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样的回答,谁也不会怀疑什么。
而事实上,这里是朝中许多大人们秘密议事的地方。而且除了有要紧事之外,大人们也不会来这里相聚。一些小事,在其他院子里吃饭喝酒的时候便商议了。
二月初二的晚上,这个小院的门打开,迎进来十几位脸色阴沉的人。他们都披着厚厚的大氅,帽子遮住了额头,只能看清眼睛以下的脸,但依然能看出来他们这些人似乎心情都不怎么好。
负责伺候的小二也是松柏楼老板的亲信,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根本就不走出这个院子。
十几个人进了院子之后,小二随即将院门关闭。一行人快步进了屋子,将外面的大氅脱了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他们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坐下来,一直到小二将茶上好退出去才有人开口。
“吴一道太过分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不满地说道:“既然咱们托了怡亲王出面,就是给他留了后路。若是他肯老老实实将所有东西交出来,然后离开长安城,就当他的货通天下行是一场春秋大梦,说不得还会落得一个好活。难道钱财和商行比他的命还要重要?咱们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他却不知好歹!”
另一个身材微胖的人叹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拖着了,这次吴一道瞒着咱们帮陛下往西北运兵,货通天下行的实力已经让陛下都觉着震惊了。在陛下没有下决定将货通天下行收为朝廷所有之前,咱们必须让吴一道低头!”
“对。”
坐在靠外位置上的人说道:“陛下显然是对货通天下行感兴趣的,真要是一道旨意下来将货通天下行收归朝廷所有,必然会有户部和吏部甚至刑部的人奉旨下去清查账目……陛下若是知道小半个朝廷的人在货通天下行里都有份子,必然龙颜大怒!”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之处在于,咱们谁都不干净。”
一个人叹道:“当初怡亲王透的消息,说入份子进货通天下行是实打实能赚银子的事,王爷说话,咱们怎么会不信?所以多多少少都投了些,谁知道吴一道那家伙胆子也真够大的,来者不拒……后来真的赚了银子,咱们往里面砸的钱越来越多,手自然也就越来越不干净。这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以前为了分红利的事咱们或许有些不和,可现在必须坐下来踏踏实实议出个法子,怎么让吴一道低头。”
“在陛下的旨意下来之前,咱们必须都撤出去,干干净净的撤出去!”
一个气质文雅的人摇了摇头道:“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吴一道宁愿得罪半个朝廷的官员也不松口?”
“他白痴了!”
有人恨恨的骂道。
“他可不是白痴!”
之前说话的人想了想说道:“我揣摩吴一道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到了昨儿个才豁然开朗。他之所以不惜把咱们都得罪了,连怡亲王都顶撞了,为的是什么?”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自然是他舍不得自己的家业!他现在和咱们抗争不是真的抗争,他和陛下抗争才是真的抗争。他手里攥着那么多东西不松开,无非是想要挟咱们。让咱们在朝廷里说话,阻止陛下将货通天下行收了!他是想逼咱们帮他保住家业,无论是谁辛辛苦苦打下来这么大一份产业也会如珍视自己的孩子一样,谁想染指都会反抗,哪怕……是陛下。”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就范?”
“难!”
“那怎么办?”
“杀?”
“光杀了吴一道有什么用处,账本不知道被他藏在什么地方,还有咱们这多年来的见不得光的那些事,吴一道一件一件必然也都记着。他肯定是把东西藏在什么别人根本找不到的地方了,不然怎么会这样有恃无恐?”
“不知道东西在哪儿,终究是个麻烦事。杀个吴一道简单,要是杀人能摆平这件事,你我还至于坐在这里商议?”
之前那文雅气质的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咱们以前就分析过,吴一道在去西北之前就将他女儿吴隐玉送去了江南清乐山,说不定那东西就在他女儿手上!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是不会相信别人的,所以除非他自己保管,否则就是在吴隐玉那里。”
“已经快两个月了!”
那高高瘦瘦的人说道:“咱们派去江南的人手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这个吴一道就是一头老狐狸!恐怕早就预料到有这天,所以才会花大笔的银子把吴隐玉送去清乐山修道。以前以为他只是溺爱女儿,吴隐玉要什么他给什么,现在才明白他的心思竟然想这么远!”
“只能再等等了,下江南的人若是带不回来好消息,这事儿就只能在京城里解决了。实在不行,就先除掉吴一道。再把他身边的亲信全都宰了,这样,就算陛下想找那账本也无从找起。咱们得不到,谁也得不到。吴一道为了保密,知道这件事的人肯定不多。所以,也杀不了几个人的。”
“那个叫方解的……前阵子一直住在散金候府里,你们说……吴一道会不会将东西给了他?”
“应该不可能,吴一道怎么会信任一个外人?”
“怡亲王已经派了人到那个方解身边,吴一道若是真把东西给了方解,肯定能查出来的。”
最后这个说话的人,赫然是怡亲王的管事秦六七!
……
清风观。
怡亲王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色,忍不住赞道:“这观里算是长安城数一数二清净自在的地方了,也难怪真人到了长安城之后就再也不出门。在这里的时间久了,只怕连孤也会迷恋上这份幽静安详。”
跟在他身边相陪的,正是清乐山一气观的观主,大隋道宗的领袖萧真人。这个在江湖上地位超绝的老道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仙风道骨的气质。若不是身上穿着象征真人身份的黑色道袍,换做普通百姓的服饰走在哪儿都不会被人记住模样。
这样的老者,就算在大街上与你擦肩而过,你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普通,太普通。走在他们身后几米外的清风观观主和一身红袍的鹤唳道人,看起来也要比萧真人更像是一位得道高人。
萧真人笑着说道:“王爷身在风尘中,想不到竟然怀着一颗道心。”
怡亲王哈哈大笑:“哪儿有什么道心,不过是身处喧嚣之中太久有些厌烦了,忽然间置身这道观里就好像走进世外桃源,心里清净了不少。依着孤的性子,真让孤在这里陪着油灯道经度日,还不憋闷死?”
萧真人道:“可不敢请王爷久住,不然这道观里用不了多久就会满院子的莺莺燕燕。”
怡亲王笑的前仰后合,一边走一边说道:“萧真人倒是看得真切,孤这半生来,最离不开三个东西。一,美酒。二,美人。三美食。若是孤真在这院子里住下来,或许长安城里楼子里的姑娘们真会跑来找。”
萧真人笑了笑,没答话。
怡亲王走到大殿外面,回身看了看走过的路有些感慨地说道:“这里是道观最高处,回头望来时路尽收眼底。还是站在高处看风景好些,越高越好。站在最高处,半路走的艰辛些也值得。”
萧真人语气淡然道:“高处冷。”
怡亲王道:“那就穿厚实些。”
萧真人又道:“身上的冷不算冷,再厚的衣服也裹不住心里的冷。”
“真人为何心冷?”
怡亲王问:“莫非是因为站的太高?”
萧真人道:“还没有王爷站得高,怎么算太高?”
他指了指脚下,确实比怡亲王矮了一个台阶。他并没有走上大殿前的小广场,只差一步。
“你为什么不再走一步,和孤站的一样高?”
怡亲王问。
萧真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地说道:“我站在该站的地方,再高也不高。若是站在不该站的地方,再矮也还是站高了。而且有时候王爷把高处看的太美好了些,其实就看风景来说,山顶和差一步到山顶的地方没什么区别。我站在王爷下面一个台阶的位置上,料来和王爷看到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差异。”
怡亲王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他往下看了看,又往上看了看:“站在山顶和站在距离山顶一步的地方,看到的东西肯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站在山顶和站在半山腰看到的东西,必然相差很大。可只要还在人世间,站在最高的山顶上往下看的依然只是穷目之景。若是离开人世间,站在天上往下看呢?”
萧真人笑着摇头:“没有人能站到天上去,谁都不能。”
怡亲王笑了笑,停顿了一下问:“萧真人,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但因为不够礼貌所以孤一直忍着。既然今天恰好说到高低,那么孤就借着这个话题问出来……你觉着,是你高一些,还是周院长高一些?”
萧真人沉默了片刻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知道周院长有多高,所以无从比起。不过我倒是知道自己有多高……不怕王爷笑话,我是真的很高。”
第0237章 武当山的道人
方解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跟在自己身后嘿嘿傻笑的黑小子燕狂,然后不住的摇头叹气。为了让这家伙看起来顺眼些正常些,方解特意让他换上一身簇新的书童服饰,青衣小帽皂靴,浑身上下收拾的倒是很干净,可这也掩盖不住人黑脸丑啊。
方解甚至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什么妖精转世。
幸好,挂在他鼻子下面那两条大蚕虫在方解的强制性措施下算是销声匿迹了。可即便如此,带着他走进演武院的时候还是招惹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嘲笑。男风之气虽然在大隋帝都不算浓烈,但谁家的书童不是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方解带着的这个书童,别说和俊俏没一个铜钱的关系,便是说他不漂亮已经是昧着良心了。
方解才走进演武院没多久,关于他带了个猴儿做书童的消息就在演武院里传开。
黑小子倒是丝毫也不害羞,谁看着他笑他看着谁笑。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倒是把演武院里本就不多的女学生们吓得花容失色。
半路遇到虞啸,两个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虞啸就把他拉到一边。皱着眉看黑小子一眼后压低声音问道:“你从哪儿寻来这样一个人做书童?这家伙要是晚上出来能把人活活吓死!”
方解讪讪的笑了笑道:“一个算命的说我最近运气不好,所以找了这么一个带在身边辟邪……不过你放心,晚上他出来是不会吓着人的。”
“为什么?”
虞啸问。
方解认真地说道:“晚上……看不见他……”
虞啸一怔,随即扑哧一声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黑的人,你还别说,你这书童要是晚上光着屁股跑出去,随便往角落处一站无需伪装,谁也看不见。”
方解笑了笑后问道:“我听闻大将军不日就要带兵出征了?”
虞啸点了点头道:“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定在二月十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日子,我特意翻看了黄历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好不坏。不过家父倒是不信这些,他领兵这么多年来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本就没有鬼神,信它做什么。”
方解道:“若是这一战晚些打就好了,你我都能随大将军出征。有你照应着我,说不得能立些功劳回来。”
虞啸看了看四下没人,低声道:“这一仗未必那么快就结束,前两日我和家父谈及的时候,家父也说,若是大隋稳守住满都旗,最起码要到将长城建起来为止。围绕着满都旗建造的长城一日不建好,蒙元人的攻势便一日不会停歇。可要想在西北蛮荒之地建造长城,谈何容易?虽然工部已经招募了大批的匠人准备开往西北,狼乳山上也不缺石材木材……可蒙元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咱们的人建造长城?”
方解嗯了一声道:“又盼着这仗早些打赢,又盼着等到咱们学成之后好去西北立功……矛盾之极啊。”
虞啸笑了笑道:“功劳不愁有的,这场战争要是两年内能打完,就真算不错的结果。以后朝廷调拨大军轮守西北势在必行,而蒙元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怎么可能轻易服输?”
方解点头道:“说不得长城建起来之后,蒙元人也快学会怎么打攻坚战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关于西北战事的事,虞啸告辞离去。方解带着黑小子一路往演武院里面走,快到藏书楼的时候遇到谢扶摇。谢扶摇看见黑小子的时候表情和虞啸一般无二,如此儒雅淡定的人也忍不住惊讶的咧了咧嘴。
“你这两天出去降妖除魔了?”
谢扶摇问他:“是不是从半月山上擒住的这个……人?若是他住在半月山上,那么半月山没有野兽活物的缘由也就算查清楚了。”
“好阴损的嘴巴!”
方解白了他说道:“你不觉得身边带着这样一个人很有安全感?”
谢扶摇扑哧一声笑了:“是啊,这个人要是贴在自家大门上,鬼神皆怕啊。”
方解不想在黑小子的相貌上继续讨论,笑了笑问:“最近这两天怎么不见你在演武院里?我去你院子里找了几次你都不在。”
谢扶摇低声道:“告诉你,你却不许告诉别人。”
方解眯着眼睛问:“当采花大盗去了?”
谢扶摇笑骂:“放屁……传我修为的恩人到了长安城,你说我是不是该去迎接?他是第一次来帝都,哪儿都不熟悉,我帮着安顿下来。又陪着转了几处风景,今儿一早的时候才回演武院来。”
“武当山张真人的弟子来帝都了?”
方解一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紧了一下。
“嗯,师兄代师传艺,这么多年来我的修为一直是他指点。说起来,倒是师兄更像是个严师。前几日我得到消息说是师兄快到长安城了,所以连忙出去定好了住的地方,又出长安城迎接。”
“你师兄自己来的?”
方解问。
“不是,还有几人,但我却是一个都不认识。”
谢扶摇笑了笑道:“我武当传人远比清乐山的道人要低调,按照道理我师兄和清乐山的红袍大神官是一个层面的人。但我武当上下就没有红袍大神官这个职位,师兄的道袍也与弟子们穿的相差不多。即便走在大街上,也会被人看做是普通道人,哪里会猜到竟然会是武当山张真人门下。”
方解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清乐山的道人们按理说早就应该要返回一气观才对,毕竟演武院的考试去年初夏就已经完成。萧真人和鹤唳道人他们已经在长安城里多住了八九个月的时间,不回去是为什么?他们还没有走,武当山的道人们又来了,这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