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便与老夫一同前往吧!”王禀还是挺爽快的答应了,他道,“前番太师要派马扩出使金营,结果马扩不肯,还提出半道设伏抗击金兵的建议。结果太师大怒。后来,太师便另行派人去往金营,接洽两国交接山后九州的事宜,想必女真人现在是来给予答复的。此次磋商,尤为重要。虽然女真人已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但是,如果能用和谈的方式尽量争取不起战火,仍是上佳。所以,你不要轻举妄动。要是你寻衅滋事激怒金国,从而引发两国战火,这天杀的罪名可不是你消受得起的。”
“徒儿谨记。”楚天涯应了诺,心中却在叹息:看来王禀虽是热血慷慨一心报国,但他的思想仍和大多数的宋人一样,太过软弱与保守。眼看着战火都要烧到屋檐下了,他仍在幻想女真人不要动武。恐怕,王禀与童贯的最大区别仅是在于——真要打起来了童贯会逃跑,而王禀不会!
算了,我不难为他。如今的大宋是重文抑武民风羸弱,外战不力畏敌如虎。从开国起的一百多年来,大宋一直都在给相邻的西夏、辽国奉送“岁币”用以维持和平。从君臣到百姓,大多数人都认为,花上区区一点钱财就能买到苟且的平安不用打仗,是十分划算的事情。反正咱大宋“不差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王禀活了几十年,也就受了几十年的教条洗脑,思想难免禁锢与被动,又怎么可能在朝夕之间就和我完全达成一致?恐怕,除非女真入打到了太原城外,他才会彻底放弃对“和平”的幻想!
回家的路上,楚天涯一边走一边寻思这些东西,有些出神。刚进了家院大门,就听到后院里传来萧玲珑与何伯的声音——
“老爷子,有本事你下来!”
“嘿嘿,小丫头,有本事你上来呀!”
“你下来!——再不下来,我可要扔飞刀了!”
“你上来!——再不上来,我就要扔飞瓦了!”
楚天涯顿时哭笑不得,急忙跑到后院一看,可乐坏了。
萧玲珑站在院子中央,手握竹竿指着屋顶。何伯则像只猫一样的蹲在屋顶上,一脸兴灾乐祸的坏笑。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楚天涯走到萧玲珑身边问道。
萧玲珑的脸却是瞬时通红了,更加气急败坏,恼火将竹竿往屋顶一指:“你问他!”
楚天涯见她非但是一扫几日前的憔悴病态,还都有力气吵架动武了,显然病体已是完全康愈。于是笑道:“常言道赶人不上百步,打人不上家门。你都把何伯一个老头子撵到屋顶上去了,不至于吧!难道你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是个本该温柔的女子?”
“就事论事,你扯到哪里去了?”萧玲珑瞟了楚天涯一眼,闷吁了一口长气脸色舒缓了许多。虽未答话,她却将手中的竹竿立到了一旁。
“何伯,你下来吧!”楚天涯笑道,“萧郡主已经恕你无罪了!”
“嘿嘿,那老头子就下来喽!”
何伯话刚落音,纵身一跃,宛如鹰鹘一般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楚天涯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啊!何伯都瘸了一条腿,仍然这么厉害!
“萧郡主,老头子说的话你还是考虑考虑吧,嘿嘿!”何伯怪笑道,“生逢乱世,就不要害什么羞臊、讲那么多规矩了。”
“你还说!”刚刚平息了怒火的萧玲珑又要伸手去拿竹竿。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何伯笑道,“少爷回来了,老头子要去下厨。这一整下午尽跟你逗玩,都误了做饭。”
“何伯你少说两句,做饭去吧!”楚天涯摇头而笑。看这情形不用问也知道,何伯准是又对萧玲珑说了一大通“没羞没臊”的荤话。
何伯乐呵呵的坏笑了几声,拄着拐杖就进了厨房。
萧玲珑余怒未消的瞪着何伯走远,却又忍不住苦笑了两声,说道:“这老爷子也太没正经了,当年肯定是个不拘礼法的绿林怪杰!”
楚天涯一时好奇,“他说什么了,惹得你如此大怒要跟他拼命?”
“不关你事!”萧玲珑没好气的白了楚天涯一眼,脸却是红了。
“是你先跟我说起这茬的,却又不关我事了。”楚天涯无所谓的撇了撇嘴,“不提这个了。你来得正好,我还准备去客栈找你的。”
“有事吗?”
“有。进屋说话。”
二人便进了屋。楚天涯随手去掩门,萧玲珑急道:“你关门作什么?”
“这不隔墙有耳么?”楚天涯愣了一愣,随即笑了,“好吧,不关就不关。”
萧玲珑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这一老一少,还真是同一根藤上结下的葫芦!”
“好哪,咱们说正事。”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金国的使臣后天就要来太原了。”
“哦?”萧玲珑也正了正脸色,说道,“那一日你问我要如何杀童贯……这金国使者,不正好派上用场吗?”
“没错。”楚天涯眉宇一沉,低声道,“诚如你所言,童贯的身份太过特殊,因此无论是军民百姓还是绿林豪杰,都不好对他下手。但要夺取兵权保卫太原,又必须杀了童贯。如果能假借金人之手杀了他,那胜捷军上下都会同仇敌忾要为童贯报仇,留守太原对抗金兵的可能性将会大大增加;再者,金人杀我大宋边帅便是理屈,同时也必将激起我大宋的国怨民愤。说不定这样一来,局势还可以逆转呢?”
“听起来,这的确是上上之策。”萧玲珑点了点头,“这普天之下,大半的人都恨死童贯,巴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尤其是我大辽国治下的子民,对他最是恨之入骨!——但是,女真人却是一直都很喜欢童贯这条走狗的。这些年来,童贯假公济私的帮他们谋取不少好处。比喻买燕京、送军粮、奉岁币;私下里,童贯也没少花钱财,一直在对女真的官员将领们大肆贿赂。就像他镇守西夏时收买西夏将领、攻打辽国时收买辽国将领一样,是他的惯用手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让女真人杀了童贯呢?”
楚天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说道:“是啊!估计朝廷之所以重新启用童贯,代替此前的边帅负责与金国的磋商,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因为童贯与金国的将帅们很熟悉,关系也不错。这么说来,童贯和女真的将领们分明就是一丘之貉。就算两国即将交兵了,女真人也没理由要对付童贯……想个什么法子呢?”
萧玲珑静静的看着楚天涯,不说话。
楚天涯愣了一愣神,“我很英俊么,你这么盯着我看?”
萧玲珑便讪笑了一声转过脸去,仍是不说话。
“萧郡主你足智多谋,帮我想办法啊!”楚天涯苦笑道,“这些日子以来,我这脑子里都快熬成一锅粥、乱成一团麻了!”
“你比我聪明多了,肯定会有办法。”萧玲珑淡淡道,“那天我不过是旁观者清,愚者千虑偶有一得,才提醒了你一句。真要让我寻思办法,却是一筹莫展。”
“那要不,你再千虑千虑,得一个妙计出来指点我?”
“胡扯!”萧玲珑又好气又好笑,“除非白四哥在这里。否则这种阴谋诡计的勾当,我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有办法!”
“你是说你们七星寨的军师,白诩白诸葛啊?”楚天涯苦笑不迭,心说要是现在有网络或是电话那还好办一点。
“你别小看他。”萧玲珑认真的说道,“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心机和智谋的人了!”
楚天涯不置可否心不在蔫的点了点头,自顾心中思量。
萧玲珑也就不说话了。二人就这样静默的坐着各自出神,四周静得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清楚。
这时何伯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过来,一看到他们这情况顿时乐了,“哟,小两口在闹别扭呢,都干瞪着眼不说话?”
第32章 一物降一物
萧玲珑顿时被气乐了,翻了一记白眼都懒得搭言辩说。
“算了,先不想了!”楚天涯伸了一记懒腰使劲搓了搓脸,“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后天见到了金国使者再说!”
“吃饭了,少爷。”何伯进来将一瓮东坡肉、一盘炒鸡蛋和两味素菜摆到了桌上,又笑嘻嘻的对萧玲珑道,“吃饭了,少夫人!”
“老爷子,你再这样我可真翻脸了。”萧玲珑恨恨的剜了何伯一眼,起身往院子里走,一边道,“我吃过了,你们自便。”
楚天涯笑呵呵的拿起筷子,刚要去夹一块东坡肉,手却突然定住了。
“怎么了少爷,今天这菜不合胃口吗?可全都是你平常喜欢的啊!”何伯好奇的问道。
“不是……”楚天涯夹起一块东坡肉放在眼前端详,说道,“好像,女真人是最喜欢吃猪肉的?”
“没错。”何伯在楚天涯对面坐了下来,说道,“大宋以羊肉为尊,猪肉不值钱,为此苏定坡还曾戏作过一首《食猪肉诗》,这东坡肉的做法也就是他首创的。但女真人一向喜欢吃猪肉。”
楚天涯便将一块肉放进了嘴里,肥而不腻外香内嫩,何伯的手艺一向不错。
“少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何伯看着楚天涯,一双老眼里精光微敛,“方才听你说起金国使臣……莫非,你想用借刀杀人之计,对付童贯?”
楚天涯略微一惊,随即便笑了,“果然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何伯。没错,我是有这想法。但是,有什么办法能唆使女真人去杀了童贯呢?”
“哪有这么麻烦!”何伯拿起筷子夹了两块肉放在嘴里一顿猛嚼,油水都从嘴角溢了出来。
“何伯有办法?”
“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何伯咧嘴一笑,“杀了童贯,再栽赃给女真人!”
楚天涯心中暗自惊诧:我刚有一点这个想法,居然就被何伯一语道破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所见略同”?还是,我们都一样的阴险狡诈?
“这主意不错。”站在院外欣赏桂花的萧玲珑走近几步,说道,“与其绞尽脑汁机关算尽,不如就用这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
“但是谁会相信,金国的使臣会杀童贯呢?他既没有动机,也没有必要,更不会在这节骨眼上,犯这样重大且愚蠢的错误!”楚天涯说道。
何伯嘿嘿的笑了起来,说道,“少爷,这不是太平世道的人命官司,你根本不必较真。现在你需要的,不过就是童贯一死。至于他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都是次要。然后,我们需要女真人是凶手,那他就必须是凶手!到时候,纵然女真使者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嘴巴,我们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他不是凶手,也仍然没有人会理会他的冤屈,不是么?——话说回来,要追查使者杀人的动机、原因与手法,那都是衙门的差事了,你还犯得着为他们操心吗?”
“巴不得童贯去死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有人杀了他,那就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没人会穷极追查的。”萧玲珑说道,“老爷子刚才有句话说得没错——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女真使者不会是凶手,但我们需要他是凶手,那他就必须是!”
楚天涯暗暗心惊且汗颜:我这是警察的职业病发作了,凡事都要问个动机与目的,层层推理环环相扣,都要求个合情合理符合逻辑,结果便是束缚了我自己的思维。何伯与萧玲珑的想法则是大巧若拙直捣黄龙!……以往我总是救人、抓罪犯;现在却要我杀人、当罪犯,这思维还真是一下转换不过来啊!
“二位英明。”楚天涯便笑了,“还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啊!——如果没有更好的法子,就只好如此了!”
“哪里,萧郡主才是真聪明!”何伯笑嘻嘻的对着萧玲珑竖了起了大拇指,说道,“看不出来,萧郡主你还蛮坏的嘛,栽赃嫁祸这种事情,以前没少干吧?哎哟,这一说我可就担心我家少爷了。他说起这样的勾当就做贼心虚,可见心眼没你多,手段也没你狠——那他以后,怎么镇得住你呀?”
“三句不离本行,老不正经!”萧玲珑转身就走,到了院子里拿起竹竿,自顾练起枪法来。
“嘿嘿,我是越来越喜欢这有个性的小丫头了。”何伯小声的道,“少爷你发现没有,她现在脾气好转了很多啊?”
楚天涯正在卖力的吃饭嚼肉呢,嘴里含糊不清的道:“那是因为她有求于你,不敢得罪你吧?”
“不全是。”何伯笑眯眯的道,“其实她这种人是很好相处的。只是表面看起来有点冷酷不好接近,但一但亲近了混熟了,她就敢跟你剖肝沥胆两肋插刀,便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何伯你还真是个老江湖。你这双眼睛,看人很准。”楚天涯笑道,“其实我也发现了,萧玲珑是典型的外冷内热——你瞅瞅她练的枪法,怎么样?”
“嘿嘿,少爷你也是三句不离本行啊!”何伯转头看了一眼,说道,“她这路杨家枪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想必是教得十分匆忙并不尽心,因此才学了不到两成——吃饭吧!吃完了饭我教你练拳。那丫头今天就是专程来找我学枪法的,但就是嘴硬不肯说。她准是在担心只要一开了口,我就让她先嫁给你——我看她憋到什么时候!”
“何伯,你真是太坏了!”
二人吃罢了饭,一起捧着茶盏、打着饱嗝从里屋走出来到了院子里,饶有兴味的看萧玲珑在那里挥汗如雨的练枪。
“喂,小丫头!”何伯都不叫她“萧郡主”了,直接喊道,“我们吃完饭了,你还不快去擦桌子刷碗?”
萧玲珑练得正投入呢,这时动作一滞将竹竿指在了半空,扭头愣道,“我?擦桌子?还刷碗?!”
“不愿意啊?那你快回去吧!”何伯打了一个长嗝,“老头子要教少爷练武了,你可别赖在这里偷师啊!”
“你!……”萧玲珑简直要气煞了。
楚天涯在一旁憋着笑,又不停的给萧玲珑使眼色。
“好……好!我擦、我刷!!”萧玲珑虽是恨得牙痒痒,但显然是读懂了楚天涯的意思,便忍气吞生的扔了竹竿直接就冲进了里屋。
楚天涯与何伯看她气冲冲的模样,还以为他会将整张桌子一起扔出来呢,没想到她还当真撸起了袖管,开始收餐具擦桌子了!
“嘿嘿!”何伯得意的笑,低声道,“少爷,你可得感谢老头子啊!我这是在教你未来的媳妇如何贤慧勤快啊!”
楚天涯笑道:“你就只管乐好了。稍后她收拾好了东西,你却不肯教她枪法——看她怎么找你拼命!”
话没落音,内屋传来一声惊叫——“啊呀!”
随即是砰当的声响,显然是碗掉到地上打破了。
楚天涯眉毛一扬,讪笑道:“照这样下去,以后都不用洗碗了,每天都买新的!”
“她一个郡主,哪里会干这种粗活儿?但这可是她自愿的,没人逼他。”何伯坏笑道,“往后啊,我还要让她洗衣服做饭,种菜浇园收拾屋子!嘿嘿,那老头子可就清闲了,有时间就能去天源肆听《三国》喽!”
楚天涯苦笑不迭的直摇头,“萧郡主,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啊呀!”
“砰当——”
又碎了一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