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松龄和老郑都不再跟自己争论,赵天龙也迅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儿过于敏感了。想了想,闷闷地解释道:“我也不是想故意跟你们俩抬杠。我只是觉得,眼下说这些话,都太不实际。眼下咱们要应付的是周黑碳的独立营和那个什么九十三团,扩军不扩军都是以后的事情。裁撤不裁撤骑兵,也是以后的事情!”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张松龄笑着强调了一句,然后迅速将话头转回正题,“好了,你说得也对,咱们先顾眼前。老郑,如果我只带三个排的战士下山参战,你是不是有办法能避免咱们被九十三团和周黑碳的独立营联手给瓜分了!”
“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老郑点点头,笑着回应。“我个人的感觉,傅作义将军做事还算有点儿底限。虽然眼下跟咱们八路军的关系大不如前了,他也不会允许麾下将士主动挑起事端。但如果他事先完全不知情的话,则另当别论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无论如何不能给他不知情的机会!”张松龄迅速理解了老郑话里头的暗示,忍不住苦笑着摇头。
一个连级规模的游击队,与一个团的晋绥军发生了摩擦,被人强行给缴了械。双方高级指挥部门即便事后发现了,也不会因此而翻脸。毕竟眼下国共双方还要维护表面上的合作,不应该为了如此小的“误会”影响到大局。而一旦摩擦发生之前,当事双方都在各自的高级指挥部门里备了案,整个事件就不可能再以一句“误会”而轻轻揭过了。主动挑起冲突的一方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给另外一方有所交代!
“嗯!”老郑最欣赏的就是张松龄领悟力强这一点,几乎是一点就透。不像入云龙,还在一旁满脸茫然地拿地面上的积雪出气。“在上次变故发生之前,军分区那边曾经联系过晋绥军,主动提出让黑石游击队配合他们的行动。但是没等晋绥军那边回应,小鬼子就打上门来了。咱们游击队在受了那么严重的损失之后,也没力气再去配合晋绥军的行动!”
“所以咱们就可以向军分区提议,将这次截杀儿玉中队的行动,算作上回答应给晋绥军配合的具体落实!走一整套相关程序,让晋绥军上层无法装作不知情!”张松龄的声音立刻愉悦了起来,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几分轻松。
姜到底是老的辣,一招简单的走正规程序,就解决了眼下最大的麻烦。并且还能给军分区那边提个醒,请他们注意到黑石游击队当前遇到的困难,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
这一招,比起刚才张松龄自己低着头闭门造车来,比知道强了多少倍!不由得他不抚掌赞叹。而老郑看到张松龄能这么快就举一反三,也非常欣慰地点头,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好生诡秘。
只有赵天龙,兀自弄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手里捏着一大团雪,愣愣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让傅作义知情了,麻烦就解决掉了?我就不信了,如果傅作义那边没跟咱们八路军闹掰的意思,他手下人敢自作主张!”
“私下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公开了怎么表现则是另外一回事情!”张松龄笑着摇摇头,低声给后者普及一些国民政府官场上的常识,“有些事情,上级不能明说,底下人得自己领悟。领悟对了,上头则会记下你的好处。领悟错了,顶多是被上次冷落几天,未必会受到什么处分。但是如果上级已经明令禁止某些事情,底下的人还继续去做,则是典型的目无官长了。无论如何都得给予惩处!!”
只可惜张松龄自己也是官场上的菜鸟,所谓常识,全是来自彭学文的指点,根本就没经历过实践检验。所以也只能“以自己之昏昏,至别人昭昭”,非但没能让赵天龙顿悟,反而令对方的眼神越来越迷茫,沉吟半晌,才喃喃地回应道:“不会吧?!有这么复杂?!怪不得国民党那边老打败仗了。底下人都不琢磨着如何干正事儿,却把心思全放在揣摩长官真实意图上,怎能可能打得赢小鬼子?!恐怕还没等交战,士气已经输了三成!”
“唉!”张松龄以叹息声回应。如果眼下还能找到更好的应对办法的话,他又何必使这些斜招歪招?!国民政府这架又老又旧的机器即便有再多的缺陷,那些缺陷也不该被自己所用。毕竟,自己也是这个政府治下的一员!
一中队长老郑心里,对国民政府的感觉却不像张松龄那样复杂。见后者脸上的愁云还没有完全散尽,想了想,继续说道:“此外,咱们主动下山给红队报仇,还能起到收拾军心的作用。眼下游击队内部诸事不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伙一时半会儿还没法适应红队不在的情况。而当你带着大伙接连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大伙也就真心认可了你这个新任大队长。你的命令,自然能被不折不扣地执行!”
“嗯!”张松龄认真地点头,看向对方的目光里头充满的感激。
三人边走边聊,互相商量着,对目前游击队所面临的诸多大大小小问题,都给出了不同的解决方案。不知不觉中,就到了破晓时分。东方的天地相接处吐出几道绚丽的霞光,紧跟着,头顶上的风声忽然一滞,有轮红日从地平线上跳了起来。
嘹亮的军号声中,战士们在当值干部的带领下,开始整队出操。伙房的烟囱上冒起了浓烟,凛冽的寒风中也渐渐飘起了炒米粥的清香。当出操的战士们唱着歌走进食堂,每日固定的跟上级单位联系时段也到了。主动留在游击队担任报务小组长“礼拜唐”启动发报机,手腕娴熟地敲出一串跳跃的节拍。将张松龄和老郑两个临时赶制的电文,以尽快的速度发了出去。
“哒哒,哒哒,滴答,滴滴答答!”八路军察北军分区,值了一宿夜班正准备回去交接的保卫科长刘国梁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像有直觉一样回过头,冲着正在忙碌的报务员询问:“这么早就有电报发过来了?那个单位发过来的,什么级别?!”
“特级!黑石游击队急电!”报务员根本没精力注意电文的内容,只扫了一眼开头的几个密码,就大声回应。
“赶快破译,我在这等着你!”刘国梁一听,头发立刻就直了起来。快步走到电台前,大声命令。
黑石游击队的创始人王洪离世,在整个察北军分区甚至晋察冀军区,都引起了强烈的震动。虽然晋察冀军区一直没有能力给予这支游击队更多的支持,但从长远发展角度,八路军在东蒙草原上,却必须保留住这个桥头堡。否则,一旦抗战局势出现对中国有利的逆转,再临时想朝草原派遣人手去开辟新根据地就来不及了!非但缺乏熟悉当地情况的干部,老百姓们也不会认可一群从没保护过他们的陌生人!
然后最初的震动过后,察北军分区内部,关于黑石游击队新任领导干部的人选方面,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按照常理,这种时候让游击队自己选举领导人,是最稳妥的做法。黑石游击队大队长王洪也在去世之前,非常尽职地完成相应准备工作。然而他所提出的接班人选择,却着实有些过于出格了,出格到已经无法令人容忍的地步。
一个刚刚入党才两三天的年青人,一个加入游击队总计时间也不到一年半的新丁,一个自身履历出现了大段空白,还和军统特务有密切关系的前国民党中层军官。无论从何种角度,都不应该出现在大队长王洪的推荐信上。然而,有着多年党龄且熟悉八路军所有运作规定的王洪偏偏这样做了,并且在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此人的信任与赞赏。
所以在讨论黑石大队长的继任者的内部会议上,刘国梁坚定地投了反对票。作为保卫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他必须坚守自己的底线。此外,他也不相信整个黑石游击队上下,都真的无条件支持大队长王洪的决定。在后者生前,干部战士们可能是受了后者个人威望的影响,不愿意提出反对意见。但在王洪去世之后,他所推荐的继承人资历不足,威望无法服众的问题,必然将迅速暴露无疑。
这时候,如果军分区还不纠正先前的错误的话,必将酿成大祸。然而,军分区负责人苏醒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像红胡子一样,对张松龄这个年青人非常偏爱。老想给年青人一个表现机会,没有及时采取任何措施。刘国梁为此跟苏醒争执了几次,并且一直担着心!看看,如今麻烦果然来了吧!这才观察了几天啊,特急电报都发过来了!这下,咱们的苏大司令员,总没话说了吧!
第二章 横流
第二章横流(九上)
风风火火来到军分区司令部,两位老搭档苏醒和张霁云已经坐在了桌案前开始了忙碌的新一天。经历了最近近一年来的努力,整个察北军分区的各项事务基本上都已经步入了正轨。然而在干部配置方面,却依然非常紧张。所以大多时候,两位正副司令员都要身兼数职,并且几乎每天都要起早贪黑。
保卫科长刘国梁自己也累得恨不能早点栽到床上一睡不醒,然而怀里揣着的这份电报,却让他像心头扎着一根刺般,不立刻拔出来就寝食难安。站在门口重重咳嗽了一声,他努力将两位同事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刚刚黑石游击队发了一份紧急电报过来,请求军分区立刻给予支持。我不敢耽搁,干脆就直接给你们俩带了过来!”
“出什么事情了?!”司令员苏醒皱了下眉头,双手扶着桌案快速站起。虽然最近这些日子没有直接干预黑石游击队任何内部运作,但是他却一直留意着这个桥头堡的动向。唯恐自己的工作出现疏漏,进而给整个军分区都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是啊,出什么事情了!最近小鬼子的注意力,不已经转向跟苏联人的武装冲突方面了么?”副司令员张霁云摘下眼睛擦了擦,也关心地追问。从某种程度上讲,草原地区的各项工作,远比中原地区复杂。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设法把各种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而不是任由其慢慢发展壮大,进而演变成一场灾难**件。
“国际营昨夜发生武装哗变!不过暂时已经被当地的同志们自己给解决了。但是周黑碳的独立营又试图过来落井下石,同时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也已经开到了黑石游击队的家门口!目前的代理大队长张松龄同志,经验和手段都还过于稚嫩了些。好像有点儿招架不过来了,需要咱们尽快帮忙想想办法!”刘国梁尽量把电报抓在手里,等到两位司令员都问完了,才一边解释着,一边交给二人传阅。同时,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婉转,以免给人带着情绪考虑公事的感觉。
“哦!”苏醒的眉头又皱了皱,伸手接过电报,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地过了一遍。然后才将它交给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过来的副司令张霁云,自己则继续扶着桌案沉思。
副司令员张霁云的思维明显受到了刘国梁的影响,目光在电报上迅速扫了一遍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形势的确比较严峻!黑石游击队从去年夏天起,已经接连遭受了两次重大打击,恐怕没有一年半载很难恢复过元气来。而傅作义将军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倒向了国民党顽固派,新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是傅的嫡系,当然会率先贯彻傅的意图。如此一来,黑石游击队所面临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了。这个小张胖子,恐怕”
不待他把话说完,保卫科长刘国梁就快速打断,“不是恐怕,而是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让他做整个游击队大队的第一负责人,咱们本来就有拔苗助长之嫌。如今外边给黑石寨的压力又这么大,如果咱们再不做出果断调整的话,万一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黑石游击队肯定在劫难逃!”
“嗯!”副司令张霁云想了想,轻轻点头,“小张同志经验浅,资历和声望都不足服众,的确是个问题。不过”
迅速又扫了一遍电文,他迟疑着补充,“从目前情况看,他的各项应对做得比较恰当。哗变在第一时间被制止了,带头闹事的责任人也受到了严惩。周黑碳的独立营非但没主动挑起事端,还为他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至于如何应对整个新三十一师倾轧,他提出的办法虽然略显稚嫩,却未必没有可行之处。嗯,我个人觉得,可行性非常高!”
后半段话,与前半段话语气上基本便没什么差异,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却是大相径庭。刘国梁一听,心里就有些懊恼了,看了张霁云一眼,大声反驳道:“周黑碳是个马贼出身,他的话怎么能全信?两个月前,他还跟王洪同志说过要跟游击队永远做盟友呢?!怎么王洪同志尸骨未寒,他就又大齐游击队主意来了?!”
“人么,难免有承受不住诱惑的时候。他又不是咱们八路军的干部,咱们怎么可能对他要求太高?!”张霁云天生就是个温吞性子,笑了笑,低声回应。“我不是说周黑碳的话就完全可信。我是说,到目前为止,张松龄同志的所作所为,还基本上符合一名地方部队主要负责人的要求。况且从咱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本人在游击队中,也有一定的威望和群众基础!如果咱们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忽然来的临阵换将。这样做,会不会给游击队的干部战士造成思想上的混乱?会不会正合了新编三十一师那些人的意?!”
“他本来就是代理大队长么?咱们出于保护人才目的,先让他做一段副大队长,熟悉日常工作。然后再给他创造机会,促使他快速成长起来,这有什么问题?~***的干部,原本就应该能上能下。这一点,战士们应该理解,游击队的骨干和党员们,更应该理解并给予支持!”刘国梁越听心里头越着急,竖起眼睛,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
“从咱们八路军的组织原则上,的确没任何问题!”张霁云想了想,不愠不火地回应。“但是,黑石游击队的具体情况很特殊。原有的高级干部在最近一两年和小鬼子的战斗中基本上都牺牲掉了,剩下的几个要么性格方面不适合做主要领导,要么能力方面有所欠缺!王洪同志临终之前破格举荐张松龄,的确存在拔苗助长的问题。但是,如果他当时手头还有更合适的人才,他又何必冒着毁了一个好苗子的风险,非把张松龄同志推到风尖Lang口上?!”
对于这个疑问,刘国梁早有准备。想都不想,就大声补充,“咱们可以考虑从军分区下派干部。现在已经不比去年刚刚草创的阶段了,咱们手中还是积蓄了一些优秀人才的。把他们放到第一线去,刚好可以起到支持并壮大一线队伍的作用!”
“可那也存在能不能尽快熟悉当地情况,尽快融入队伍的问题?!万一没等新派的大队长掌握住部队,小鬼子或者九十三团已经杀上门来了?岂不是要出大事?!”张霁云做事习惯求稳,稍一琢磨,就发现了刘国梁所提建议的漏洞。
“不是还有咱们么?咱们军分区给与各方面的支持,帮他渡过第一道难关就是!”
“既然能提供支持,何必不直接提供给张松龄同志?他虽然资历浅,对敌斗争的经验也不够丰富。但他毕竟是王洪同志亲自推举的继任人,在游击队中的声望肯定比一个突然空降下来的干部高,并且也比后者更熟悉队伍的情况。”
“你这是跟我抬杠吧,老张?!张松龄同志的缺点和问题远不止目前暴露出来的这些,还有履历方面的空白,跟马贼头目和军统之间的关系,都非常容易给游击队带来风险。咱们不能不把这些也考虑进去!!”
“问题是,他的缺点与不足,到目前为止,并没影响黑石游击队的正常运转啊。况且,有些问题,你们保卫部门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结论了么?怎么又给翻了出来?!”
“那时他还不是主要干部,政审要求相对较低!”
“可证据和疑点,还是原来那些。你总不能因为他进步一次,就把原先的工作推翻掉,重来一次吧?那不是要累死你们这些保卫人员?并且也容易弄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