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转头看着苏锦道:“苏锦,这一次又要你去替朕办差了,心里老大不愿意吧。”
苏锦笑道:“皇上说的哪里话,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子之责,岂会不愿意,义不容辞才是。”
赵祯微笑道:“好,关键时候还是年轻一辈有担当,朝中老臣谨慎有余,都丧失了冲劲了,你放心,这回差事办好了,朕和你前事一笔勾销,今后再有功劳加倍论赏。”
苏锦起身道:“那可多谢皇上了,君无戏言,可不能反悔。”
赵祯哈哈笑道:“朕岂有反悔的时候,朕要是反悔定然是你做了让朕不能容忍之事,只要你勤勉办差,朕自然会兑现承诺。”
富弼听得ii糊糊的不懂,皇上和苏锦之间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什么一笔勾销之类的,难道苏锦跟皇上之间倒有一笔糊涂账不成?
“那你有没有要求呢?一并提出来,朕给你们解决后顾之忧。”
苏锦想了想道:“臣倒是真有要求要皇上恩准。”
赵祯喝了口茶道:“讲。”
苏锦道:“其一,臣要有人手可调配,辽使百余人的随从,我和富大人就光棍两个,岂非太过寒酸。”
赵祯呵呵笑道:“放心,仪仗随从马匹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全是朕亲自挑选的。”
苏锦道:“还不够,臣要马军卫队两都作排场。”
赵祯道:“这是小事,不难。”
苏锦道:“就要上回跟我一起办粮务的赵方两位都头来办事,人熟,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赵祯点头道:“朕答应你便是。”
苏锦道:“第二个要求便是,臣请皇上再赐给我一面金牌,便宜我调度从事。”
赵祯大声道:“什么?你还要金牌?上回那金牌……”苏锦赶紧朝富弼指了指,赵祯总算及时住口,没有失态到将话全部说出来。
“皇上,一切为了谈判事宜,用完了便归还便是,您放心,我人在京城,在您眼皮子底下,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还不是想好好办差么?”
赵祯咬咬牙道:“好吧,朕再赐给你一块,这回若是滥用或者丢失,便拿你脑袋来抵。”
苏锦笑道:“放心吧,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睡觉都抱着睡,绝不会再丢了。”
赵祯哼了一声道:“还有么?”
苏锦道:“还有最后一条,臣想恳请将此事直接跟皇上联系,省却中间禀报吕相哪一关,一来是臣办事不喜拘束过多,吕相跟我又不熟,若是相互不了解起了冲突,伤了感情倒在其次,耽误了决断那可就责任大了;二来是,臣想请皇上给我二人更多的自主之权,这样臣等便能自由发挥,尽力维护我大宋的利益,当然大事决断,臣等自会亲自来禀报皇上。”
赵祯盯着苏锦看,口中道:“看来你是打算大干一场了。”
苏锦笑道:“既然答应了这桩差事,自然要做的妥妥当当,就像办粮务那样,臣不但要办的妥当,还要顺手抓点贪官墨吏祭旗,这是臣的怪脾气,遇事不管不是我的风格。”
赵祯沉yin道:“以你的目标,这次能谈到什么程度算是妥当?”
苏锦道:“一不会让辽人有理由大起干戈,二不会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三不费一钱一绢,和和气气送他们回去。”
赵祯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锦道:“你能做到如上几条?”
苏锦点头道:“既然皇上要我和富大人去谈判,做不到如上几条,还算是完成使命么?臣听有人在朝堂上公然说,此次谈判要累加赐币和绢匹,臣很不满意,这是屈辱的和平,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尽头?狼子胃口越来越大,到最后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我大宋百姓商贾辛苦所得,岂不全为外敌所攫取,我天朝还有何威严尊严地位可言?”
赵祯坐直腰背点头道:“说的好,这正是朕所担忧的,但目前这种情形之下,稍微满足他们一些条件也只不妨,将来平了西贼之患,自然不会再由得他们。”
苏锦摇头道:“有一便有二,昔年澶州之盟便是一,如今再给便是二,再往后还有三四五六乃至无数回,饿狼的肚子是永远填不饱的。”
赵祯目光炯炯看着苏锦道:“你真有这份心气和本事?”
苏锦微笑道:“心气肯定有,本事皇上自己看,臣有没有本事可不是臣说了算。”
赵祯一拍案几道:“好,便答应你所有条件,你二人由谈判特使更改为全权特派谈判使,重大事宜需禀告朕,其他一概自主决定。”
苏锦大喜道:“多谢皇上恩准。”
赵祯又道:“但是你也要搞清楚,此事办砸了那可是灭顶之灾,朕说的不是你和富弼,而是说的整个大宋江山,你可明白?”
苏锦道:“皇上宽心,不会到哪一步,如果真的谈崩了,您也不用砍我的头,臣自带家人第一个上战场杀敌,战死沙场以明臣志。”
赵祯微笑道:“朕可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朕期待着设宴等你们带来好消息。”
第五九零章底线
觐见已毕,苏锦和富弼出了皇宫,果见一排仪仗侍卫等候在宫门外,领头的侍卫认识富弼,忙过来参见。
富弼淡淡答应,命大家列队跟随,自己跟苏锦并骑而行,前往右二厢兴国寺附近的官驿。
苏锦见富弼似乎有些不大开心,于是问道:“富兄自皇宫出来心情便不太好,是否是小弟在皇上面前说错了什么话了?”
富弼叹道:“贤弟啊,你刚才的话说的过于满了,你怎能像皇上保证那三点?你要知道面对的可是虎视眈眈的辽人,岂是按照你所想的那样,想怎么样便怎样?”
苏锦呵呵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当是什么事呢,富兄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说的话,万一实现不了,我自己送去给皇上杀头便是,绝不提及你富兄一个字。”
富弼瞪眼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且不说你我同为全权特派谈判使共担荣辱责任之事,即便是你能一人承担,愚兄又怎会明哲保身?你把哥哥我看成什么人了。”
苏锦忙拱手道:“小弟不太会说话,得罪之处请富兄见谅;但小弟既然敢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自然会有所应对;三司大人说的对,这回这差事不是掉脑袋便是平步青云,至于窝窝囊囊的赔钱赔礼买的一时苟安之举,只能是保住你我的脑袋,后面可有咱们的苦日子了,所以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我跟皇上所说的那三条。”
富弼喜道:“原来你早已有了对策,倒是瞒的哥哥好苦,赶紧说来听听。”
苏锦道:“也不算是有了对策,只是昨夜失眠,好好的将来龙去脉理了理,基本上揣度出辽人的底线,所以心里便有了一些想法。”
富弼道:“辽人的底线是什么?”
苏锦没有正面作答,只问道:“富兄认为辽国此次的真实目的如何?”
富弼想了想道:“我认为辽人此番是想借我大宋内忧外患之际前来敲诈勒索,万一捞不到好处便以此为由大举进攻,他们其实早就对我大宋垂涎已久了。”
苏锦点头道:“所料不错,但也不全然;讹诈是真的,若说大举进攻则未必。”
富弼道:“何以见得?”
苏锦道:“我大宋与西夏战火绵延已经快五年了吧。”
富弼插话道:“四年多。”
苏锦道:“对啊,若是辽国想借此机会吞灭大宋,四年中有的是机会,据三司大人之言,宝元元年和西贼开战,是年先是洪涝后是飞蝗之灾,全国田亩减产一半,国内也曾盗跖蜂起,百姓流离;为何那一年辽国不来敲诈,偏偏选择今年呢?”
富弼想了想道:“也许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准备吧。”
苏锦摇头道:“我看不然,既然当年没有准备,现如今四年了,准备当很充分才是,如今边境集结辽兵仅十五万,还是以部族军为主力,难道辽人真的以为,凭借这十五万兵马便能南下踏平我大宋么?我大宋各地的厢兵加上拱卫京城的禁军总数达一百三十万之巨,他辽人凭什么以为便能打得赢?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辽人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富弼迟疑道:“辽国据称全民皆兵,举全国兵力号称三百万大军,也许一旦开战便会调集大军增援呢。”
苏锦伸手一指街市上熙攘的人群道:“富兄,打仗可不是比人数多少,比的是精锐多少和后勤的实力,辽国身处北国,部分畜牧,部分农桑,全民皆兵他吃什么,喝什么?一旦战争进入胶着状态,他拿什么来填饱士兵和战马的肚子?你不要告诉我辽国储备充足之类的话,我大宋居南,坐拥广阔富庶之地,还如此捉襟见肘,我不信他辽国便是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富弼点头道:“这倒不是,辽国近几年也不安宁,去年我南方大雪之际,据边境细作称,辽国雪灾更甚,上京道以北的大片牧场上牲口马匹牛羊冻死数十万头,牧民大受损失,聚集起来闹事,辽主震怒不已,听说也杀了不少人。”
苏锦笑道:“你还知道说,这叫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日子也不好过;再说我就不信辽国和元昊之间就那么的融洽,如果真的很融洽的话,为何我们和西贼征战数年,辽人并没出一兵一卒帮助元昊呢?直到现在,我西北战事趋稳,方才出来敲竹杠,这时机选择的也太糟糕了吧。”
富弼眼睛一亮,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啊,定是两国之间也有芥蒂,根本就不是联合攻我大宋之态势;是了,我想起来了,去年我整理河东路送来的密报,曾言及辽国山南党项族呆儿部叛乱之事,这呆儿族叛逃的对象便是元昊,辽主耶律宗真派人去要元昊不准收留叛族,元昊理都没理他,辽主为此还兴兵二十万至宁仁、寇静二镇,打算讨伐元昊呢。”
苏锦大喜道:“果然,为何没打起来?”
富弼道:“据说元昊服软,遣使议和,又抬了辽主嫁给元昊的兴国公主出来说项,这才没有打起来。”
苏锦叹道:“可惜,可惜。这两国要是打起来,我大宋可就渔翁得利了。”
富弼咂舌道:“可惜没打起来,现在轮到咱们头疼了;贤弟刚才说了半天是不是说,辽国其实根本就没想跟我大宋开战?”
苏锦摆手道:“不是不想,而是没那个能力。”
富弼道:“原来如此,贤弟分析的丝丝入扣,也颇有道理,只是愚兄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要是辽人真的翻脸打起来呢?”
苏锦笑道:“打起来也是小打小闹,你知道我大宋和西贼这几年打来打去,有谁占了便宜么?都是你打不死我,我也打不死你,正因实力相当,才有和平共处之机;当年的澶州之盟,我大宋没能吃了辽国,辽国不也是没能吃了我大宋,到最后打来打去毫无意思,所以和议便不可避免了。”
富弼高挑大指道:“精辟,果然是这个道理。”
苏锦笑道:“若我估计不错,我大宋和西贼元昊之间不出一年便要偃旗息鼓订立和议,便是因为,既然大家的实力还没大到能一口吃了对方的地步,打下去徒耗力气罢了,最后自然是选择不打了。”
富弼呆呆看着苏锦断言宋夏之间必将谈和之事,怔怔出神;实际上他在皇上身边,了解到的机密之事也很多,其中一件便是西贼元昊确实已经托人送信到西北宋军营中商谈停战和议之事;只不过赵祯秘密召见杜衍和吕夷简等人,两人均以为这口恶心不能忍,这才没有同意。
实际上皇上事后叹息道:“两蛇互吞,并无了局,不如松口各自保全方为上策。”可惜吕夷简和杜衍一致反对,他们的意见自然代表大多数朝臣之意,皇上也是无可奈何。
像这样的机密之事,苏锦自然是绝无可能知道,但他居然能断言必将休战议和,光是这远大的眼光,便足以让富弼对他高看数眼了。
富弼若是知道,苏锦根本就是依据模糊的记忆,按照年代推算出这个结局的话,怕是要当场吓昏过去;而苏锦之所以敢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自然也是因为昨夜他苦思冥想的不是对策,而是将自己记忆中的碎片粘合起来,最终记起仁宗一朝跟辽国并无兵事龌蹉之事,才敢放言。
当然具体的细节苏锦一概不知,但大方向摆在那里,苏锦自然心里有底,刚才的一番分析也确实是过了脑子的,说的也正切中要害;由结果反推原因,辽人之所以跟大宋相安无事,无非不过是实力问题,说什么真正的友谊,兄弟之邦之类的屁话,那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谎言罢了。
第五九一章初次交锋
苏锦和富弼到达馆驿门口的时候,立刻便感觉到了不同,临近官驿的一段街市上,身着双衽皮袍宽大皮裤,头戴褐色红缨硬圆帽的辽国士兵居然公开的在街市上站岗。
富弼大皱眉头,见一队身着馆驿驿卒服饰的士兵窝在一处墙根下晒太阳,气不打一处来;跟苏锦招呼一声,翻身下马走过去喝道:“你等可是官驿驿卒么?”
驿卒们见了富弼和苏锦的服饰和身后浩浩荡荡的仪仗兵马吓了一跳,一人赶紧上前施礼道:“这位大人,我等正是馆驿驿卒。”
富弼沉声道:“既是馆驿驿卒,不在官驿中当差,却跑来墙根下晒太阳,这是为何?”
那驿卒忙道:“回禀大人,我等也不想这样,可是官驿中的辽人不让我等进去,说是由他们自己人负责精戒,我等也是没法子。”
富弼怒道:“笑话,官驿是大宋的官驿,我大宋驿卒倒不能进了?莫非以为我大宋士兵不能保护他们周全不成?”
那驿卒道:“可不是这么说么?我等就说了两句,辽人凶蛮,竟然拔刀相向,我手下驿卒倒被他们打伤了几个,无奈咱们人少,礼房主事又严令不得与辽人起冲突,只好暂且忍让退出来晒太阳了。”
富弼气的浑身发抖,骂道:“好刁蛮的辽人,我大宋汴梁城中天子之地竟也如此的跋扈,岂有此理。”
苏锦从后面上来,拉着富弼的胳膊道:“富兄何必生气,这也是人之常情,些许小事,犯得着大动肝火么?”
富弼讶异道:“什么?这还是小事?我们尊他们是客,这南门大街的官驿是京城五大馆驿中最豪华的一座,安排他们住在这里便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他们居然不领情,还打伤我官驿驿卒,这是对我大宋的蔑视。”
苏锦哈哈笑道:“消消气消消气,确实是蔑视,但也不至于如此,你不是打算因为这点事便冲进去跟他们吵一架吧?再说了,谈判在即,辽人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他们的言行不外露的保密之举,别说你给他安排个这么好的官驿,便是你把他们安排到猪圈里呆着,他们也会将猪给赶出来。”
富弼呼呼喘气道:“即便是如此,也不用打伤咱们驿卒吧?”
苏锦微笑道:“他不蛮横,又怎会向我大宋提出那么多无理的要求呢?别急,咱们慢慢炮制他们,好戏才刚刚开始。”
富弼叹息一声不出声了,苏锦转头对那驿卒道:“你是这官驿驿卒的头儿?”
那驿卒道:“卑职王德海正是此馆驿的驿官都头,这二十名兄弟都是卑职的属下,还有马夫厨子杂役若干,不过昨晚也都被赶出来,今儿一个也没来。”
苏锦点头道:“原来是王都头,我二人是朝廷全权特派谈判使,正是受朝廷委派,前来与辽人接洽的。”
王德海喜上眉梢道:“原来是富大人和苏大人,卑职早接到消息,在此等了半天了,你们可来了。”
苏锦哈哈一笑道:“要不然王都头怕是要带着兄弟们出去找乐子了,谁没事站在街角晒太阳玩儿,那可真是太无趣啦。”
王德海听苏锦说的有趣,口气倒像是平日里兄弟们之间随便玩笑的范儿,心里顿有好感,嘿嘿笑道:“那是,哪有晒太阳玩儿的,乐子可多着呢。”
富弼皱眉道:“罗嗦什么?还不去通报辽使,便说我等前来拜会。”
王德海忙拱手道:“是,卑职这便去通报。”
说罢一招手,带着两名驿卒急匆匆的往馆驿大门口跑去,可还没跨上台阶,几名辽兵便横眉怒目的上前呵斥道:“鲁儿呆,贺须弥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