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殿下如此戏弄下官,这侍讲一事下官实是当不得了,告辞,告辞!”元万顷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也没去整理一下歪斜的官帽,气鼓鼓地对着李显一拱手,丢下句场面话,一拂大袖子,怒气冲冲地便冲出了王府,也没理会高邈在后头假模假样的招呼,径自去得远了。
“殿下,那厮已去,恐难干休,若是皇后娘娘见责,那……”高邈假作追赶状地送走了元万顷之后,心中放不下,紧赶着一路跑回了中庭,凑到李显身旁,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道。
见责?嘿,咱要的便是这个见责!李显心中早有定算,对于高邈的担心自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也没出言解释,只是笑着接过站在身旁侍候着的嫣红手中的白巾子,惬意地抹了把脸,淡然地吩咐了一声道:“孤书房几子上有封信,尔这就给璐王府送去罢。”话音一落,也没管高邈是怎个表情,哈哈一笑,自顾自地向后院行了去……
第二十五章顺势而为(中)
“陛下口谕,宣周王李显即刻进宫,两仪殿觐见!”
果不出李显所料,元万顷去后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高宗便派了两仪殿副主事宦官孙全福前来传了口谕。
“臣,领旨谢恩!”
李显照着规矩叩谢了圣恩,趁着起身之际,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十贯飞钞(由官府发行的一种凭证,以便利商贾结算之用),悄悄地塞进孙全福的衣袖之中,而后陪着笑脸道:“有劳孙公公了,不知父皇如此急地传唤小王,可是有甚要事么?”
两仪殿乃是内禁与外廷之间的交接之地,是帝王下了朝之后接见心腹重臣的所在,能在此殿里当差者,自不是等闲之辈,孙全福身居副主事宦官,收钱财自是早就收成了习惯,自不会因着李显来上这一手而动容,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显的问题,而是比划了个“请”的手势道:“殿下请罢,莫让陛下与皇后娘娘等急了。”
果然,这是武后要为元万顷主持公道了,有趣!李显乃是灵醒之辈,只一听孙全福话语里将“皇后娘娘”读成了重音,立马便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之所在,嘴角一弯,不由地便微笑了起来,也没再多废话,默默地点了点头,一甩袖子便向府门外行了去,只是在行走间悄无声息地对高邈作了个暗号。
马车骨辘辘地在雪地里前行着,车厢里的李显满面阴沉,半点都无先前那等从容之气色,一双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满天下之人都知道武后不好惹,一旦惹着了,不死也得被扒去一层皮,毫无疑问,李显在此际来上这么一着是在弄险,一个不小心之下,极有可能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可话又说回来了,机遇总是与危险相伴而行,要想对抗武后这么个庞然大物,不行险绝无以成事,为将来的大事计,此时行险总好过将来之危,这便是李显决定赌上一把的根由之所在,而今,赌注已经压上,至于能成不能成,李显也不敢打保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殿下,璐王殿下已到了。”
李显所乘的马车方才行到承天门前的广场上,尚未及停稳,高邈已迫不及待地贴到了车帘子边,压低了嗓音,略带一丝兴奋之意地禀报道。
好,这小子总算是不负所托!一听李贤已到,李显紧绷着的心终于是稍松了一些,紧握的双拳鼓气地挥了一下,一掀帘子,从车厢里探出了头来,高邈见状,自是忙不迭地靠将过去,侍候着李显下了马车。
“六哥,您来了。”李显一下了马车,立马紧走数步,抢到了李贤的身前,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招呼了一声。
“嗯。”李贤的气色显然不怎么好,阴着脸挥了下手,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此番收到李显的告急信,李贤本不打算来凑这么个热闹的,只是怕李显一时沉不住气,将前番诏狱的事情一股脑端将出来,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赶了来,心里头早将胡乱生事的李显骂得个狗血淋头了,又岂能有甚好脸色可言。
哟,还真生气了,真是小家子气!这一见李贤拿脸色给自己看,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摆出一副极端委屈的样子低低地唤了声:“六哥,小弟……”
“知道了,知道了,递牌子去罢。”
李显那可怜的小样子一出,李贤心中顿觉不忍,再一想起前番李显帮其扬名之功,气便消了一大半,再说了,当着如此多下属的面,李贤实也不好太过发作的,无奈之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好气地回答道。
“是,小弟谨遵六哥之命。”
李显本就是演技派高手,这一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原先还是阴天,一转眼就已是艳阳高照,笑容满脸地拿了牌子,由高邈拿着跑到承天门前去递了腰牌,不数刻,就见早已进了宫的孙全福领着两小宦官又从内里转了出来,小哥俩个各自整了整衣衫,疾步迎上了前去。
“陛下有旨,宣,璐王李贤、周王李显两仪殿觐见!”
孙全福一见李贤兄弟俩走了过来,立马矜持地站住了脚,待得小哥俩到了位,这才拿腔拿调地宣了高宗的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
小哥俩个照本宣科般地谢了恩,互视了一眼之后,并着肩走进了承天门,一路沿宫中大道直奔两仪殿而去,方才转过太极殿,还没等抵达两仪殿前,隔着一道内墙,就听内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惨嚎声,间隔着还有板子着肉的噼啪声,那声响之惨,令小哥俩个都不禁为之毛骨悚然不已。
嗯?怎么回事?难不成要给咱来个下马威么?不对,老六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李显等人一转过内墙大门,入眼便见一个小宦官正在躺在地上受刑,边上还有着两宦官死命按住其挣动不已的身子,另有两壮实宦官可着劲地抡板子击打,一见及此,李显不由地为之一愣——宫中处罚犯事宦官自是常事,可大多是在内监执行,甚少有在外庭行刑的,这里头说是没有蹊跷的话,李显如何能信,再一看李贤的脸色不对头,李显的心立马就抽紧了起来。
“二位殿下请罢,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已在殿中了。”
陪着小哥俩一道进宫的孙全福见兄弟俩都挪不动步了,不得不假咳了一声,出言提点道。
“且慢,那宦官所犯何事?为何在此行刑?”李显倒是准备抬脚走人了,可李贤却显然没这个打算,手一伸,拦在了孙全福的身前,咬着牙关,寒声问道。
“回殿下的话,这小家伙今日在殿中失了仪,触怒了皇后娘娘,故此,当受杖毙之刑,殿下,您还是先进殿罢。”当着李贤这个名声渐显的皇子之面,孙全福并不敢有所失礼,忙陪着笑脸解说了一番。
“失仪?哼,好个失仪!”
孙全福不解释还罢,这一解释之下,李贤的脸色瞬间便铁青了起来,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大有就此发飙之迹象。
不好,这小宦官十有八九就是老六的内线,嘿,这是杀鸡儆猴来着,好狠辣的手腕!李显乃是机灵之辈,听到这儿哪还会不明白眼前这出戏究竟是怎么回事,心头一震,顾不得许多,忙拉了下李贤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六哥,有甚事见了父皇再议好了。”
李显猜得没错,那个被摁倒在地的受刑宦官正是当初为李贤通风报信的内侍张德凯,此番之所以被武后借故杖毙,为的便是要给李贤哥俩个一个教训,这一点李贤显然也想到了,然则他毕竟不如李显沉得住气,怒气攻心之下,竟已到了发作的边缘,若不是李显眼明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只怕李贤已忍不住冲上前去大声喝止了。
“走,进殿!”
李贤个性虽冲动了些,但却不是无脑之辈,被李显这么一拽,已醒过了神来,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咬牙一跺脚,拂袖便向殿中行了去。
看样子这一关不好过了,那厮能给老六一砖头,一准还有另一砖头是为咱准备的,就不知道这个“见面礼”能有多重了!李显脚步虽沉稳,可心里却是急速地盘算了起来,原本满满的信心不由地便打起了折扣来,然则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再回头,而今之计也只有见招拆招了,一念及此,心头不由地便闷得有些子难受了起来。
嗯?怎么如此多人都在?李显紧随在李贤的身后进了殿,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并排高坐上首,太子李弘面带微笑地端坐在前墀下的软辇上,下头居然站着不少的人,细细一看,五大宰相一个不缺地全都到齐了,还有元万顷这个本无资格进两仪殿的苦主也黑着脸站在一旁,一众人等似乎正聊得开心,不时有笑声飘出殿来,李显不敢多看,紧跟着李贤便走上了前去,各自行礼不迭。
“儿臣等参见父皇,见过母后。”
小哥俩心思虽各异,可礼数上却都是周全得很,丝毫没半点失礼之处。
“贤儿,显儿都来了,起来罢。”
一见小哥俩都到了,高宗脸上掠过一丝的异色,似有不忍状,可旋即便笑了起来,很是和蔼地虚抬了下手道。
“儿臣等谢父皇隆恩。”
一听自家老父叫起,哥俩个也没多想,齐声谢了恩,各自站了起来,正准备退到一旁,却不料就在此时,武后突然开了口道:“慢着,显儿且住!”
武后这么一开口,李贤兄弟俩不由地都站住了脚,彼此互视了一眼之后,李贤咬着牙退到了一旁,只留李显一人独自站在大殿中。
“母后,孩儿在此恭听圣训。”
李显早就料到自己不可能轻易过得关去,然则却也并不慌乱,略一抖袖袍,躬着身子,很是沉稳地开了口,可等了良久,却始终不见武后叫起,也没见武后有所训示,可怜李显也就只能委委屈屈地弯腰傻站着,大殿里就此安静得诡异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顺势而为(下)
眼下的李显缺班底,缺靠山,缺钱财,缺武力,缺……,几乎啥都缺,可唯独不缺耐性,旁人觉得十二万分难耐的寂静压力到了李显身上却浑然不起效用,哪怕这等压力是来自武媚娘这么个令人胆寒之辈亦是一样,故此,李显的腰虽是难受地弯着,可腿脚却是站得极稳,别说哆嗦了,便是抖都不曾抖上过一下。
寂静,依旧是寂静,李显已躬身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了,可等来的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寂静,然则李显依旧不为所动,只因他很清楚这不单是耐性的考验,更是彼此交锋前的试探,倘若李显在此时有一丝慌乱的表现,等待他的一准是武后暴风骤雨般的攻讦与喝斥,真到那时,就算李显扯破了嗓子喊撞天屈亦是枉然了,断无人敢在盛怒的武后面前为其缓颊,别说李贤不能,便是高宗只怕也没那个胆,换句话说,李显此时可谓是处在了悬崖的边缘,除了咬牙坚持之外,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平身罢。”
武媚娘一双眼死盯着李显看了良久,却始终未见李显有丝毫动摇的迹象,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丝惊奇之色,只是很快便掩饰了下去,眼瞅着无法用压力逼迫李显露出破绽,武媚娘眉头微微一皱,不怎么情愿地冷着嗓音开了口。
“谢母后,孩儿恭听母后训示。”
李显是不缺耐性,可腰弯得久了,却也难受得很,这一听武后终于叫起了,自是暗自松了口气,站直了身子,一双大眼纯真无比地看着高坐龙床上的武媚娘,恭敬万分地回了一句道。
“哦?是么?那好,本宫问你,国子监直讲元万顷可曾得罪于你么?”武媚娘虽对李显的沉稳感到意外,可还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微皱着眉头扫了李显一眼,语气冰冷地问道。
“母后,孩儿不明,孩儿与元大人素不曾有过交集,自无仇隙可言,这得罪一说实无从谈起。”李显巴眨了下大眼睛,一脸子无辜状地回答道。
“好个无从谈起,既如此,尔又为何以刀相向,是对本宫指派元万顷为尔讲课不满么?”武媚娘丝毫不因李显那副无辜状所动,寒着脸追问道。
“母后明鉴,孩儿岂敢如此,此事实出意外,孩儿习武沉迷,实不曾注意到元大人的到来,一时收手不及,惊吓了元大人,皆孩儿之过也,孩儿已向元大人告了罪,言明了实情,并不敢虚言哄骗母后。”李显早就知晓武后会这么问,自是早早地便准备好了答词,此际见武后毫不掩饰地便要为元万顷找回场子,立马叫起了撞天屈来,言辞灼灼,滴水不漏,宛若真的受了委屈的该是他李显一般。
“习武?尔好端端地习甚武来着?”
若说先前李显的沉稳令武媚娘略有意外的话,李显这么一番条理清晰的话下来可就令武媚娘大吃了一惊,要知道在武媚娘的心目中,李显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懦弱而又无能得很,可眼下这等对答如流的从容状哪还有一丝幼稚无比的形象在,这便使得武媚娘在责难之际,不得不加了几分的小心。
武媚娘的反应李显自是看在了眼中,哪会不知自己的表现已引起了武后的猜疑,当然了,这一条李显在行事前自是已通盘考虑过了,得出的结论是不得不为之,道理很简单,就武后的精明,李显就算是装傻,也装不了太久,只要李显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迟早都要露出马脚来,与其到时候被动,倒不如现在便露出一点的狰狞来,也好为自己将来的表现打下个伏笔,再说了,诏狱一案发生之后,武后的通盘计划已被打乱,在未能收拢诸宰相之心前,她已不可能像前世那般即刻临朝理政,而这段难得的平稳时间恰恰就是李显所需要的发展空间,故此,李显自不惧稍微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
“回母后的话,孩儿,孩儿……”
面对着武后的步步紧逼,李显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地没将话说实了。
“嗯?”
果不出李显所料,武媚娘一见李显似有难言之隐状,立马冷哼了一声,丝毫不给李显闪躲的机会。
“母后,您是知道的,孩儿自有愚笨,与文事上资质有限,纵使苦读,亦难有大成之机,孩儿每多反思,惭愧至极,偶读《后汉书》,有感于霍冠军扫灭胡虏之威风,又想那班超投笔从戎之壮举,孩儿心实向往之,又念及太子哥哥以及六哥皆是饱学之辈,孩儿远不能及,文不能帮父皇分忧,自该从武事上用功,便即起了习武之心,十数日前,孩儿还就此困惑问过李太史,得蒙李太史不弃,为孩儿推演了一番,言及孩儿若习武,约摸有机会三成,孩儿想三成机会虽少,却终归还是有能帮着父皇、母后的一日,这便于府中操练刀兵,惜乎无名师指点,始终不得要领,儿臣惶恐。”一见武媚娘纠缠着习武之事不放,李显心中暗喜,可脸上却是一派惶恐状,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又是表态,又是说理,到了末了,还没忘将李淳风这面虎皮扯出来挥舞一把。
还别说,李显这么番话说将下来,颇有感人之处,不单几位宰相脸上露出了欣赏之色,便是高宗看向李显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的柔情,只是大家伙都碍于武媚娘在,自是都不敢出言为李显说话罢了。
“父皇、母后,孩儿以为七弟向武并无乖谬之处,今我大唐周边不宁,每多征战,向武之心必不可少,且太子哥哥精于文事,孩儿也能略通,独独却少了征伐之气,今七弟愿投笔从戎实是好事一桩,当为七弟择名师以教授,他日或能为我大唐增添一护国贤王。”旁人不敢说话,李贤却是不惧,不只是因他答应过李显要帮衬之故,也是因着先前张德凯的死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的心,一口气难出之下,自是不管不顾地便抢在武媚娘表态之前站出来公然支持李显。
“贤儿此言有理。”高宗本人其实也很向往金戈铁马的征战生涯,早年便想亲征高句丽,只可惜其身体一向不好,群臣坚决反对其御驾亲征,无奈之下只能作罢而已,此际见两子皆说得在理,自是忍不住出言肯定了一句,然则一看武媚娘脸色不愉,高宗立马又收了口道:“只是,啊,只是……”
高宗本就不是甚机灵之人,这等临时改口的事儿哪能干得顺溜,“只是”了半天都没能只是个所以然来,脸上的尴尬之色瞧得众人都想发笑,可这当口上,又有谁敢笑将出来,没奈何,一众人等全都只能憋得浑身不自在。
“陛下,显儿有心向武怕不是好的,只是诸将皆各有公干,如何能因教授显儿这等小事而分心,此事不若延后再议好了。”武媚娘眼瞅着话题说着说着便跑了调,原本是要训斥李显无礼冲撞授业师傅的,可如今却演变成了要为李显择名将授武,心中自是万分的恼火,哪可能让李显就这么轻易地得了逞去,这便出言打断道。
“啊,也对,这事情容后再议,容后再议也好。”高宗向来惧内,这一听武媚娘已发了话,立马顺着武媚娘的意思便开了金口。
再议?再议个屁啊!父皇啊父皇,您老还能再懦弱一些么!眼瞅着高宗再一次屈服在武后的淫威之下,李显着实是对高宗彻底失望了,在心里头恶狠狠地鄙视了自家老爹一番,但却并不打算就此收场了事。
“父皇,孩儿以为母后教训得是,诸大将军皆各有要务,岂能为了孩儿向武这等小事而分心,若是因此误了军国大事,孩儿百死莫辞矣,然,孩儿却有一计较,恳请父皇、母后恩准。”高宗话音刚落,李显立马上前一步,亢声进谏道。
“哦?显儿还有何话要说,朕听着便是了。”高宗见李显不肯放弃,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顶住了武后那头传来的压力,并没直接驳回李显的请求。
“启禀父皇、母后,孩儿以为习武重在自身,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古以来,名将大多非出自名门,反倒是草莽中英雄辈出,孩儿不敢奢望能得诸如苏定方、薛仁贵等元老宿将之指点,但求能有通军略之校尉教习便足矣。”一见高宗开了口,李显立马打蛇随棍上,慷慨激昂地进言道。
“哦?这样啊,不知吾儿中意何人,且说来与朕听听。”高宗一听李显仅打算拜校尉为师,好奇心立马就起了,笑呵呵地追问道。
“回父皇的话,孩儿目下也不知该拜何人为师,李太史只言让孩儿到左骁卫一行,必能有所得,孩儿实不敢欺瞒父皇。”眼瞅着形势已被自个儿巧妙地操控住了,李显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就此落了地,然则他依旧不打算将目标过早地暴露出来,只是将李淳风这面大旗再次扛出来挥舞了一番。
“唔,原来如此。”高宗对于李淳风之能素来信服,这一听是李淳风的交待,倒也没起疑心,可也没敢就此应承下来,而是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武媚娘,试探地出言道:“媚娘,你看此事如何?”
高宗此言一出,满殿之人自是全都将目光聚焦到了武媚娘身上,都想听听武媚娘对此事究竟又能有个甚说头来着……
第二十七章反攻倒算(上)
若是换上一个场合,也能被群臣们如此聚焦的话,武媚娘心中一准是充满了豪情,只因这是她一向以来孜孜追求的目标,然则此时此刻,群臣们的聚焦却令武媚娘心里头有如火烧火燎一般,偏生还发作不得,着实是难受得够呛,心底里的火气不由地便狂涌将起来,脸色虽尚算平和,可眼神里却不时有精芒在跃动着,犹如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电闪与雷鸣。
巧妙地利用谈话的技巧以操控事态的走向一向是武媚娘引以为豪的本事,不管是当初后宫争宠也罢,还是后头利用李义府等心腹打击政敌也好,武媚娘从来就不曾失过手,从起初的争宠对象王皇后、萧淑妃到最近的政敌上官仪,哪一个不是畅快淋漓地败下阵去,可今日这一招不单没能奏效,反倒被人借力打力了一番,而这人还是她武媚娘一向不怎么放在心里的李显,这就更令武媚娘气恼不已了的。
李显虽是嫡亲的儿子,可武媚娘却甚少加以关注,只因在武媚娘的心目中,李显就是个不成材的儿子,从性格到资质,大多一无可取之处,说是平庸之才也绝不为过,哪怕是前番诏狱一案中偶露了狰狞,武媚娘也依旧没太过在意,只以为其所为不过是出自李贤这个既有野心又有能力的次子之教唆罢了,故此,武媚娘所有安排的重心其实还是放在了李贤的身上,却万万没想到本该是无足轻重的李显居然给了她如此大的一个“惊喜”。
杀鸡的目的不是为了鸡本身,而是为了儆猴,在武媚娘的安排中,小宦官张德凯是“鸡”,李显这个武媚娘眼中不成器的儿子同样也是“鸡”,杀这两只鸡的目的便是为了儆李贤这只不听话的“猴”,这安排原本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李贤这只不老实的“马猴”势必该安静上一段时日,从而腾出武媚娘急需的时间来弥补因诏狱一案所造成的损失及消除不良之影响,然则计划却总是赶不上变化快,本以为该是“鸡”的李显如今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鸡”的自觉,反倒是喧宾夺主地闹腾上了,竟硬生生地将本该是大好的局面搅成了一锅夹生饭,这叫武媚娘这个“厨师”情何以堪!
“陛下,皇后娘娘,老臣等惭愧啊。”
就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始终默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的侍中许敬宗突然从旁而出,躬着身子朝高宗夫妇行了个礼,感叹了起来。
“许相何出此言?”
武媚娘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高宗的问话——许可李显习武武媚娘不甘,不许的话,却一时半会找不住恰当的反对之理由,自是左右为难不已,这一见许敬宗站了出来,登时暗自松了口气,不待高宗开口,抢先发问道。
“老臣以为璐王殿下言及‘我大唐周边不宁,战事频频’,此皆实言也,老臣等身为朝臣,不能安邦定国,竟要皇子习武以卫国,失职啊,惭愧,惭愧之至。”许敬宗不愧是三朝元老,心思敏锐过人,自是看出了武媚娘的心意所在,这一开口之下,假作惭愧,实则却老辣无比地封死了李显习武的借口——这话里的潜台词便是允许李显习武那便是天家对朝臣无能有所不满,换句话说,许可了李显习武,便是否认了群臣的能力,如此大的一顶帽子,别说高宗这么个算不得贤明的帝王担当不起,便是换了英明如太宗者只怕也不敢贸然接下。
“许相为国尽心,劳苦功高,切不可自责如此。”武媚娘心思之缜密自非常人可比,只一听便已明白了许敬宗所言中的真谛,这便先安慰了许敬宗一句之后,而后,也不待高宗开言,立马便抛出了个杀手锏来:“陛下,妾身记得太宗在日,废太子李承乾曾问战于太宗,而太宗对曰:此非儿辈所能干预者,此情此景臣妾犹记忆如新,不知陛下或忘否?”
“啊,这,这……”高宗之所以同意李显习武其实并没有想太多,纯粹是出自爱子之心,不想拂了李显的心意罢了,但却万万没想到被许敬宗这么一搅合,居然多出了如此之深意,再者,当初废太子李承乾问战策之时,他也侍候在侧,自是知晓太宗确实曾如此说过,一向以孝顺自居的高宗自是不愿违背太宗的旨意,可又隐隐觉得事情怕是没许敬宗说的那么邪乎罢,一时间不禁有些子愣了神,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好一条老狗,咬人还真是够狠的!对于许敬宗的难缠,李显自是心中有数,但却万万没想到许敬宗居然难缠到了如此之地步,眼瞅着好不容易才经营出的大好之局面就这么被许敬宗三言两语生生敲成了碎片,李显不由地便有些子发急了起来,可心里头却清楚此时万万急不得,唯有冷静方能找出应对之策,故此,趁着许敬宗与武媚娘一唱一和的当口,李显强自压下心头的痒怒,脑筋飞速运转开了,待得高宗语塞,李显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父皇,孩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没等高宗说出个所以然来,李显已再次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吾儿有话但讲无妨,朕听着呢。”高宗向来便是个无甚主见之人,正自不知该如何应对许敬宗与武媚娘的夹攻,这一听李显出言打岔,自是乐得顺水推舟一回。
“父皇,圣人有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此言说的便是人之寿有定数,实难逾越过多,今我朝大将虽济济,然皆已是高寿之人,李绩、李大将军七十之龄;苏定方、苏老将军七十有二;刘仁轨、刘司寇六十有三,薛仁贵、薛大将军年少些,也五十余,此皆我朝现下领兵征战之豪雄,后来者何在耶?纵有程务挺等青年俊杰浮现,却大多缺历练,恐难当大任矣,是我朝四海宁靖乎?非也,西有吐蕃虎视眈眈,北有突厥逞凶,南有洞獠不时起乱,东有高句丽猖獗,虽皆非心腹大患,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若不重军务,何来天下之安宁,孩儿不才,纵使习武亦未必有成,然,孩儿乃天家子弟,向武之事或可为朝野之表率,此举若能为父皇分忧一、二,孩儿不敢辞也,恳请父皇恩准!”李显不慌不忙地躬身行了个礼,一开口便是畅畅而谈,引实例,表态度,言辞恳切而又轩昂,实令听者为之激昂不已。
“父皇,七弟效命朝堂之心拳拳,孩儿深以为然,恳请父皇准了七弟报效之心。”李显话音一落,李贤立马旗帜鲜明地站出来附和道。
“父皇,孩儿以为七弟之心大善,试之可也。”太子李弘上一回试图收拢李显不成之后,对李显的笼络之心已是淡了,故此,前头李显受攻之际,李弘并不打算相帮,然则,待得见两位兄弟摆明了车马与武后碰撞之时,李弘的心思终于发生了倾斜,只因相比于兄弟间的竞争来说,李弘对武后的干政有着更强的戒备之心,自是乐意看到武后受挫,若是武后从此之后与李贤兄弟俩彻底杀成一团的话,倒是很符合李弘的心意,自是毫不犹疑地站出来支持了李显一把。
随着李弘、李贤的出面,眼下的形势已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三王斗武后的局面,一众宰相们自是全都看傻了眼,各自的心思虽异,却绝无人敢在这等敏感时分胡乱进言,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旁观的策略,即便是许敬宗这个铁杆的后党也老实地闭紧了嘴,做起了壁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