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道:“所以你比长期在罗耀府里的人知道的还要多些,这也是我为什么找你的缘故。事实上,在帝都红袖招里的时候之所以我会出手对付你,那个时候我就想逼你回答这些问题,可惜的是叶近南来的太快。”
“说吧,残破不全的命也是命。”
方解耐心道:“而且残破不全的人,也有可能成为人上人。”
陆鸥艰难的咽了口一口吐沫,喉结上下起伏。
“我就知道两次,但我不知道佛宗来的是什么身份,因为少将军只是偶尔和我提及,你相信我……如果少将军不肯说,我也不敢自己去问。少将军只是有一天喝酒的时候提起过,这些年来竟然有佛宗的人敢来找大将军。但少将军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因为大将军会见佛宗之人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留。而且……而且除了少将军之外,几乎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少将军推测,好像是佛宗之人打算在西南传教,想找大将军通融。可你也知道陛下对佛宗之人的厌恶,大将军怎么可能会允许佛宗的人在西南立足?”
“你真的不知道去见罗耀的佛宗之人是什么身份?”
“我真的不知道……但估摸着应该身份不低吧,一般人想要见大将军也不是容易事。”
“嗯。”
方解点了点头:“就算你回答的比较老实,和我已经知道的消息相差无几。第二个问题是关于那些蛮人巫师的,罗耀的府里到底养了多少个巫师?”
“我就知道两个……好像是大将军下令屠掉几个蛮人部落的时候,这两个人自己找上门来的,他们说可以帮助大将军,为大将军做事。但请求大将军不要杀光那几个部落的人,大将军留下了他们两个,但还是下令屠掉了那几个部落所有的青壮男丁,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人,一个都没留。”
方解嗯了一声道:“这倒是符合罗耀的性子。”
他看着陆鸥问道:“那你知道不知道罗耀养那些巫师,让他们做过什么没有?”
“这倒没有!”
陆鸥道:“我在大将军府里的日子虽然不长,只见过几次那两个蛮子巫师。他们好像只是住在大将军府里后面的别院,很少出来走动,也从来没有听说大将军让他们做过什么事。”
“罗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留那些巫师的?”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方解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你很老实,但现在一点儿都不老实了。我跟你说过我知道不少关于罗耀的事,你所说的我未必就不知道。”
他的匕首忽然划过,哧的一声在陆鸥的左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很快,血液就从伤口里溪流一样冒出来。这一刀方解把握的极精准,只差分毫就伤到了陆鸥的动脉。
“啊。”
陆鸥惊呼了一声,身子向后缩了缩:“我真的不知道。”
方解叹了口气,从腰畔的鹿皮囊里取出绳索将陆鸥绑了,然后吊在一棵大树的枝杈上。被捆绑住的陆鸥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大腿上的血不停的滴落下来。
方解从皮囊里翻出一根很细的竹管,一头削尖,然后走到陆鸥身前,抬着头看着陆鸥很认真地说道:“刚才那一刀我留了情面,是因为你第一个问题回答的还算老实。我现在再问你一遍,罗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留那些蛮子巫师的?”
“我……”
陆鸥犹豫了一下,方解却没有犹豫。
他将那根细细的竹管噗的一声刺进陆鸥的大腿里,精准的扎进了动脉血管中。很快,就有血顺着竹管往下流,淅淅沥沥,将地面上的几棵小草染成了红色。
“如果我不将这根竹管拔出来,估计最多小半个时辰你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到时候流干了血的尸体干瘪的就好像枯木一样,连最贪婪的狼都不会吃你的肉。你可以想象一下你一直流血流到死的过程,虽然算不上太痛苦,但你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一点点的衰弱,清晰的感觉到力气在你的身体里一分一分的被剥离。”
他走到不远处,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掏出烟斗,塞上烟丝点燃后抽了一口:“我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耗到你死还是有的。”
“很久之前……在很久之前大将军身边就有蛮子的巫师了!”
陆鸥哀求道:“求求你,把那个东西从我腿上拔掉。”
……
“时间,人数。”
方解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并没有立刻起身。
“少将军有一次跟我提起过,说大将军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迷信那些蛮子的巫师,这些年来几次对蛮子的征讨,都是因为大将军命令那些部族中的巫师来他府里做事,那些巫师不肯所以大将军才下令进攻的。据说大将军养着那些巫师却从来没有让他们出来过,而是在府里一个隐秘的地方一直在做什么事。”
“少将军有次喝的酩酊大醉,似乎很不满。他说他小时候大将军就这样了,他问过将军夫人,好像是大公子罗武死了之后,大将军的性格就变得越发孤僻怪异起来。后来平定商国的时候,大将军才刚刚升任左前卫大将军,他带兵在西南征战的时候听说了蛮人的巫师,会许多稀奇古怪的巫术,就开始暗中搜罗这些人。”
“只是大将军找这些巫师到底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或许……或许少将军和大将军夫人应该知道。”
陆鸥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后显得气喘吁吁。他看着方解哀求道:“求你,快点把那个竹管拔出来吧,我不想死……不想死。”
“不急。”
方解摇了摇头:“继续说,这么多年罗耀搜罗那些巫师养在自己府里,显然人数不会太少,不可能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你仔细回想一下,那些巫师要做的和什么有关?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事?”
因为焦急惊惧,陆鸥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复杂:“我想想……我想想……”
陆鸥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他低着头能看到那竹管里的血不停的低落下去。越是看,那种恐惧就越浓烈。
“我想起来了……那些巫师都住在大将军府最深处的别院里,基本上不出来走动。但是有一次一个巫师出来,交待府里的侍卫出去弄到小儿胎血,必须是男孩子的。还有……据说十几年前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将军似乎一怒之下杀了不少巫师。家父也曾是大将军府里的人,我十几岁的时候,家父有一次在家里提及过,说十几年前大将军府后面别院里的惨嚎持续了很久,后来他看到大将军的亲卫抬着不少尸体从别院里出来。”
“具体是十几年前?”
方解立刻问道。
“记不太清楚了,怎么最少也有十四五年了吧。”
陆鸥急切道:“求你,快把那竹管拔掉。”
方解将烟斗在石头上磕了磕,眉头逐渐皱紧。他起身走到陆鸥身前将那根竹管拔下来,然后撕了陆鸥一条衣服将他的左腿勒住。
“我说过,只要你好好的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为难你。”
方解看着陆鸥的眼睛说道:“现在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左前卫,到底拥兵多少?西南四道的地方官员,是不是每年都要从府库里拨出银子孝敬罗耀?”
“左前卫……”
陆鸥感觉自己真的越来越虚弱,所以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浓:“左前卫的人马应该不下四十万,报给朝廷的人数是二十万,朝廷按二十万发放饷银。其他的人马,都是地方上的官员来养活的。当然,大将军每年都会派兵清剿那些蛮子,也能获得不小的财富,你知道蛮人的部落里不缺银子,只不过都打成了饰品而不流通。还有,大将军陈兵在南燕过境之外,南燕皇帝慕容耻每年也会给大将军送不少银子。”
方解嗯了一声问道:“这二十万编外的人马,驻扎在何处?”
“大部分驻扎在雍州西南四十里。再向南不足百里就是南燕,想西南三百里就是蛮子的部落。”
方解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罗耀的修为有多高?”
“不知道……自从灭掉商国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大将军出手了。”
陆鸥哀求道:“知道的我已经都说了,放我下来吧。”
方解缓缓的摇了摇头。
陆鸥脸色立刻一变:“你……你果然是在骗我。”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一开始我是真的想留下你帮我,毕竟有你这样的人协助,查罗耀的底细就会轻松不少。而且你和罗文的关系不俗,也能帮我从罗文嘴里打探来不少消息。”
“但我后悔了。”
方解叹了口气道:“你跟随罗耀这么多年,却如此轻易的就将他的底细知道多少说了多少。而你若是跟着我,我怕你不用别人逼迫就会把我卖了。我反悔是我的错,因为我之前忽略了这一点。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痛苦。”
他伸出手帮陆鸥整理了一下衣服:“是你运气不好,遇到了我这样一个总想做好人却注定做不成好人的人。”
“方解!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若是有来生,我要将你大卸八块!”
“等你做了鬼再说吧……另外,别和我说来生这种话,我比你理解的稍微深刻一些。更何况,就算有来生,也只不过是多杀你一次罢了。”
方解将匕首戳进陆鸥的心脏,然后来回扭动了几次刀柄。
“再见……另外告诉你,你之前说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我手里几乎没有关于罗耀的消息。”
他将匕首收回,然后一拳轰在身边的地面上,砰地一声,地面被他一拳砸出来一个大坑。他接连三拳后,看了看那土坑差不多够大,然后将陆鸥的尸体放进去,用土掩埋:“入土为安吧……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这个了。”
第0309章 暗侍卫
方解看着面前这座新起来的坟包,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你希望有来生可以找我报仇,我希望你的愿望可以实现……在我亲手杀了的人面前说这话,我果然是越来越矫情了。”
方解转身,脚下一点离开了这片林子。
在他走后不久,卓布衣出现在这座新坟前面。他看着方解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方解不懂修行,能感知的天地元气也有限。虽然这段日子以来在丘余的指点下,对于在体外运用天地元气的尝试有了进展,但他依然无法感知到卓布衣这样的高手。
卓布衣之所以皱眉,是因为他发现方解的行事风格越来越让人心里发寒。他是一直跟着方解来到这里的,亲眼看到了方解以绝妙的连珠箭射杀陆鸥的五个随从老兵,然后用一种很阴狠的手法逼迫着陆鸥透露了不少关于罗耀的事。
这些事,卓布衣也都听到了。
他本来就是个极罕见的感知类型的修行者,而且修为远在沐小腰之上。
当方解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之后,卓布衣将目光转到面前的土坟上。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挥手一拂。
一股劲气过后,那座坟包便消失不见。
那里变的很平坦,虽然新土看起来依然很明显。但现在这个时节,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钻出来一层绿茸茸的小草。一两个月之后,只怕再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埋着一个边军五品将军。
卓布衣招了招手,从暗处掠过来几个飞鱼袍垂首站在他身边。
“把附近清理一下,血迹掩埋。”
那几个飞鱼袍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清理痕迹。
卓布衣缓步走到一边坐下来,眉头依然皱的很深。方解之前的表现确实足够冷硬心狠,可在最后时刻为陆鸥立一座坟的举动又让卓布衣很不满。本可以做的毫无痕迹的一件事,偏偏要留下痕迹。他知道这是方解性格里的东西在作怪,那是一种有时候要不得的善意,虽然只能算作伪善。
他感念于方解这段日子以来的变化,也失望于方解的不足。
卓布衣坐在方解之前做过的石头上,等着手下清理现场痕迹。不多时,远处又有几个飞鱼袍掠过来,为首的组率对卓布衣抱拳道:“官道上的尸体和马车残骸都已经处理掉了,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卓布衣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分派几个人,先到江边雇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解他们明天一早就会起行。雇到船之后分作两队,一队继续跟着钦差的队伍,另一队先一步赶到洛水与长江的交汇处等着,看看有没有左前卫的人在那里。”
“喏!”
那组率应了一声,扭身带着人快速离去。
“方解……”
卓布衣在心里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对罗耀的事如此上心,但也知道你肯定不全是为了替陛下做事。只是你既然不打算做一个善人好人,就应该明白若是不放弃那一丝伪善还是成不了事。”
……
赶回罗城之后,方解在钦差队伍所住的那个大院外面转了一圈,然后从一处隐秘的地方跃了进去。院子里,黑小子已经等的有些心急了。
“叶近南到你房间门外叫了两次,聂小菊挡着不让他进。若是再晚回来些,难保不会让他起疑心。”
方解点了点头,接过黑小子递过来的衣服快速的换了,一边换衣服一边笑着说道:“回来的晚了是因为收获很大,从陆鸥嘴里问到了许多关于左前卫的事。这些事,咱们在雍州若是去查,一个月也未必查的出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跟着,一个人去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黑小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方解道:“任何人不在这院子里都会被人怀疑,越少人出去办事越好。叶近南不是笨蛋,真要是推门硬闯咱们的布置立刻就露馅。但只要你们都在,叶近南的怀疑就会降低不少。”
换好衣服之后,方解跑到自己居住的那间房子后面轻轻敲了敲窗户。穿着方解衣服的陈孝儒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跑过去将窗户打开。方解翻进来低声问道:“没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