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布衣如实回答。
方解嗯了一声,脸色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卓布衣感觉得出来,他的愤怒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先生,麻烦你回去帮我给候文极带句话。”
“你说。”
“你就说,我操他妈。”
……
卓布衣自然不会真的将这句话带给情衙镇抚使候文极,除非他和方解有仇。他知道方解在努力压制着怒火,也知道这种怒火很难控制得住。粗鲁的骂一句说明方解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若是方解一直表现的若无其事那才真的要坏了,说不得这家伙扭头就会离开长安城带着大犬他们一口气跑回樊固去。
“放心,她不会有事。”
卓布衣安慰道:“我刚才和你说过,世间任何一个宗门都会有自己的后手。清乐山一气观里说不定有几个变态老怪物,大内侍卫处也不是只有我这一个打手。镇抚使大人安排她出一趟远门,当时是因为你还在囚牢里关着。我想你不难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换做你坐在他的位子上也会如此。”
“你的意思是让我理解一下?”
方解皱眉道:“凭他娘的什么?如果三个月之后沐小腰不回长安城,我就立刻去草原。长安城里不缺一个方解,但方解缺一个沐小腰!”
“我会告诉镇抚使。”
卓布衣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宴席。他先是到不远处找到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低语了几句,然后离开。罗蔚然的视线看向方解这边,对他微微摇了摇头。方解缓缓的松开袖口里攥着的拳头,低头喝酒。
没人注意到,他脚下的青砖碎裂了两块。
宴席要持续到子时之后,心事重重的方解根本就没有在意在陈博来他们之后又有谁登场说了些什么。别人举杯他举杯,别人不举杯他也在喝酒。坐在他对面的马丽莲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方解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沉重。
场间有歌有舞,一派热闹。
方解却好像隔离于这个场合之外,孤独的让人心疼。其他学生们都是第一次进宫,难免好奇激动。而且他们对方解都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会注意到他的变化。不远处,几位大学士在挥毫泼墨。用不了多久一篇一篇锦绣繁华的文章就会问世,满场的人都会由衷的赞叹他们的学问。
但方解只是觉着他们聒噪,想骂娘。
当青铜编钟敲响的时候,代表着子时到来。所有人都站起来,举杯庆贺新一年的到来。皇帝接受朝臣和百姓的祝贺,然后开始说一些惯例上的吉祥话。太监们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里满满的堆着红包。谁都知道红包里没什么货,但这是陛下赏赐意义自然不同。方解接过来红包看都没看就塞进袖口里,显得有些失礼。
他借口如厕告辞,在厕所里借着灯火将红包打开,里面是九个大隋的制钱,簇新的似乎还带着才离开铸币工坊的温度。皇帝赏赐才这么一点似乎很小气,但这种事本来就是一个吉祥的寓意罢了。
红包里除了铜钱之外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略微仓促的笔迹,很简单,只有寥寥十来个字。
陛下谈及怡亲王的礼物,并无异色。
这消息没有什么意义,但方解很高兴小太监木三已经学会怎么和自己联系了。这是方解自己布置的第一个棋子,也是他彻底融入大隋官场的第一个证明。在这个充斥着阴谋诡计的地方,方解必须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
回去的时候宴席终于到了尾声,方解走过马丽莲身边的时候低低说了一句:“出宫的时候和我一块走,我送你回去。”
马丽莲的脸一红,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没敢回答。这一刻,她的心跳速度之快难以形容。等方解坐在对面的时候她忍不住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这样轻易的点头,他会不会觉着自己是个随便的女人?
患得患失。
从太极宫里出来的时候,马丽莲一直跟在方解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就是没有勇气和方解并肩而行。她的父亲是从五品归德将军,今夜要巡城当值,但还是派了府中的精锐老兵在太极宫外面等着,前阵子演武院学生接连遇刺的事让归德将军心神不安。
“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马丽莲在到了马车旁边的时候,犹豫着说了一句,说完之后她便后悔了,唯恐方解说再见。
“上车。”
方解没理会她的话,淡淡的指了指自己的马车说道:“让你的人跟在后面。”
“噢……”
她垂头应了一声,听话的好像是个第一天见到老师的孩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而行,方解的马车依然是麒麟赶车,大犬坐在麒麟身边。而当马丽莲看到方解马车里那个有倾城之色的女子的时候,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拒绝方解。在这个女子面前,她觉得自己好丑好平凡。
沉倾扇的美,总是会让其他女人不自在。
看在眼里的沉倾扇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贴在方解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这丫头对你有意思。”
方解微微皱眉道:“什么能让你闭嘴?”
沉倾扇抿着嘴笑了笑,然后肆无忌惮的看了一眼方解的胯下。方解一怔,竟然被沉倾扇看的有些脸微红发烫。这个女人的神经太强大,方解不敌。当初他费尽力气才求着她用那张樱桃小口,可这明明是堵嘴不是闭嘴……
马车离开玄武大街后速度开始加快,路上已经看不到行人。一个蜷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在黑暗中看着方解的马车,他皱了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速度奇快。
半个小时之后,他轻飘飘的落在归德将军的府里。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然后选择一个房间推门走了进去。府里只剩下五六个丫鬟和两个年迈的管事,前者已经沉睡,后者在门房里下棋,根本就没有人察觉,小姐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第0204章 他的眼睛特别好 他的眼睛也特别好
房间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坐在屋子里的人全身都包裹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和黑夜融为一体,他闭着眼,呼吸稍微有些急促。或许是因为女子闺房里的气味让他觉着很舒服,所以他犹豫了一会儿后起身走到床边,然后在床上躺下来,将头深深的埋进柔软的被子里使劲儿嗅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奇怪,从来没有进过女子房间的他心里有些负罪感,更多的则是好奇。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竟然因为进入女子闺房而有所忐忑不安,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于是他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如果在阳光下,他的笑容一定很漂亮。
他有两排很整齐很白的牙齿,微笑时候嘴角的弧度很柔和。如果他愿意仔细认真的洗洗脸的话,或许还会是长得不算太难看的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懒还是故意为之,他的脸上很脏,那些污垢中的血腥味虽然已经散尽,可依然很恶心。而事实上,这是一张很怪异的脸。他的眼神很年轻,但皮肤却已经苍老到已经有不少老年斑。
他想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感受一下舒适的床舒适的被子。但伸出去的手却在半空中僵硬住,他竟然不敢。
最终,他微微叹息了一声。起身将自己弄乱的被子整理好,就连被子上一根自己掉落的头发都捏了起来。他竟然能在黑暗中轻松看到一根落发,如果被人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大隋男子也蓄发,但这个人的头发却很短。
他的脸脏的恶心,若是有人吃饭的时候看到这样一张面孔或许会忍不住想要呕吐。但他的手却干净的出奇,甚至连指甲的缝隙里都找不到一丝污垢。他的手稍微粗且短了些,并不修长漂亮。老人们常说,这样的手是无法演奏出美妙的乐曲的,因为手指断而粗必然不够灵活。
他身上的衣服也很奇怪,那件看起来黑色的斗篷,其实是一件灰布长袍撕开后改做的,因为太脏所以变成了黑色。缝这斗篷的线很粗手艺更粗,若是谁家儿媳的女红这般难看,说不定会被婆家的人羞死。
他离开床榻回到椅子上坐下来,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斗篷怔怔出神。
“好丑。”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极低的自语了一声。也不知道他说的好丑是说的自己的斗篷,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但这两个字中充满了厌恶,真真切切的厌恶。
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在窗口挂着一个大头布娃娃。那是用一块手帕包着碎布扎起来的,制作很简单。白色的手帕上画着弯弯的眉圆圆的眼,还有上翘弧度很大的嘴巴。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并不漂亮的娃娃,但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娃娃。应该是这个屋子的女主人亲手做的,挂在窗口或是想经常看到娃娃脸上开心的笑容。
因为窗子关着,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看到这个布娃娃。他起身走过去,将布娃娃从窗子上摘下来仔细看了看。似乎是很喜欢,甚至还贴在脸上摩挲了几下。然后他将布娃娃拴在自己的腰带上,很仔细很认真。
当他将布娃娃绑好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眉宇间浮现出一缕纠结。
杀?
不杀?
他喃喃低语。
看着在自己腰畔摇摆的布娃娃,他最终还是舒了口气然后准备离开。他知道自己这样决定很幼稚白痴,拿走一个布娃娃就放了那女子一命这样的决定若是被教导自己的人知道,一定会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吧。
脑子里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他的眼神里猛然闪过一丝恨意。而在恨意后面,则是浓烈的恐惧。
我为什么要事事听你的?
凭什么?
你教我杀人的本事我就要什么都遵从你的意志?不不不,杀人的本事也不是你教我的,而是我自己从别处学来的。你不要再试图控制我,我已经离开了,我要过自己的日子我要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滚开!
他忽然抱着头蹲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你休想再让我变回那个我,我既然已经回来就不会再跟你回去!我是我,不是你!没错,我是在杀人,可杀这些人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你!你不要再说了……我的就是我的,你想都别想再拿回去。
我没疯!
你才是个疯子!
蹲在地上的男人猛的抬起头,眼神里都是杀意。也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本来就有些怪异的脸上表情变得越发狰狞。他怨恨的视线扫过屋子,随即看到了那面铜镜。他站起来跑过去,抬起手指着镜子里的自己:“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沙哑,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丝疲惫。
镜子里的他眼神鄙视地看着镜子外面的他,那轻蔑让人无法忍受。镜子外面的他低低的咆哮道:“你凭什么看不起我?现在我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了,你要是再敢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然后他抬起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很用力。
“嘿嘿,怕了吧!”
他得意的笑了笑,因为呼吸困难所以说话的声音很尖细。
“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他对镜子里的自己说:“我今天不想杀人,偏就不杀!”
然后他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归德将军府老管家的声音:“小姐回来啦……这位公子是?”
他跑到窗口,将窗子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往外看。他看到了那个女学生站在门口,似乎是在和那个叫方解的家伙说着什么。应该是在感谢他护送自己回家吧,他能看到她脸上扭捏羞涩的表情。
而那个叫方解的家伙说了两句话后随即告辞,他看到方解身后站着的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他能感觉到那个女人的强大,所以在半路上的时候他才选择放弃。正如他第一次在长安城里遇到方解的夜晚,他也压制住了下去杀人的冲动。那个家伙是最难杀的一个,所以要留在最后。
他抿了抿嘴唇,在心里想到既然是你自己不走运,就不要怪我了。你为什么不晚回来一些,为什么?如果你再晚回来那么一小会儿我就走了,你就可以安全了……最起码,今晚安全了。
那是个长相平凡但很可爱的女孩子,死了的话会很可惜吧?
……
窗户那道微小的缝隙闭合上,浑身裹在斗篷里的男人重新走回椅子边坐下。他面对着房门,手从斗篷里伸出来。在马丽莲推开门走进来的那一刻,一定会惊讶于房间里为什么有个黑影?
而人在惊慌的时候自然会有许多许多的破绽,那么她就死定了。即便是杀一个修为并不很高的女人,他也经过了一番计算。这又是一个完美的杀人案件,长安府的捕快们不可能找到任何线索。
他闭着眼,在心里数着数。他计算过,从门口到房间最多不会超过五十步,即便女人的步子稍微小一些,也不会超过五十三步。在走到门口的女人抬起手准备推门房门的时候,他提前一丁点的时间挣开了眼。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外面的黑似乎比屋子里要浅的多。所以门开之后,门外的人需要一会儿时间来适应屋子里的光线。就在这一刻,披着斗篷的男人站了起来,等待着女人走进这间屋子。他要杀人,就要杀的完美。在屋子里无声无息的杀死这个女人之后,他会等到归德将军府里的再次睡熟之后才会离开。然后赶往下一个地方,白天他跟踪另一个学生找到了他的住处,但他并没有急着下手。
夜晚才是属于魔鬼的时间。
这话是那个人说的,他唯一觉得没错的一句话。
站在门口的女子只稍微停顿了片刻,然后迈步走了进来。然后她转身将房门关上,在一进门的桌子上摸到了火折子。
就在火光即将亮起的那一刻,他骤然出手。
他已经算计好了接下来的动作,杀人,然后接住火折子。将蜡烛点燃,然后他会控制着女人的尸体自己走回到床边。在外面的人绝对不会发现他的存在,然后他还会为女人盖上被子,他刚才深深嗅过一口的被子。
他的手指锋利如刀,但他不想毁了这女人的相貌。白天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过,这女人不美但惹人喜欢。他决定将指劲从她的后脑灌进去,直接绞碎她的脑子。看不出来一点外伤,她会死的很平静。
就在他的手指就要抵在那女人脑后的时候,他忽然猛地向后翻了出去。哧的一声轻响,他披在身上的斗篷从半空中落下来一块。在那斗篷的碎片飘摇而落的时候,女人甩亮了火折子转过身,然后笑了笑。
裹在斗篷里的男人眼神一凛,满是惊讶。
这个女人,不是马丽莲。
而是方解身边的那个有倾城之色的女子,她捏着火折子站在门口,另一只手空着,但他分明感觉到,她那只空着的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长剑。毫无疑问,如果他反应的稍微慢上一点,之前的剑气就会刺中他的身体。不需要带剑的沉倾扇,似乎更加可怕了。
“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