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边的言论是当初日本选择开战时,军部的一些军官的言论,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曾经在美国留学,也担任过驻美武官,对美国的工业实力非常了解,所以坚决反对对美国开战,陆军省的军官们便宣布美国的工厂只能生产玩具照片机,美国人无法承担尸山血海的战斗,美国人怕死,等等。可现在所有这些一厢情愿的言论都被证明是可笑的谎言。
现在中岛从田边的口中又听到相似的言论,这由不得他不感到可笑。在中岛康健的笑声中,田边的脸色渐渐变得绯红,他有些恼羞成怒。
“中岛君,这很好笑吗?”田边的声音略微增大。
中岛康健笑声突然一敛,他看着田边摇头:“田边君,没想到您还这么天真,美国工厂要是真的只能生产玩具照相机,我想帝国空军和海军非常希望能拥有这样玩具。”
田边一下语塞,立高之助叹口气替他解围:“是呀,谁也没想到,战争持续了这么久,当初我们对美国的判断有失误。”
中岛这次没有反驳,枝子将酒菜端上来,她有些担心的问中岛有没有事,中岛宽慰她自己没有事,待枝子走后,中岛端起酒杯,也没有敬立高之助和田边便喝起来。
立高之助喝了口酒,眼珠一转,半是撩拨办是劝解的说道:“中岛君,您的情绪不太对呀。艰难时刻更应该鼓起勇气,这才是武士应该有的风骨。”
“对,中岛君,鼓起勇气,拿出武士的精神来,为帝国战斗”田边也鼓励道。
中岛目光迷离:“我不是不想战斗,可我找不到挽救日本的办法,没有,一点都没有,立高君,你知道吗,我找不到办法没有办法,完全没有办法,帝国要毁灭了,东京要完了一切都完了”
两行热泪从中岛康健的眼中淌下,立高之助完全明白中岛康健的痛苦,作为一个位居中枢,自负才智的高级将领,目睹危机却拿不出丝毫办法,这种痛苦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胡说什么”
立高之助扭头看却是两个西装之一,这两个西装很好分辨,一个年纪稍微大点,三十多岁,鼻下留着一点胡;另一个而是二十五六岁,眉角有一处较短的刀疤。
说话的是那个二十五六的刀疤男,刀疤男的神情有些激动,旁边的一点胡一脸无奈,刀疤男怒视着中岛康健和立高之助:“作为帝国的高级将领,竟然散布这样失败主义倾向的话,是严重犯罪阁下,你应该向天皇请罪”
第三部血火抗战第十章狂澜第十节江户之花(三)
中岛康健抬眼看了刀疤脸一眼,轻蔑笑了下,刀疤脸身上流露的气息就告诉他,这家伙根本没上过战场,不过就是个刚从军校毕业,头脑发热的青年军官。
“阁下,下村君行事孟浪,请原谅。”一点胡急忙站起来冲着中岛康健施礼,同时严厉的瞪了刀疤脸一眼。
“原谅他们?干嘛要原谅他们”中岛康健冷笑下说:“军队中就是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太多,杉山元,东条英机,寺内寿一,这些混蛋,把日本带上了这条亡国之路,这些家伙罪不容赦应该千刀万剐”说着瞪了眼刀疤脸:“还有你”
“混….”刀疤脸及时刹住话头,内心里对方将级军衔对他还有威慑,让他不敢过于放肆:“阁下战争正进入紧要关头,这个时候所有国民,所有帝国军人都应该振作信心,响应陛下的号召,为帝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空喊口号没有丝毫意义,”中岛毫不客气打断他的慷慨激昂,冷冷的说道:“可到底怎么打赢一场战争呢?杉山元说三个月击败支那,结果帝国打了七年,支那人不但没有被击败,帝国军队却在不断撤退,辻政信,这个满口武士精神的家伙,现在在支那人的战俘营中,未来两个月内,支那人就要进攻满洲,关东军能守住满洲吗?守不住的,根本守不住,联合舰队出击马里亚纳,结果呢?几天之内便知道结果了,这可能是帝国最后希望。”
“你….”田边有些激动,随即叹口气,立高之助摇摇头,苦笑下说:“中岛君,有些话在这个场合最好还是不要说,我们还是喝酒吧。”
话音刚落,门帘再度掀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进来,老头穿着咔叽布料的国民服,进门后便大声对吧台后的老板叫道:“河谷家的,今天下午国民义勇队训练,枝子也要参加。”
“啊,那不就要关门了吗?”枝子答道。
“关门也就这半天,”老头说道:“不好好训练,支那人美国人要来了,怎么参加战斗,怎么消灭敌人呢?”
中岛康健又笑起来,立高之助和田边相视苦笑,他们都是从中国战场上回来的,那些精锐的,经过百战洗礼的老兵,纷纷葬身在武汉、徐州、山东、华北,这些仓促训练的老人妇女能起多大作用呢?支那人的坦克,炮火就会将他们碾成碎肉。
枝子还没开口,老板便回答道:“好的,劳您费心了,我们下午一定到,还是在公园内吗?”
“对,对,还是老地方。”
老头神气活现的走了,枝子这才低声抱怨:“不是说联合舰队能保护我们吗,就算支那人打到满洲,关东军也能挡住他们,整天训练,店怎么办呢?”
老板微微皱眉,打断她的抱怨:“说什么呢,大家不都在训练吗,连兵工厂的工人都要参加训练。”
“他们有人发工资呀,我们要不开门,吃什么?”枝子还是不满的嘀咕道,不过声音却明显小了很多。
立高之助心中暗笑,他看到老板在说话时猛给女儿使眼色,要不是顾忌他们在,老板的话恐怕就不同了。刀疤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似乎又要冲动了,一点胡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冲他微微摇头。
“阁下,”一点胡沉声对中岛康健说:“战争已经发生,追究以前没有丝毫意义,我们要做的是争取最后的胜利,作为帝国军人,就是没有丝毫迟疑的为陛下战斗到最后一刻。”
“话说得很漂亮,”中岛却嗤之以鼻,没有半点动容,他指指俩人:“你们这些整天待在陆军省的参谋们,脑袋里整天想的就是怎么升官,怎么变成将级军官,只知道发动战争,却不知道怎样取胜,日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战无力,和不甘,空喊几句口号,有屁用。”
“你……”刀疤大怒,他再也抑制不住,掏出张证件拍在桌上:“我是宪兵司令部少尉船友时正,中岛少将,我要将你的言行向司令部报告。”
“那是你的权力,”中岛当然不会被吓住,他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笑意:“船友少尉,战争进行了七年,你参加过那些战斗?”
船友顿时语塞,他这才回过神来,面前的三个人都是身经百战,中岛康健立高之助曾被誉为华北派遣军双子星,田边也曾在对苏作战中浴血奋战。他们收敛起来时,似乎没有什么,可一旦需要,浑身散发出的那种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而船友自己呢,他父亲是日本造船大亨,四年前从军校毕业后便进入宪兵司令部,而后在朝鲜服役过两年,从未参加过任何战斗,面对那些从战火中走出来的军官们,船友总有些底气不足,更何况象中岛康健立高之助这些将军了。
“中岛将军是想摆资历吗?”一点胡却不象船友,他参加过不少战斗,没有那些忌惮。
“资历?”中岛康健漠然的冷冷一笑:“阁下也是宪兵司令部的吧,和你们摆资历有意义吗?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战争不是几句豪言壮语便能打赢的,参加过战斗,特别是在支那作战过的军官便明白这个道理,在军校时,老师告诉我们帝国军人应该讲究尸山血海,不惧牺牲,可我们在支那作战七年,支那军人不同样尸山血海吗?
两千年前的支那军神孙子曾说过,战争,乃是国家的大事。生与死的战场,存和亡的关键,不可不慎重考察。”
正说着,从店外传来凄厉的警报声,老板嘀咕两句,枝子连忙跑出去,中岛康健和立高之助也没在意,中岛康健继续说道:“在这次战争中,帝国牺牲了无数忠勇将士,消耗了几代人积蓄的财富,可结果呢?问题到底出在那里?是什么导致我们现在的处境?如果不认真思考……”
“警报空袭警报”枝子匆忙跑回来焦急的叫道,立高之助一愣,空袭警报,又是演习吧,中岛康健也停止上课,几个人都愣愣的看着枝子,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警报空袭警报赶快出来空袭警报”
立高之助站起来走到窗边,就看见刚才那老头沿着街边奔跑,边跑边声嘶力竭的叫着,从旁边的店铺中不断涌出人来,先看看天空然后又匆忙跑回家里。
立高之助扭头看着中岛康健和田边,平静的说:“看来他们真的来了。”
老板匆忙的将火关掉,又将店里的电闸关上,枝子跑进内屋,将孩子背在背上,手里抱着个小匣子,里面肯定装着全家的财物,老板娘则抱着个包袱,老板从柜台下拿出个箱子,手忙脚乱的将账本放进箱子内。
中岛康健他们出门后,街上的人已经很多了,不过人虽多却不乱,好些站在路口望着南边的天空,立高之助和中岛康健也站在一边望着天空。
天空中出现一群黑点,黑点排着整齐的队形,屁股后面拖着长而清晰的白烟,好像一群游鱼,在碧蓝的天空中游荡。
没有看见飞机升空迎战,高射炮发出轰鸣声,一发发炮弹飞向机群,在蓝色的天空中绽开朵朵黑云,似乎击中了机群,观战的人群发出阵阵欢呼,黑云散去,黑点依旧保持着整齐的队形。
“港口。”田边突然开口说道。
“东京钢铁厂。”立高之助说。
“港区。”中岛康健显然赞同田边的意见,港区是东京的重要工业区,这个区不仅仅只有港口,还包括沿河两岸的部分地区,这块地区内集中了造船厂、钢铁厂、炼铝厂等重工业工厂,是中国空军必然轰炸目标。
立高之助没有争论,他望着天空中的黑点,黑点依旧不紧不慢的在天空盘旋,似乎在向地面的人群示威。
“他们怎么能在白天轰炸。”立高之助喃喃自语。
“怎么不能。”中岛康健反驳道,旁边的船友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心里嘀咕这个家伙的怎么比监视目标的还要象支那间谍。
“这是美国最新型的轰炸机,飞行高度一万米,我们任何高射炮和飞机都达不到这个高度,他们在九州就探明了这点,所以他们现在敢就这样来轰炸东京。”中岛的语气同样平静,四下里人群开始向防空洞和空旷的公园涌去,似乎那里能提供更安全的保障。
上野公园附近没有什么工业设施,立高之助他们虽然断定至少这波轰炸不是针对这里,但依旧不敢怠慢,他们不想去防空洞,于是随着人流进入公园。
公园很大,树木茂密,形成天然的隐蔽,立高之助三人站在河岸边,目光依旧紧盯着天空,支那飞机似乎已经找到目标,飞机开始向港口集中。
炸弹从天空落下,尖锐的呼啸声让即便远离港口的人群也发出阵阵惊慌,爆炸声从远处传来,立高之助随即发现,港口附近升起一遍火光,火光迅速蔓延,形成一条火带,红色的火舌在海风吹佛下迅速串向高空。
第三部血火抗战第十章狂澜第十节江户之花(四)
船友和一点胡依旧与立高之助他们在一起,他们一同站在岸边的樱花树下,听着远处传来的爆炸声,看着高高卷起的火舌和直上云霄的黑烟,此刻没有樱花,树枝上长满茂密的树叶,翠绿的树叶在风中微微摇摆。
天空中中国飞机的队形散开,一架架飞机轮番投弹,一串串炸弹从天而降,每一声爆炸都将火舌推得更高,灼热的高温,随着海风吹来,中岛康健又闻到佐世保的那种焦臭味。
“咱们的飞机呢?”树丛中传来议论声,立高之助眉毛一动,耳朵立起来了。
“不是说有上千架飞机保护东京吗?这些飞机上哪去了?”声音越发大了。
“骗子骗子他们骗人根本没有飞机没有飞机我们怎么办就让支那人这样轰炸我们?”
议论声越发大了,也越发激烈。立高之助扭头看,树枝下,一群市民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在九州被轰炸时,军部为了安抚人心,宣称东京地区有上千架飞机保护,将排列整齐的飞机照片刊登在报纸头版,此举在一定程度上鼓舞了东京市民的信心。
议论声越来越大,船友似乎有些不安,他扭头看看了树下的市民又看看身边的一点胡,一点胡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中岛康健和田边也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的火焰,火焰已经将天幕烧得通红。
“船友君,市民并不知道,零式飞机只能飞八千米高,而B29是在万米高空飞行,你去解释也无法解释清楚,他们不懂航空动力学。”立高之助好心宽慰船友。
可此话在船友耳中嘲讽更甚于安慰,船友内心有种隆重的受辱感,怒气勃然而发,他准备采取点行动,一点胡这时开口了:“立高君说得对,普通国民对军事了解很少,船友君,你应该保持平常心。”
“哈依。”一点胡显然是船友的上司,船友的眼中虽然还有不满,却也不再那么冲动。
立高之助微微一笑也不再理会,中岛康健盯着火光冲天的方向,眉头深皱,似乎在苦苦思索什么,田边嘴巴微张,嘴里不住在无声的嘀咕着什么。
几声尖锐的啸声传来,随即一连串爆炸在不远处响起,随即一连串火光冲天而起,躲在树下的人群发生一阵骚动,七嘴八舌的声音传来。
“是三关宅”
“幕下町”
忽然一道身影从身边冲冲跑过,立高之助定睛一看却是酒馆老板向外跑去,立高之助冲他叫了声:“喂你干什么快回来”
老板好像没听见,依旧迈着短腿向外跑,立高之助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他,将他拖回来,枝子背着孩子从树丛中冲出去。
“爸爸,您要要干什么呀”枝子也抓住老板哭喊道,背上的孩子似乎感受到大人的情绪,也大声哭泣起来,一时间场上哭成一遍。
老板的目光僵硬的望着不远处的火光,现在这里明显可以感到火势的灼热,老板的嘴唇哆嗦着:“我的酒馆,我的酒馆,完了,完了,全完了”
“我爷爷那会就开的酒馆,现在全完了”老板坐在地上,拍地大哭起来。
“这些狠心的支那人”人群中一个老女人咒骂道。
一点胡忽然靠近立高之助,在他身边叹道:“真惨啊,上百年的老铺就这样没了,将来他们怎么生活啊。”
“是呀,阁下说得好,”立高之助叹道:“帝国走到今天,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一点胡楞了下,中岛康健却冷哼声,他目无表情的看着正聚在一起哭泣的人群:“他们哭得太早了,还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那个街区,支那人这次轰炸的目标是港口区,这边落下的炸弹不过是误炸,等他们将港口区彻底炸毁后,目标转向商业区,那时东京才是真正的毁灭了。”
“商业区?”船友惊疑不定的看着中岛:“不是吧,那里没有军事工业,只是一些商店,轰炸这样的地区不就是屠杀吗?”
中岛看着冷笑连声,便不再理他,一点胡也同样沉默,田边则用看小孩的目光看着他,让他感到自己的话非常幼稚,倒是立高之助微微摇头,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轰炸皇宫,陛下在宫中是不是安全。”田边自言自语道。
没有人接腔,特别是中岛康健、立高之助和一点胡,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没什么疑问,以日本军队在中国的行为,中国人恨不得将日本四岛炸到太平洋底,何况一个皇宫。
船友看着中岛康健的相机,现在有些理解他的举动了。在这样的轰炸下,六百万人口的东京能承受几次?那些精美的建筑,城市被毁灭了,这些生活在城市的人们该去那里呢?除了东京,还有横滨、大阪、京都、名古屋…..。几千万城市人口,支那人会挨个轰炸,这些人又怎么办呢?船友的脸色开始发白。
哭泣声渐渐小了,所有人带着悲伤,呆呆的看着正在燃烧的地区,却忘记了思考,那些堆积在街边的水缸,那些挂在墙上的灭火器,为什么没能将火扑灭?
天上飞舞的小黑点,带来无尽灾难的美狄亚,摇晃着向西方飞去,空袭警报解除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城市,那是一声超长的轮船汽笛。
汽笛声有些象捂着嘴呜咽哭泣的女人,低沉的汽笛在东京上空回荡,人们慢慢走出公园,向那片灼热快步走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焦虑,他们都是附近的居民,从那股灼热的温度判断,燃烧的地点距离他们的家并不远。
看看快到家了,枝子从快步走变成小跑,她一手伸到后面扶助孩子,另一支手提着包,两条裸露的小腿飞快摆动,木屐发出嗒嗒声,天空中飘着灰烬,散发着更浓厚的人肉烤焦的味道。
老板紧紧跟在枝子身后,老板娘则提着箱子慢慢的随着人群向回走,立高之助有点厌恶这种气味,他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去闻那股浓烈的臭味。
“立高君现在不熟悉这个味道了吧。”中岛康健看出立高之助的想法,没等立高之助回答,他便叹口气:“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味道,这只有烤肉味,没有硝烟味,只有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才是军人熟悉的味道。”
立高之助苦笑,没有回答,田边却同样叹口气:“是啊,那是敌人的,现在是同胞的,我也不喜欢。”
中岛康健看着田边微微摇头:“田边君,怎么说起孩子话了,战争便是无所不用其极,我们在支那杀过多少人?两千万还是三千万?枝子背上那样大的小孩,我们杀过多少?田边君还记得吗?”
田边无言以对,良久才分辨道:“可那是战争。”
“这同样也是战争,”中岛康健神情漠然,语气丝毫不激烈,情绪也没有一点波动:“大本营制定了总决战方略,……。”
田边皱眉打断他的话:“中岛君,我和立高君已经退役,也正处嫌疑中,这种事情告诉我们,似乎不妥吧。”
中岛康健似乎没听见,他看着立高之助继续说:“…..武装几千万国民,待敌人登陆时,对敌人进行打击,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准备用一百条命换一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