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七的心里在滴血,他想大声的咆哮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不甘。
他忍不住将视线从敌人身上收回,转而看向将军赵森。就在这个时候,他派去请示赵森是否出战的骑兵回来,低着头,脸上都是失望。
“校尉……将军让咱们候命。”
骑兵说话的声音很小,似乎怕声音太大伤了自己的心。
“候命……”
赵七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握着马槊的手上青筋毕露。
离他不远处,牙将赵森吩咐士兵们在峡谷口布防,趁着敌人还没有冲到,士兵们在谷口外几十米的地方仓促的挖了不少陷马坑。这些坑很浅也不大,但快速奔跑的马一旦踩在坑里就会失去重心。
“幸好!”
赵七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自语道:“幸好那些牧民不懂得什么轻重,杀人杀红了眼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全都围着潘美的折冲营冲杀而没有第一时间分人马占领峡谷,只怕这是满都狼都没料到的事。这些没有受过训练的牧民不懂什么是战术,否则现在只怕我已经是一个罪人了。”
“将军!”
站在高处的瞭望手朝下面大声喊道:“李将军那边情况不太好!敌骑围着军阵游走射箭并没有直接进攻,咱们的军阵越来越小了!”
“好歹毒的战术!”
赵森眼神一凛,沉默了片刻之后大声喊道:“传令兵,把骑兵校尉赵七找来见我!”
“喏!”
传令兵大声答应着,转身飞奔了出去。
……
李孝宗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眼睛看着那些疾驰而过的蒙元骑兵,嘴角不停地抽搐着,看起来表情格外的痛苦。在进军之前,他以为自己想到了所有蒙元轻骑冲锋的战术,也想好了如何去应对,可他唯一忽略的,正是敌人的骑兵靠着速度优势游走于阵外,靠着弓箭软刀子一样一点点把军阵磨薄磨小。
敌人就在四十步之外呼啸而过,却无法对敌人形成杀伤。敌人手里的黄杨木骑弓比大隋的制式步弓射速要快,最头疼的是,敌人的速度更快,大隋的弓箭手射出的箭,往往都会落在敌人的身后。即便他下令弓箭手们射箭的时候不要瞄准人,而是瞄准其人身前,可双方的死伤比例还是相差悬殊。
唯一让敌人震撼的,就是那三十架重弩。可重弩太过于笨拙,如果正面敌人威力无穷。可敌人的游走战术,让重弩发挥出来的威力微乎其微。
巨盾手只有不足一百五十人,无法护住整个战阵。可即便巨盾手能护住,缩在里面毫无还手之力又能如何?
挣扎了许久,咬破了嘴唇的李孝宗终于下达了一条军令。
“进攻!”
他扬起自己的横刀大声喊道:“宁可冲锋战死,也不能这样毫无作为!”
“向前!”
不足一千五百名大隋步兵爆发出一声怒吼,随即改变了阵型。巨盾手分列两侧,弓箭手在最后,长槊手冲在了前面。最前面的,则是李孝宗和他那十来个亲兵。这也是现在这支隋军中,仅有的骑兵。
但在冲锋的时候,李孝宗和亲兵都跃下珍贵的战马,与步兵们一同向前跑,对自己的坐骑没有一丝不舍。
“向前!”
“宁可冲锋而死!”
士兵们发出不甘的呼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决绝。
满都狼看着对面的隋人竟然改变了阵型,忍不住发出得意的笑声:“就这样的隋人,居然也敢号称百战不败?我只用一群牧民就灭了他近乎一半的人马,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继续用骑兵游走的战术磨死他们。但我不会这样……既然他们选择了进攻,那就让他们看看,这世界上最强的军队是怎么杀人的,最强的军队是如何进攻的!”
“吹牛角,迎战!”
他抽出弯刀往前一指,厚重的牛角声随即呜呜的响了起来。所有的骑兵归还本阵,然后跟在满都狼身后迎着那些隋人杀了过去。
隋人是骄傲的,蒙元人也一样。当敌人选择冲锋的时候,满都狼的骄傲不允许他避而不战。他就是要正面击败李孝宗,这个和他隔着一座山做了三年对手的家伙。
狂暴野蛮的满都旗牧民们,用人海战术硬生生填死了潘美的折冲营。一千二百名训练有素的大隋右骁卫精兵,就这样有些憋屈的战死。虽然他们没有一个人投降,但敌人不是蒙元的正规军队这个事实让他们每个人都有些愤恼。
而那些杀红了眼睛的牧民们,也没有因为巨大的损失而停住战马的脚步。当他们发现围着的隋人已经被杀光之后,立刻调转马头冲向峡谷。虽然……满都狼之前交待他们的时候,强令他们一定要以强占峡谷为第一重要的事,可杀戮开始之后,他们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性。
大约六千多名男女掺杂的牧民朝着峡谷口呼啸而来,因为蒙元帝国统治者的规定,每户牧民只允许有一张弓,所以对于防守一方的大隋步兵来说,压力稍微小了一些。不然这六千牧民在冲锋中不断用箭雨洗刷军阵,他们也承受不了多长时间。
疯狂的牧民喊叫着催马向前,最前面的不少人因为踩中了陷坑而摔倒。但后面涌过来的同伴没有给他们躲闪的机会,很快,落马的牧民就被踩成肉泥。马蹄子踩在混合了血肉内脏的泥土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一颗不知道属于谁的眼球蒙上了尘土,却固执的看向前方。
“放箭!”
赵森大声的下达命令,为数不多的隋军步兵将羽箭倾泻出去。毫无作战经验的牧民不知道如何避闪,被羽箭射中的人如下饺子一样纷纷坠落。
之前隋军布置在峡谷口的鹿角拒马发挥了作用,那些牧民不懂得如何用最短的时间拆除这些东西,他们从马背上跳下来,笨拙的想挪开那些拦路的东西,可隋军的弓箭手怎么可能给他们时间?
很快,鹿角前面就铺满了尸体。
峡谷西口的大地好像在运动一样,一座血肉形成的高丘越来越高。
当隋军士兵将已经射空了箭壶的之后,他们将长槊当做投枪使用掷了出去。当长槊也没有了之后,他们抽出横刀准备近身厮杀。而那些损失惨重的牧民,已经无法骑马越过高高的尸体堆,他们爬下马背,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冲了过来。与弓箭一样,弯刀也不是牧民每个人都有资格拥有。
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国度,君主都不会允许百姓们手里拿着可以反抗他统治的武器。况且,蒙元是个铁器匮乏的国家。所以,不少牧民手里挥舞着的,根本就是一根削尖了的木棒。
下了马的牧民,面对精锐的隋军又怎么可能占据优势?当然,当数量达到十倍于敌人的时候,牧民们也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肉搏开始的时候,隋军只剩下不足四百人。他们勉强在峡谷口组成三层防线,看起来单薄的有些可怜。
牧民一层一层的倒下,隋军士兵也一个一个的减少。
就在最后六七十个隋军士兵苦苦支持的时候,牧民后面忽然一阵大乱。已经濒临崩溃的牧民终于扛不住对死亡的恐惧,开始哭嚎着逃走。如果他们发现背后袭来的只是一支不足百人的骑兵,他们或许会后悔做出逃跑的选择。
李孝宗回来了,身中三箭,铁甲披血。
骑兵回来了,损失了一半人马。但他们用马槊宣告,他们虽然人数少但比蒙元的骑兵更可怕!
步兵们没回来,全部战死。他们的尸体被遗留在草原上,也不知道灵魂是否能穿过峡谷飞回家园。
这是第一天的第一战,隋人出青峡的五千人马还剩下不足二百人。虽然他们杀死了超过八千牧民和超过一千六百名蒙元骑兵,但这算是首胜吗?
或许,只是首殇。
第0182章 出笼
已经入冬,长安城里又没了纱裙满街的风景。进了腊月之后第一场雪不算太迟的落了下来,为雄伟壮阔的长安披上一层银甲。太极宫的雪景向来极美,可惜,没几个人有资格站在这里的高处吟诗作词。
文渊阁或是舒华阁的大学士们倒是有这个资格,奈何,现在吟诗可不怎么应景,西北的战事已经展开。先打了一仗,兵出狼乳山峡谷之后。由几位大学士联手写就的战书也终于送了出去,估摸着再过半个月就能递交到蒙元人的手里。
皇帝陛下的讨蒙诏书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颁发,通告全国。不出预料,百姓们对于朝廷的出兵并没有抵触心理。尤其是,当他们知道樊固城里有近三千人被蒙元人残忍的杀害之后,他们的怒火难以消除。
甚至有无知的莽夫,私底下怪罪陛下这一仗为什么要拖上一年才打。在他们看来,就好像和隔壁闹了冲突一样,你打我一拳,我自然要打还回去。他们才不会耗费脑筋去想,为了这次战争需要作出多少准备。
在百姓们看来,这一仗打的理所当然。非但要打,还要狠狠地打。蒙元蛮子杀我大隋三千百姓,那么最少要杀三万人回来才算够本。
当然,也不会有人怀疑,这一仗会打输。
腊月初九,头天才喝过腊八粥的百姓们早早的起床披上厚实的棉衣去清扫积雪。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天一夜,出门的时候才知道,竟然已经有近一尺深了。按照长安府的规矩,下雪之后各家各户还要承担自己门前的清扫,然后衙门会有专人,用马车将积雪拉走。
城门才打开没多久,百姓们已经涌上街头开始扫雪。他们宁愿先扫大街而不是先扫自家院子,因为如果别人家门前都已经打扫干净而自己家门前还存着雪,肯定会被人笑话这一家人都是懒货。
大街上的热闹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纵马冲进城门,一边打马一边大声呼喊,示意让百姓们让开道路。
“军情急报!”
这士兵显然是连夜赶路来的,身上还能看到残存的落雪。一匹白马已经被泥水涂抹成了灰黑色,马鼻子里喷出来的白气都透着一股子疲乏。这是从大隋最西北赶来报信的士兵,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百姓们立刻让开道路,目送那个士兵离开。
“看样子军情很急啊?”
有人揣测道。
“不像是捷报,如果打赢了的话应该直接喊边关捷报才对是吧?”
“你他娘的就会放屁,难道咱们大隋的边军还能打输?再说了,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驻军西北,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咱们的战兵吃亏过?”
“也对!”
在百姓们的议论声中,那脏兮兮的人和脏兮兮的马消失在视线中。
皇帝陛下已经从畅春园搬回了太极宫,又住进了太极殿后面的东暖阁里。可以说天佑皇帝杨易是大隋最勤勉也是最不好女色的一位皇帝,他很少回后宫,甚至很少传唤嫔妃来东暖阁侍寝。铁嘴钢牙的御史们,休想在皇帝的私生活上找到一点进言的借口。
下了早朝之后,皇帝就快步走回东暖阁。西北派来报信的士兵就站在门外等着,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这个士兵背后背着一个包裹,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早就已经脏的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在清晨冷冽的空气中,他双手托着个油纸包,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这是他进了宫之后太监苏不畏特意让人拿给他的。看起来,他好像昨夜就没有吃过东西,一点儿不在意那包子的烫,狼吞虎咽。
“随朕进来。”
皇帝走过来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等那士兵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才走了过去。他阻止住士兵对自己行礼,快步进了东暖阁。
“给他一杯热水!”
皇帝脱了靴子在土炕上坐下来,吩咐伺候着的太监给那士兵倒一杯水。那士兵先是叩头谢恩,然后一口气将水倒进嘴里。肚子里有了东西,热乎乎的感觉让他觉着很舒服。从西北一路疾驰而来,除了在驿站换马之外他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西北战局如何?”
皇帝问。
那士兵将背后的包裹解下来,打开一层又一层,里面露出来一个非常干净的木盒子,上面还封着火漆。他双手将木盒子递过去,苏不畏上前接过来,用刀子将火漆挑开,抽出里面的军情急报递给皇帝。
“回陛下,一个半月之前,牙将李孝宗奉命带五千人马出狼乳山峡谷为大军探路,与满都旗涅槃城敌将满都狼激战。满都狼竟然下令所有牧民都上了战场,将李孝宗围困。李将军血战,杀敌破万,但五千人马也近乎战没……不过峡谷守住了,卑职出发的时候,大将军李远山已经带兵穿过了狼乳山。”
皇帝一边看军情一边听那士兵说话,当听到李孝宗麾下五千精兵战没的时候脸色忍不住变了一下。
“打东楚……五千精兵能一口气杀进东楚国内千里!”
他微微叹了口气:“打蒙元,五千人才出峡谷就战没了……你继续说,李远山是否已经拿下涅槃城?满都拉图的人马,到了没有?”
……
一大早,大内侍卫处的人就开始自己打扫庭院。宫里的仆役不少,但却不得在大内侍卫处里随意走动。披着一件貂绒大氅的罗蔚然踩着积雪快步走进了后面院子,在门口,情衙镇抚使侯文极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陛下的旨意下来了?”
侯文极问。
罗蔚然点了点头道:“今儿一早,陛下就派人将我找了去,仔细询问了这半年来追查到的东西,因为实在没有什么人或事指证方解和佛宗有关,陛下吩咐将他暂时先放出去,这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陛下现在是没心情再理会这件事,不过……若是没有和蒙元的战事,说不定方解早就放出去了。”
侯文极笑了笑说道:“陛下整日都关注着西北战事,哪里会想的起来还扣着一个小家伙。也不知道是谁在陛下耳边吹了吹风,陛下才想起还有一个麻烦关着。”
“应该是周院长。”
罗蔚然进了屋子,脱下大氅后站在火炉边搓着手:“我听说周院长昨日进宫了,或是因为拖的日子足够久了,久到如果方解再不出现在演武院,什么样的谎话都堵不住别人的猜测。再过二十几天就该过年,按照规矩,方解这个演武院头名是要代表演武院的学生们上殿面圣,还要出现在陛下大宴群臣的庆典上,一句在后山修行,显然不合适了。”
“就这么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