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李存勖这样的打法,胜算也不算低,但后患……有时却是无穷的。李曜的打法,或许没有那么“爽”,但效果却毋庸置疑。
细节决定成败,性格决定命运!
李存勖在蔚州接管军权之后,宣布这样的安排,由于军中知道李曜布置办法的将领本来就少,导致只有时任振武军节度使的周德威一人反对,结果毫无疑问,仍只好按照李存勖的意思去打。
结果蔚州集结的河东大军便因此分兵三路:周德威领本部振武军三万,北上拿下新州、武州、儒州,然后南下对幽州形成包围;李存进领云州汉军和吐谷浑部主力合计三万,往东北取妫州,不理儒州是否拿下,继续往东北取顺州、檀州[无风注:前文李曜进军澶州,手误打成檀州了,其实两地相差千里,前者是后来历史上北宋与辽国签订澶渊之盟的那地方,在河北南部,而后者是幽燕地区的,在今日北京东北不远处。在此致歉。]、蓟州,然后反身杀回,对幽州形成包围;李存勖本人领河东沙陀主力六万余,往东南取涿州,然后立刻北上包围幽州,不使其有救援别处的机会。
实事求是的说,这个计划单从军事上而言并不糟糕,甚至可圈可点,也强调了“打时间差”,只是李存勖显然没有李曜考虑得全面,忽视了契丹方面的动向,这就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麻烦,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河东军这两年休生养息,强化训练,说起来也算颇有成效,战斗力颇有恢复。大军出飞狐关时,吓坏了义武军王处直,连忙遣使询问,当得知河东军目标是幽州之时才放下心来,赶忙送上一批财货物资。李存勖在易水会见了王处直的使者后毫不停留,领兵直取祁沟关,不日既下,然后合围涿州,刘守光任命的涿州刺史刘知温是个聪明人,不想为刘守光这种货色送死卖命,其在城楼上看了一眼晋军阵容之后,果断开门投降——他倒是与历史上的反应一模一样。
李存勖的军事天赋的确不差,在拿下涿州之后毫不停留,趁势再战,攻下瀛州等城,对刘守光实行战略合围。
北线周德威部也颇为顺利,由于幽州方面失去联络,几个州城抵抗都不坚决,很快被其拿下。周德威老而弥坚,继续挺进,行至龙头冈,遇上燕军大将单廷珪。这个时空里刘守光手下没有元行钦,单廷珪就是刘守光手下头号大将。当日单守珪行前,曾大言军中:“周阳五小儿,何足畏!今日吾必马上擒此贼!”于是两军列阵开战,单廷珪匹马纵入阵中,来捉周德威,周德威久经沙场,岂能示弱?当下也跃马而出。单廷珪拧枪朝周德威便刺,周德威侧身躲过,顺手掷出挂马流星槌,砸落单廷珪于马下。河东军上阵把单廷珪生俘,悬于军前。燕军大骇,慌乱退走,河东军趁势追杀,连斩三千多人。
到了月底,李存勖的目标基本实现:他的主力包围了幽州,河东军周德威部攻下儒州,李存进部攻下檀州,正往更远一些的蓟州进发,形势越发对河东有利。各路燕国好汉见大势已去,纷纷投降,刘守光的“地方两千里”几乎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幽州城,他一直想当皇帝,这会儿皇帝虽然没当成,不过却是提前过足了“孤家寡人”的瘾。
三月,河东三路大军齐聚幽州城下,将幽州团团包围,刘守光再没有当年的王八之气了,剩下的只有强烈的恐惧。刘守光见势不妙,忙向朱温求救,毕竟当初朱温打败刘氏父子之后,名义上是“河北盟主”,问题是这时的朱温还在烦着怎么过黄河这茬儿,要是都过不来黄河,哪有功夫去搭理什么刘守光,结果自然是泥牛入海,声息全无。刘守光其实病急乱投医,也没打算吊死在朱温这一棵树上,同时还派了人去求契丹大汗耶律阿保机,没料到的是,一直对中原极有兴趣的阿保机居然同样没搭理他。
另外还出了一点意外,就是当时朱温留在邢洺的主将是杨师厚,此人是此时朱温麾下出了近年身体不佳的葛从周外第一名将。名将有名将的考虑,杨师厚得知各路情况之后,居然非常有魄力地突然率领河北汴军主力,从弓高渡过永济渠,进攻重镇沧州。刘守光击败刘守文后任命的横海节度使张万进见汴军气盛,不敢和杨师厚这样有真材实料的大将玩真的,也果断来了个开门投降。[无风注:其实这年头开城投降的事真的挺多。]
至此,刘守光的“地方两千里”绝大部分都划到了李存勖的户头上,沧州还被朱温给拿了,刘守光现在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
刘守光见大势已去,无奈何只好向李存勖投降,不过却开出了一个条件:“我要亲自向晋王投降,晋王不来此,守光宁死不降。”李存勖心想,父亲功勋盖世,还差这刘守光一颗人头么?倒是自己这次出征,本来就是父亲要给自己创造军功,这灭燕的首功原本就是留给自己的,是自己树立威信的好机会,怎能凭白给刘守光这厮搅和了?
问题是幽州城不比别处,要拿下幽州难度还是相当大的,李存勖一时陷入了纠结中,只好先继续围着,破城之法且慢慢琢磨。
可惜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干脆在某一日刘守光亲自上城楼督战之时纵马而至城下不远,喊道:“某李存勖,乃是晋王世子,燕王既然愿降,降某即是降了晋王,有何区别?”
李存勖虽然读书,但从来就不是什么信人君子,为了取得刘守光的信任,先骗出来再说。当下李存勖顿了一顿,在城下折箭为盟,告诉刘守光:“只要出降,某必保你不死!不信请视此箭!”
刘守光已经心动,可他的心腹牙将李小喜却劝刘守光再坚守一段时间看看,也许还能逃出生天。刘守光觉得李存勖未必就一定能破城,便不再谈及出降事。哪料到当天夜里,他的左膀右臂李小喜同志就逃出城去,出降河东军,而且李小喜还告诉李存勖:“幽州城中已经弹尽粮绝,一战必下。”
李存勖当然巴不得刘守光拒降,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擒杀刘守光,也不必背上日后言而无信的恶名,战功更是无可挑剔。于是李存勖一声令下,河东军驾梯扑城,没多久就攻进城。刘守光打不过就跑,带着老婆孩子出城逃命,倒把老爹刘仁恭丢给了李存勖。
克城已毕,李存勖大驾进城,河东文武伏拜出降。李存勖书告李克用,推荐周德威为卢龙军节度使。像幽州这样的军事重镇,必须要找心腹人来守,一旦出了变数,后果不堪设想,李存勖本想自己出任燕帅,想想觉得不合适,感觉自己还是呆在父亲身边更能稳固地位,因此推荐周德威。
推荐周德威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像幽州这种重镇,如果给李存进,那就好比直接送给李曜了,如果推荐幺叔李克宁,今后自己一旦继承晋王大位,又是个不稳定因素。只有周德威,他是父亲老部下,忠心耿耿,也似乎没有偏向李曜,而且不是亲族,最为合适。
而那位燕王刘守光同志则带着妻、子南向逃奔沧州——他被围太久,还不知道沧州已失。不料可能是刘守光逃得太急,穿得太少,大冷天的,把脚给冻肿了,还十分背时的迷了路。只好让“燕王妃”祝氏去讨口饭来吃,乡户张师造接待了祝氏,张师造是个细心人,发现祝氏穿着与寻常妇女不同,便逼问真相,祝氏因为害怕,便把刘守光的大名给抖了出来。
张师造大喜,速派家人擒拿了刘守光和三位“王子”,押到幽州来见李存勖。李存勖见到刘守光,讽刺道:“我来幽州,刘君应该做个好东道,何必逃跑,这岂是待客之道?”刘守光垂头不语,李存勖命人把他和刘仁恭关在一起,好吃好喝先养起来。
随后李存勖让掌书记王缄草露布,“露布”不是布,而是一种檄文的名称,唐朝以来,军中多把奏捷文书称为“露布”。这本是极寻常的事情,可没想到偏偏在王缄身上出了一个超级大洋相。王缄虽然做为掌书记,但并不知道露布的典故,就把文书写在白布上,让侍人捧着白布来见李存勖。众人有知道掌故的,哪里还能忍得住,狂笑跌倒,一时间传为大笑柄。
李存勖自觉大功已毕,领着主力大军出发回太原,谁知道没走多远,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契丹奇袭平州!
第215章 北都风云(二十)
因为有军械监情报司幽州局一直密切关注北地局势,身在澶州的李曜得知平州遇袭的消息其实比在幽州的李存勖还要略早。当然,通知李存勖是没有必要的,毕竟从他这里通知到李存勖时,基本上李存勖自己也该得到消息了。
其实当李存勖对幽州的攻势刚刚展开之时,李曜就几乎全然料到了平州会有这样的局面,毕竟以耶律阿保机这样不世出的契丹民族英雄而言,幽州局面出现那样变化的时候,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理。只是契丹本身作为一个刚刚处于实力上升期的草原民族,由于多年受大唐威慑羁縻,也不大可能瞬间就有跟整个大唐开战的胆量,更何况是在契丹内部的不稳定因素依然存在的情形下。
然而阿保机仍旧不可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从中渔利。出兵帮助刘守光其实并不失为一种选择,不过阿保机没有这么做,李曜也不想去探知或者揣测他为何如此决断,但至少,他既然这样抉择了,那就只剩下另外一种行动可能:直接出兵夺取大唐边境州县。
夺取大唐州县,契丹能做的选择并不多。至少幽州左近就是不能直接动兵的,这里是汉人千年来的传统势力范围,幽州更是大唐控制东北边境的根本着力点,如果契丹打进幽州附近,刚刚取得幽州治权的河东,反应必然巨大,一旦引发跟河东的全面战争,对于契丹而言,肯定是得不偿失的。
那么,就只能在大唐的东北疆土上打主意,于是阿保机把目光定在了平州。
平州,在滦河以东,但却在长城以内。拿下平州,可以依靠滦河为防,而因为处在长城以内,又是将来攻入中原一个极佳的桥头堡。
按照阿保机的打算,平州拿下的话,在其东面掌控地域颇大的营州也就自然跑不了,而一旦营州到手,大唐与东北的陆地联系也就彻底中断,这样一来,将来攻略渤海国时,大唐即便想插手,也就有心无力了。
然而平州的局势,李曜即便想插手,也顾不上。一是离得远,二是因为魏博方面也到了关键时刻。
魏博方面的变化,主要有两个。一是罗绍威得知相州失陷时并未选择缴械投诚,而是出兵跟官军在澶州外围打了一场,这场仗由魏博方面发起进攻,但魏博军的攻击并不坚决,小败之后立刻退却。李曜也没有要强吃的意思,只是赶了二十里左右,便不再管他们,而是按照原定计划直取澶州。澶州守军见援军败北逃走,自觉无法抵挡,遂开城投降,官军进驻澶州城内。
二是朱温最终号称两路进兵,开始救援河北危局。其一路由葛从周率领,走滑州;另一路由杨师厚率领,走濮州。
朱温的这一举动,在澶州引起争议,一部分将领和参谋军官认为朱温是两路并进,没有明显的主次之分。另一部分将领和参谋军官认为汴军必然是一虚一实,两路大军之中必有一路为疑兵,主力集中于另一路。
李曜支持后者的判断。
由于盈香妙坊此次没有跟李曜进行情报互换,官军未能得知两路大军的虚实。于是将领们就开始争议究竟哪一路是主力,哪一路是疑兵。
一部分将领认为,葛从周毫无疑问是汴军第一名将,汴军北上主力毫无疑问是滑州这一路,因此要求往西南方面出兵,堵死葛从周,或在其渡河之后将之包围歼灭亦可。
另一部分将领认为,葛从周虽然是汴军第一名将,但近年来身体多病,此番不大可能率领汴军主力抱病出征,而杨师厚是汴营除葛从周之外最有能力的大将,近年来战功赫赫,且身体康健,濮州这一路才是主力所在。因此要求往东南出兵,作战目标倒是差不多,将之堵死在濮州不能北渡,或者在其北渡之后击败围歼均可。
双方争议很大,各难说服对方,最终还是得李曜来拿主意。
李曜听完各种分析,沉默片刻,道:“你们何以知道,朱温自己便不在军中?”
他此言一出,众将都是一怔,却听他继续道:“朱温此人,疑心深重,此番北来,乃是汴军孤注一掷地对河北进行救援。对于汴军而言,成则河北仍在,霸业有望;败则河北失陷,再难翻身。以朱温心性,无论葛从周还是杨师厚,都不足以让他托付如此生死大任,唯有他自己,才能为这般大事负责。因此,孤断定,朱温必在此两路大军之一,不是滑州,就是濮州!”
众将想了想,也觉这话甚有道理,便有人问李曜:“然则大王觉得,他会在哪一路?”至于哪一路是主力,那就不用问了,朱温自己所在的一路,必是主力无疑。
李曜淡淡地问:“我为何一定要知道朱温在哪一路?为何一定要知道哪一路是汴军主力?”
众将更是诧异,元行钦毕竟年轻,而且仗着与李曜关系亲密,顾忌更少,当下奇道:“难道没有关系?若朱温主力在滑州,我军便要赶紧去击败了他,否则他从滑州北上拿下相州、磁州,我军岂不被断了粮道?十万大军窝在澶州,饿也饿死了,还打得仗么?”
他微微一顿,又道:“而朱温大军若在濮州,我等更不能放任不管,若是我军反而朝滑州去了,那他便可以与魏博军会师联合,这样我军再掉头来战,打起来必然更加吃力,损失也定要更大,岂非忒不划算?”
李曜笑了笑,先称赞了一句:“阿蛮现在也会考虑战法了,不错。”但又话锋一转,道:“其实你们都想多了。”
众人自然不解,元行钦更是忙问为何。
李曜手指沙盘,轻笑道:“我军有被截断粮道之虞,难道朱温便不必顾忌此事么?你们怕是忘了,在黄河水军之上,我朝廷大军可是完胜汴军的!他一旦渡河,其粮道命脉实际上便已经拱手交给了我们,而我军不论是去滑州方向,还是濮州方向,那都是黄河沿岸,水军都可以临时为我们送粮,至少三个月内,我军可以确保不会断粮。既然如此,我军就完全可以不顾及葛从周那一路会不会是汴军主力,只要击败濮州这一路汴军,魏博便很有可能发生动摇,一旦魏博改旗易帜,葛从周那一路即便是汴军主力,也是一路死棋,我军一旦回师,反掌可平。”
众人听完,恍然大悟,元行钦一拍脑袋:“哎呀,竟然忘了水军!想不到这水军平时瞧着没啥大用,关键时刻,倒是绝大助力!如此说来,葛从周那边咱们就不必去管了,只消把杨师厚这一路打败,这魏博战事,也就大致了了。”
张训却比元行钦谨慎,迟疑道:“我等平日与水军交流不多,对水军之重要领悟不深,这不奇怪。但朱温前一次便吃了水军的亏,眼睁睁看着大王把濒死的王师范给救了回来,他辖区的关键要地大多都在黄河沿岸,可谓深受水军威胁,此番北渡黄河救援河北,难道也会像我等一般,忘了朝廷水军的存在?”
李曜点了点头:“问得好,所谓用兵谋计,便是要这般从敌人的角度来思考。不错,朱温不大可能忘了朝廷水军的作用,就算他忘了,我们也不能如此设想。只是,尔等还须想想,此刻即便他知道朝廷水军厉害,又有多少办法可想?”
张训哑然,想了想,才点头道:“也是,就算他知道,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顶多……也就是自己多带些军粮,以免粮道被断。对于我军,他却是顾不上、管不着的。”
这时候憨娃儿却无意识地问了一句关键:“那他还分兵两路作甚,有个屁用?”
李曜哈哈一笑:“虽然没什么用,但这主意也不是朱温想得到的,估计还是敬翔的主意。这办法用处虽然不大,想必敬翔也能料到我军会去东南濮州方向围堵杨师厚,那么……如果葛从周那一路根本不去断我军后路,打什么相州、磁州,而是与罗绍威约定,同时出兵来那澶州,然后连同杨师厚,三路大军反而围剿我军呢?”
此言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众将脸色瞬间齐齐大变。
第215章 北都风云(廿一)
黄河下游,流水涛涛,一支堪称庞大的内河舰队,正顺流而下。
这支舰队可谓当今唐朝最为强大的内河舰队主力,共有十七艘巨型楼船,三十二艘大型斗舰,四十七艘艨艟快船,八十二艘走舸,二十一艘游艇。
如果按后世的划分方式来类比的话,大致可以这样认为:楼船相当于战列舰,斗舰相当于战列巡洋舰,艨艟相当于巡洋舰,走舸相当于驱逐舰,游艇则是快速侦察舰。
其中楼船、斗舰、艨艟三种大型战舰,均可携带陆军,或者大量水军的陆战部队,而走舸一般仅负责水战,至于游艇,其武备较少,但速度相当快,属于专业侦察船。
事实上大唐水军的外海舰队还有海鹘等战舰,但由于李曜此时尚未大举“进军蓝水”,只是军械监在王师范辖区后世威海卫附近搞了个试点进行海战船只研发试制,因此那些专门的海战船只并未配备这支内河舰队。
这支大舰队的指挥官名叫王班,字定远,太原王氏出身。他的身份很是奇怪,因为太原王氏从来不是武将世家,而是典型的文臣贵第。不过这位王班将军幼年时因其父触犯族规被逐出家门,因此家门沦落不堪。王班一家远走他乡,流落泉州,由于识字且聪慧勤勉,王班幼时便被泉州某大船家重点培养,学成了一身设计各类船只的本事——跟冶铁锻造一样,此时唐朝连造舰设计都是一人包干。王班在短短六七年里学成技艺,再用八九年指导造成十几艘各类优秀船只,他的名字在泉州船行界变得如雷贯耳。
当李曜开始在河中进行造舰活动之后,军械监满天下物色人才,终于在层层搜寻遴选之后,由当时已经掌控朝廷的李曜以朝廷名义,亲笔修书一封将王班请来。
让李曜更加意外惊喜的是,王班因为家中变故关系,对作为文臣并无太多爱好,却自己为自己取字“定远”[无风注:其意指班超,班定远。],意为投笔从戎,多年来对水战研究极深。
当时李曜便下令举行了一次水军演习,这次演习更证明了水军是个高度专业化的军种,此后,王班便以河中水军都指挥使身份兼任军械监船舶司首席顾问了。
众所周知,水军除舰船外,还必须装备与之配套的兵器,否则也无法作战。按此时的技术,水军的主要兵器除常用的刀、剑、矛、枪、弓、弩外,当有绞车弩、拍竿和炮车及配套的箭、石等。而王班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会同军械监各司各部门,对水军三大主战兵器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优化升级。
首先改良的是绞车弩。中国使用弩的历史非常悠久。远在战国时期,弩就分为夹弩、庾弩、唐弩、大弩四种,时称“四弩”。汉唐时期,弩的技术水平不断提高,种类增加,张力扩大。李曜出现之前,大唐的弩主要分为擘张弩、角弓弩、木单弩、大木单弩、竹竿弩、大竹竿弩和伏远弩七种,而最著名的是绞车弩,“绞车弩,中七百步(约等于1000米),攻城垒用之。……置弩必处其高,争山夺水,守隘塞口,破骁陷果,非弩不克”。绞车弩是将十二石之巨弩设在绞车上而成,能同时发射七支箭。因为绞车弩威力大、射程远,发射的箭“所中城垒,无不摧陨,楼橹亦颠坠”,是此时主要的远程杀伤武器,不过此物造型比较笨重,机动性较差,陆军主要将其用于既设阵地的防守,但对于水军来说,则是进攻突击的利器,是最重要的舰载打击兵器。
绞车弩在陆军部队的改良主要是模块化和快速组装,以此来提高移动速度,适应陆军快速机动作战的需要。而在水军之中则不同,军械监在王班的要求下,主要改良目标是提高威力和防护。实际上由于绞车弩本身的木质工艺已经几乎到达时代巅峰,因此很难有太大提高,所以其改良主要从冶金工艺上着手。譬如加装半圆罩形防护铁板,对弩箭本身做出改进等。至于威力,则是从那巨大的弩箭着手,儿臂多粗的弩箭箭身被改为中空,且铁皮尽量变薄,只箭头仍重。而箭身之中则装填粗炼火药和大量拇指大小的铁蒺藜,尾部挂防水引线,射出前点燃。如此一来,该巨型弩箭射中敌方船体之后,还会延时爆炸,杀伤力提高可想而知。
其次是炮车,此物也称抛车,实际上就是后世人熟悉的抛石机、投石车,它与弩同为此时重型远射兵器。炮车的历史也非常悠久,相传战国时期就有了,《汉书甘延寿传》里曾引张晏注说:“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二百步。”三国时期,在官渡之战中,曹军使用炮车发石击毁袁军的橹楼,时称“霹雳车”(注:或因发出的石弹在空中飞行有声,故名。参见《三国志》卷六《袁绍传》。);后来为了提高炮的发射速度和效率,马钧还发明了车轮炮,即将石弹系上绳索,绳索依次缠于轮周,作战时激烈转动车轮,当石弹转到需要的角度时,以利刃断绳,使石弹连续地抛射出去。大唐时,炮车的造型比过去大,甚至有一个车用两百人操作的,又称“将军炮”或“擂石车”。而炮车在水军中应用的历史也很悠久,早在梁元帝时,大将徐世谱就将炮车装在战船上,在水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唐初时,楼船上就装有炮车,它在水军中的应用更多,战斗力也随技术水平的提高而更大。
炮车在王班和军械监的商议下——其实还有李曜的要求——主要进行“火器化”改良。除了车体构造进一步为了投掷发射火弹而改进之外,更关键的改进也是弹药。简单地说,是从石块改良为燃烧弹。只是由于“火神液燃烧弹”本身制造工艺要求太高,因此最终选择批量列装的是粗制石油燃烧弹,军械监的能工巧匠们为此发明了一种双层弹体,里面是一层比较脆的陶罐,中填粗炼石油,外面是石棉布,平时比较方便储存,而交战之时,再临时浇上石油,点火发射。由于此时战舰都是木制战舰,一旦被这种燃烧弹击中,造成的麻烦是比较大的,尤其是被多处击中之时。
最后则是传统的拍竿。这东西是在东晋初出现,始称桔槔,南北朝时已普遍用于近战时袭击敌船,拍打敌人,是一种破坏性很强的重型近战兵器,主要用来装备大型战船。所谓“拍竿者施于大舰之上……每迎战,敌船若逼,则发拍竿,当者,船舫皆碎。”实际上,拍竿是利用杠杆原理,在船上建一大型T形活动架,将巨石系上绳索,套于横杆,一端挂石,另一端人拉绳索保持平衡。当与敌船靠近时,将巨石转到敌船上空,然后松开人拉的绳索,巨石便砸向敌船。巨石可反覆使用,操作灵活。隋代杨素所造楼船“五牙”就装有六支拍竿,到大唐时,此技术当得到更进一步的发展与应用。
其实李曜本人对于这种传统的水军近战武器没有太大兴趣,但王班坚持认为这是大型战舰近战利器,他认为战舰的威慑必须“远近均衡”,如同人的双腿,不能缺失其中任何一条。李曜也担心自己过分干涉专业装备技术的发展,因此没有坚持。
不过王班坚持归坚持,对于拍杆的改进倒也谈不上很大——材料发展的限制非一时可以克服——因此主要是对绞盘、车轮等零部件进行优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加入了军械监最新秘密产品“滚珠轴承”之后,拍杆所需的人力大幅减少,而转动效能却大幅提高。
各种装备的全方位进化,使得接到李曜王命而出征的王班毫无畏惧,甚至颇为兴奋地上路,领着这支水军,气势汹汹朝滑州而来。
王班已经决定,今日一战,水军的目的绝不只是秦王要求的“尽量阻止或至少迟滞汴军渡河”。
迟滞?
王班望着前方的水面,心中冷笑一声:“今日之战,事关水军地位,我王班岂能容汴军片甲渡河!”
第215章 北都风云(廿二)
对于“河中舰队司令”王班而言,黄河从来不是他喜欢的水战场地,水急河浅、流少沙多、冬天封冻等天生缺陷,都让黄河难以成为南方长江一样的水战好去处。就算眼下这支舰队称雄北方,但在王班眼中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这倒不是技术和财力的问题,只是由于黄河水深不足,因此造的船只吃水太浅,吃水浅则不可过大,于是船体结构、舰载武备等等方面,就都要受到影响。
“这只是一支试验舰队。”这句话,是秦王对他说的,他记得很清楚,他甚至能从秦王的眼神里,看出他对外海的向往。他记得秦王当时面带向往地对他说:“这只是起步,孤王要的,是一支远洋海军。”
王班当时第一次听见“远洋海军”一词,但只是一听,他便明白了,秦王要的是什么。
而现在,也许这支舰队只是秦王殿下打造远洋海军的基础,譬如一块璞玉,又或一把未开锋的宝剑,而此战面对的汴州水军,则是这支舰队的磨刀石。
黄河因水文环境原因,历代少有大型水战,其实这也正是北方水军不及南方的最大原因,但这同时也使得唯一用心打造水军的河中水军实力一家独大。朱温虽处汴州,水路四通八达,但手底下的水军实力也有些拿不出手。虽然李曜手中的水军包括最大型的楼船“战列舰”,比起南方水军巨舰如荆南节度使成汭所造的“和州载”,那是整整小了两个号,但放眼黄河,却绝对是所向无敌、独孤求败。至于军械监在平卢节度使王师范辖地石落村[无风注:今威海卫附近小渔村。]建设海港并打造的海航楼船巨大无比,那却是另一回事了。
王班舰队的行踪并未被朱温麾下水军探知,但却因黄河水道商船过多,仍然传到朱温耳朵里。基本不出李曜所料,朱温果然亲率大军,以葛从周的名头掩饰,打算从滑州北渡。他得知王班舰队即将到来之时,大军渡河的准备已经全部就绪,渡河,还是改变主意,顿时成了一大难题。
赌徒习性的朱温在问询了水军将领之后,认为王班大军再快,也来不及在一日内赶到滑州以北的黄河河面,因此决意立刻渡河。但本该只是挂名的葛从周却不同意,他虽然对水战全不熟悉,但却知道被人半渡而击绝对有全军覆没之虞,因此极力劝阻。然而这一次,朱温没有给自己麾下这位头号名将面子,只是冷然说道:“再不渡河,河北必失。河北一失,孤王再无胜算,通美,孤意已决,你不必再劝。”遂令渡河。
王班在其楼船坐舰“平澜”之上面无表情地结果飞隼传信看过,霍然立起,对水军诸将道:“惑敌之策已成,朱温于昨晚亥时一刻下令次日渡河,传本将号令,全体起航,击灭汴军水军,送朱温下河喂王八!”
众将轰然应诺,各回己舰,乘着顺流汹涌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