是内苑所出的千里驹,弓、刀等皆是价值千金的极品武器,全都出自名家锻造,整套装备下来,没个万贯以上压根儿就配置不起。
“啊,这……,也好,那下官就代犬子多谢殿下美意了。”李德骞没看到实物,光是听李显这么轻巧地说说,自也不是太在意,毕竟这些常用之物若是寻常货色的话,还真不是太稀罕,卫国公府里便有的是,略一沉吟之后,便也笑纳了下来,而后,陪着李显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即找了个借口,领着家人们退了下去,留出个空间让李显师徒俩自己去聊。
该说啥好呢?真到了师徒俩分别在即的时分,李显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默默地看着李伯瑶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再一想起这近两年来李伯瑶的殷勤教导,李显的眼眶不禁便有些子湿润了起来,而李伯瑶本就不是个多言之辈,此时也同样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于是乎,师徒俩就这么静静地相对而坐,悄无声息间,一股子离别的伤感便在这厅中蔓延了开来。
“师傅保重,徒儿祝您早日凯旋归来。”
总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李显深吸了口气,将内心里的伤感之意强压了下去,露出个实在算不上好看的笑脸,憋了好一阵子之后,就说出了句没啥营养的废话。
“人心险恶,殿下也请保重。”
李伯瑶虽从不参与朝中的纠葛,可眼光却是犀利得很,自是知晓朝中如今早已是暗潮汹涌,若是往日,他是不会对李显说些甚子的,可离别在即,李伯瑶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嗯,多谢师傅指点,徒儿心中有数。”
李显显然没想到李伯瑶会说出这等话来,心中先是一诧,而后又是一暖,只是此等事情实不能摊开来说,再者,李显也不没打算将卫国公府拉上自己的战车,这便轻轻地点了下头,回应了一句之后,便即起了身,对着李伯瑶便是一躬,语气略带一丝激动地开口道:“师傅保重,徒儿告辞了。”
“嗯。”李伯瑶此番没有多客套,端坐着受了李显一礼,而后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匣子,双手捧在了胸前,目光炯然地盯着李显道:“殿下叫了李某如此久的师傅,李某一直不敢应承,非不愿,实不能耳,今,离别在即,再见已不知是何时,殿下若是欲从武,请另拜他人为师,李某别无他物相赠,唯有此匣中之物或许于殿下合用,请殿下回府后再看。”
“多谢师傅馈赠,徒儿告辞了。”
李伯瑶虽明言不能为己师,可李显依旧以师礼相待,拜了一拜之后,这才伸出双手接过了匣子,一转身,大步行出了大厅,头也不回地去远了,只是恍然间似乎听到了厅中传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之声……
第一百一十八章意外之意外(上)
这临别赠礼会是啥呢?兵书?武功秘籍,还是锦囊妙计之类的东西?李显对于李伯瑶的临别所赠自是好奇得很,他可不是啥守规矩的人物,这一刚上了马车,立马将那个神秘的小匣子从宽大的衣袖中掏了出来,在手中掂量了几下之后,有些子迫不及待地便旋开了匣子上的旋扣,翻开盖子一看,入眼便见不大的匣子里就只有三本书,两厚一薄,封皮都很新,却都没有书名,看不出内里都写的是啥,李显好奇心大发之下,自是毫不犹豫地便将三本书全都取了出来,随手翻开第一本书,略一浏览之下,脸上不免流露出少许的失望,只因这本书里就只有两套武艺——霸刀七绝与霸王枪法,虽都算是顶儿尖的东西,可李显都已学过了,所差的不过就是火候而已。
罢了,左右也是师傅的一番心意,姑且收着好了。李显匆匆地将第一本书翻了翻,见那书上的字全都是李伯瑶的手笔,不单将两套武艺的招式、歌诀全都严谨地记载书中,更有着不少详细的注解与图解在,很显然,李伯瑶在写下这本书时是下了不少的功夫的,只是于如今的李显来说,实无太多的助力了的,不过么,既然出自李伯瑶的馈赠,李显倒也不会轻视了去,这便随手将第一本书放回了匣子,将书中剩下的两本书任意取了一本,翻了开来,只一看之下,心立马便狂跳了起来。
《卫公兵法》!竟然是《卫公兵法》,虽不是原版货,仅仅只是李伯瑶的抄本而已,可却实实在在是李显梦寐以求的东西,虽不知其内是否有所删节,可光是粗粗这么一看过去,从选兵、练兵、养兵到阵战之道一一有之,攻守之法皆有完备详述,比起李显平日里无事时所涉猎的《孙子兵法》要详尽了不知多少倍——倒不是说李靖的兵法造诣便一定胜过一代兵圣孙子,只不过是两本兵书的侧重点不同罢了,《孙子兵法》重谋略与大局,而《卫公兵法》则重实用,很显然,对于李显来说,《卫公兵法》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嗯?不对,这字迹都是新的,莫非……
李显光顾着开心,傻乐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注意到这三本书的墨迹都很新,从墨迹的颜色来看,显然成书不过月余时间,最多不超过半年,换句话说,早在数月前,李伯瑶便已提前预见到了师徒分别的结局,这里头的意味可就很有讲究了,在李显看来,若无敏锐的思维与惊人的政略眼光是断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再一回想起李伯瑶临别之际的赠言,李显更是有种动魄的惊心——李伯瑶不单继承了一代军神李靖的武略,更继承了其惊人的政治智慧!
哈哈,好,果然是一代军神之后,此真乃上苍赐予咱的臂助也,李淳风那牛鼻子果然了得!一想到能将李伯瑶收入麾下,李显便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相形之下,得到《卫公兵法》的喜悦就显得有些子微不足道了的,至于李伯瑶的外放么,李显还真不是太介意了的——先让李伯瑶去军中历练一番,等李显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大课设法在将其调回,如此一来,有能力又有经验的李伯瑶方可真正成为李显最有利的臂膀。
李显做事向来主张凡事不预则败,现如今立足未稳,他原本就没打算甩开膀子大干上一场,而今之计,还是聚集实力为主要目标,如今除了现有的人手之外,李显已让林虎与邓诚相互配合,从商号的盈利中提起不少的资金,以照顾孤寡之名,收留孤儿,授以文武,并加以洗脑,以为将来的根基之用,再有了李伯瑶这么个强悍至极的统军人物,假以时日,李显绝对有信心跟武后来个正面之决战,真到那时,李显相信,胜利者必属自己无疑!
爽利,无比的爽利!没想到这一送别之下,居然能有此收获,李显原本晦涩的心情自是一扫而空,兴奋之余,竟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来,若不是此时正在路上,李显真想要仰天长啸一番,这等得意一直持续到下了马车,还意犹未尽,嘴角边的笑容之灿烂,看得高邈都有些子傻了眼,愣是不知自家这个小主子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线,没事竟会乐成这副德行,不过么,高邈疑惑归疑惑,再给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问个究竟的,也就只能是小心翼翼地陪在李显身后,向洞开的大门处行了去,却不曾想还没等主仆一行人走进大门,斜刺里突然冒出了个人来。
“无量天尊,殿下请留步,贫道这厢有礼了。”冒出来的人是个道士,年纪不大,顶多十七岁出头,身量也不算高,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只是其身上却隐隐环绕着一股子锐利至极的气息,令人不敢轻视于其。
“放肆,尔是何人,竟敢……”
高邈一见这道士身上有着一股子令人不安的气息在,深恐其不利于李显,护主心切之下,忙不迭地抢上前去,拦在了李显的身前,张嘴便呵斥了起来。
嗯?是他!李显记忆力过人,但凡入其眼者,哪怕是过了多年,依旧不会忘记,这道人刚一闪出,李显便已颇觉其面熟,待得听其开口,李显便已认出了来者,赫然竟是当年为一代奇人李淳风守门的那个小道童玉矶子。
“高邈,退下。”李显虽不清楚玉矶子的来意,可看在李淳风的面上,却也不能对其失了礼,此际见高邈呵斥其如呵斥下人一般,自是不得不站出来,低喝了一声,止住了高邈下头那些个不甚动听的话语,而后很是客气地对着玉矶子拱了拱手道:“原来是玉矶子道长,数年不见了,道长还是如此之玉树临风,叫小王好生羡慕。”
“贫道不过仅与殿下见过一面耳,殿下真是好记性,佩服,佩服。”玉矶子显然没想到李显一口便道破了他的名号,不由地便呆住了,木讷了好一阵子,这才摇了摇头,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
“李老如今可好?”李显并没有急着追问玉矶子的来意,也没理会其惊艳的目光,只是平和地笑了笑,一派随意状地问道。
“家师……”这一听李显提起李淳风,玉矶子的脸色瞬间便是一黯,只说了半截子话,便转开了话题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唔,那好,道长请!”李显观言察色的能力绝强,只一看玉矶子的脸色,便已知李淳风的情况恐怕不妙,可眼瞅着玉矶子不肯明言,李显自也不好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出言追问,这便略一沉吟,比了个“请”的手势,将玉矶子让进了府门,一路随意说笑地进了书房,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一众下人们紧赶着奉上了新砌的香茶,而后尽皆退出了房去。
“道长请用茶。”
李显虽年少,却老成得很,自不会一上来便急吼吼地乱问个不停,只是笑着端起了茶碗,对着玉矶子示意了一下,随和至极地开口说道。
“多谢殿下。”玉矶子欠身逊谢了一句,可却并没有去动面前的茶碗,而是面色一黯,嘴角就此抽搐了起来,沉默了半晌之后,摇头叹息了一声道:“好叫殿下得知,家师已乘鹤西去了。”
“什么?”李显先前虽已有了预感,可这一听玉矶子道破,还是被狠狠地震了一下,手一抖,茶碗已“咣当”一声落了地,碎瓷片、茶渣、茶水四下飞溅不已,弄出了满地的狼籍,可李显却顾不得那么许多了,霍然而立,满脸惊诧之色地望着玉矶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显善演戏,可此时震撼却完全是出自真心——论交往,李显其实与李淳风的交集并不多,真正的恳谈也就只有一次,可李显却从其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子眷念之情,也算是得了其不少的指点,本还打算找个机会,再去拜访一下李淳风,看能不能有所受益的,而今,这个神秘而又强大的老人居然已经过世了,还真令李显有些子措手不及的痛心之感。
“李公一代奇人,竟就此羽化飞升,实我大唐社稷之恸也,孤这便上表,为李公请谥!”默立了良久之后,李显有些子颓然地坐了下来,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状地开了口。
“先师临去时有言在先,曰其尘缘已了,世间荣辱皆已看开,令贫道不必通禀朝堂,一切自然为好。”玉矶子同样满脸子的悲痛状,但却并没有同意李显的提议,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解释了一番。
“这……,也罢,既是李老遗言如此,小王尊其选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但愿李老在天之灵能保佑我大唐得永昌,道长若是得便,还请择日带小王前去李老墓前祭奠一番。”李显想了想,也觉得不好违背了李淳风的遗愿,只是觉得自己若是不去拜祭一番,却也说不过去,这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给出了个要求。
“殿下好意,贫道带先师谢过了,不知先师当年交给殿下的匣子尚在否?”一听李显要亲自拜祭李淳风,玉矶子脸上滚过一丝感动之色,可也没就此事多说些甚子,只是躬身含糊地回了一句,转而问起了当年李淳风留给李显的那个神秘匣子,却不曾想此言一出,李显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古怪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