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瘸子嘿嘿笑了笑道:“眼力,计算,心智都不俗,可惜了……要是你能修行,老爷子我再收一个关门弟子也无妨。可惜可惜……”
“你他娘的就是来讥讽我不能修行的?”
方解猛的坐直了身子骂道:“滚蛋!”
他骂的解气,大犬和沐小腰却听得心惊胆颤。沐小腰握紧了红绫,大犬带上了手套,唯恐老瘸子一怒之下把方解撕把了撒气。要知道在老瘸子眼里,方解真的就跟一张纸片似的好摆弄。撕碎了也成,揉成一团也成。
“哈哈!”
老瘸子还是没有生气,大笑几声跃下马车,一个恍惚消失不见,再看时已经到了前面红袖招的马车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喝酒,还哼着不知道什么曲调的歌。
西北大风,漫卷天
边塞杀胡,遍地烟
一首离别曲唱尽
……
英雄骨已烂,豪杰血已干
……
后面的语句听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想的词还是真有这曲子。不动听,嗓音沙哑,但透着一股别样的味道,让人心里有些难受。
“你还真敢骂……”
大犬凑过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叹道:“你知不知道,他随随便便动一动小手指头,就能在你脑门上再戳出一个屁眼来?”
方解笑了笑,看着老瘸子低声道:“别拿他和陆小凤相提并论,他更贱……越是骂他,他越开心你信不信。我要是以后天天骂,没准过几天就哭着喊着求我做他徒弟!”
“陆小凤是谁?”
马车微微摇晃,老瘸子似乎是睡着了。马车里的两个女人在下棋,从李落来的时候就开始下,一直到李落离开队伍重新上路又走出十五里,这一盘棋才下完。姜还是老的辣,但下了这么久她也只赢了一目半。
要知道十年前在帝都长安,礼部尚书怀秋功这样的大国手,与她对弈也是互有胜负。
“看出来了?”
夏大娘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问。
坐在她对面的息烛芯没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车厢外面的老瘸子嘿嘿笑了笑语气很奇怪地说了两个字:“怪胎。”
……
与此同时,大隋帝都长安城。
长安城里最恢弘的建筑必然是太极宫,而太极宫里最要紧的地方必然是……御书房。
身穿黑色绣团龙帝王常服的中年男子猛地站起来,脸色从来都是古井不波的他此时却忍不住激动起来。他快步从龙书案后边转过来,看着面前报信的大内侍卫急切问道:“你再说一遍,在哪儿?”
六梁冠,飞鱼袍,袖口上还绣着流云图案,能穿这样服饰的大隋朝廷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大内侍卫处统领罗蔚然,一个是侍卫处副统领兼情衙镇抚使侯文极。
“飞鸽传书,那人在最西北的边城樊固出现过,只停留了一日就走了。”
“见了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先去了红袖招,然后在一个狗肉铺子里和一个边军斥候同桌喝酒划拳,好像和那斥候关系不一般似的,划拳输了,还被那小斥候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当日夜里离开了樊固,之后就又不见了踪迹。”
“哈哈……哪来的这么有趣的边军斥候?敢打他的屁股?”
这个世上权利第二大的却一直想跟权利第一大的那个人叫板的大隋皇帝眼前一亮:“去个人,把那个斥候给朕带到帝都来!”
“那个斥候好像积累了二十一件军功,已经启程往帝都这边来了,参加演武院的考试……倒也不是个俗人,才十五岁。”
情衙镇抚使侯文极低声道。
“他看上的,怎么可能会是俗人?”
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搓着手说道:“十五岁就积累了二十一件军功,有前途!派个人去接,到了长安先直接带到宫里来,朕要见见……他看上的后生是个什么样的少年郎。文极,你去一趟青鸾山……去请周院长来,朕有事要和他商议!”
第0032章 肯定出卖你
大隋国境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皆过万里。大隋的整个疆域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倒置的鸭梨,北边大南边小。南北长度比东西还要大不少。即便是从帝国疆域东西走向最窄的西边雍郡到东边江都郡也要超过万里,由此可见大隋疆域之广袤。
雍州郡是十五年前大隋灭了商国抢来的,占去商国三分之二大小。雍郡也是大隋最大的一个郡,雍州城就是当年商国的国都。商国灭亡之后,逃走的太子慕容耻在大理城建立南燕国,对大隋称臣进贡,自称儿皇帝,或许是因为南燕之地太过于疲敝,而且又小的不能勾起大隋皇帝陛下的进食欲望,所以南燕能苟延残喘下来。
大隋以武立国,历代皇帝为了显示自己没有遗弃祖先的尚武和斗志,都会发动至少一次对外的攻势,也正是因为如此,大隋立国百多年军方的人在朝中依然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很多国家,立国之初崇尚武功。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之后就会渐渐削弱武将的权利,重文轻武。但大隋不同,从大隋太祖皇帝起兵逐鹿中原开始,大隋的皇帝们每个人都以开疆拓土为己任。要是谁没打下一片疆土来,甚至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也正是因为这样,大隋周边的一些国家苦不堪言。梁国,周国,魏国,赵国,南齐,北齐,东魏,这些国家先后成了大隋皇帝们自傲吹嘘的资本。这些国家的领土,也变成了大隋的某郡。
到了上一任皇帝的时候,因为实在打无可打,只好对一直以来和大隋保持着良好关系的商国动武。不是上一任大隋皇帝太狠毒,怪就怪上上任皇帝把中原最后一个敢对大隋叫板的东楚打的只剩下五分之一大小,要不是因为东楚最后的国土是个半岛,而且东楚的水师远强于陆军的话,那个半岛也被大隋拿下了。
所以到了大隋这一任皇帝杨易的时候,他也很苦恼。登基十一年来,他每日都会在奢华宽阔的御书房对着那幅巨大的地图看一看,试图从中找到一个敢对大隋说不服的对手。十一年来,除了大草原上的蒙元帝国之外,他真的再也找不到别的地方了。
而对蒙元帝国动武,需要的就不仅仅是魄力。大隋历代皇帝都不缺魄力,但历代皇帝都选择与蒙元帝国和平相处。
非不想打,亦非不敢打,而是不能打。
大草原绵延数万里,比大隋的疆域还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就算大隋富甲天下,就算大隋有信心以步兵战胜蒙元帝国的骑兵,可也绝对支撑不起这样巨大的战争。仅仅是大军出塞的消耗,就足够把帝国拖累死。
没有五十万以上规模的军队,根本就不必考虑对蒙元动兵。五十万人马,远征数万里,消耗何其之大?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可能打的下来。
除非大隋拥有足以和蒙元相抗衡的骑兵。
而骑兵,永远是大隋皇帝心头的痛。
不过到了大隋天佑十一年的春天,似乎大隋皇帝的这个心头之痛有药可医了。三月末,一队自西北边塞驻军右骁卫派来的人马到了帝都长安,人数不多,只有二十几个。轻装简行,每人双骑,也耗时两个月才赶到长安。
右骁卫的二十几个骑兵,押送着三个北辽人进入帝都。
这三个北辽人,就是在樊固被李孝宗扣下的那些贩卖战马的人。其中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壮实汉子,有着北辽寒地特有的体貌特征。身材高大健硕,而不管男女,皮肤都很白。这有些违背常理,北辽地奇寒无比,十万大山更是贫苦,按理说这里生活的人皮肤应该冻的发红才对,最起码看起来会很粗糙。
可事实上,北辽人的皮肤都很好。
尤其是北辽女子,白的好像晶莹剔透的雪人似的。
为首的北辽人汉子叫完颜离妖,看样子二十几岁年纪,头发的样子是北辽人特有的发型,额前剃的溜光,脑后却梳着一条油黑油黑的大辫子。他所穿的服饰与中原人也有很大差异,马褂,坎肩,貂绒长袍。
这是完颜离妖第一次进入中原,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想象过无数次大隋的帝都长安城是个什么模样。他极尽自己的想象力,已经将长安城想的足够大了,可当远远地看到长安城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雄伟,壮阔!
就好像连绵不尽的十万大山一样。
当长安城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完颜离妖就没有看到长安城的尽头。就好像这座雄城是天然形成的一样,巍峨立于天地之间。当他骑着马到了长安城近处的时候,他的嘴巴已经张的有些疼。
往上看,城墙高的如同插进云际的利剑。往左右看,城墙长的无边无际。
右骁卫骑兵带着他走的是定乾门,长安西城十三座城门其中之一。也是十三座城门最不起眼的一座,可即便如此,巨大的城门还是能让八辆马车轻而易举的并排经过。朱红色巨大城门上的铜钉,看起来比人头还要大。
完颜离妖的喉结动了一下,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我已经用最大的力气去幻想长安城的雄伟,却还是只想象出了这城池百分之一的模样。这哪里是一座城,分明是一座大山!”
右骁卫的队正不屑的撇了撇嘴,和守城门的士兵办理了手续之后直接进了城门。
……
本来几个来自世间最贫苦寒冷之地北辽的野蛮子,是不会受到什么高规格的礼遇的。即便是上次北辽地可汗完颜勇派来的特使,负责接见他的也不过是大隋礼部的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
但这次显然有些不同,当完颜离妖被看到的画面接连震撼到麻木的时候,领路的官军说了一句到了,他才略微回过一些神。
驿站,本来应该是建在长安城外。可正是因为大隋太大,长安城也太大,各国的使节,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们如果住在城外的话,皇帝万一要召见一来一回耗去的时间太多。所以驿站就建在距离太极宫不过十里左右的东平四大街上。
完颜离妖到了驿站门口的时候还在感叹,一座驿站就比北辽地可汗的宫殿要巍峨。他的眼睛完全不够用了,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新奇的就好像第一次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婴儿。
“你就是完颜离妖?”
就在他感慨万分的时候,一道冷淡带着淡淡不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完颜离妖连忙回身,就看到一个身穿绿色冠袍的人。这绿色冠袍,按照大隋官员礼制,一眼就能辨认出来是七品以下的小吏。
在长安,三品大员都算不得什么大人物。这样一个小吏,更不会让长安城百姓放在眼里。可完颜离妖却不能不把这个人放在眼里,因为他这次来身上背负一个巨大的使命。他熟读一切关于大隋的书籍,所以也看得出来这个人品级不过是个八品不入流的小人物。但他依然表现出了足够的谦卑,展现出最真诚的笑容。
“草民正是北辽地十万大山所有子民的父亲,伟大慈祥的武德可汗派来觐见天可汗,大隋皇帝陛下的使者完颜离妖。请问这位大人是?”
这样啰嗦的话,也就北辽人能说的出来。
那人稍显不耐地说道:“我是大隋礼部的录笔参事,奉命在此等候。你先别进驿站了,我们礼部尚书大人等着你呢,跟我走一趟吧。”
“礼部尚书大人要亲自见我?”
完颜离妖显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录笔参事懒得再说什么,转身上了一辆马车。完颜离妖不敢耽搁,也跟着爬了上去。
……
大隋礼部尚书怀秋功是三朝元老,已经七十二岁。其实从天佑皇帝杨易登基之后,礼部的事他就已经很少过问了。平日里在礼部主持事物的礼部侍郎裴讳,但是今日一大早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就到了礼部衙门。除了事先得到消息的裴讳之外,礼部的官员们没有一个不觉得新奇的。要知道这位敢指着皇帝陛下说他不懂礼制的老头子,已经四个月零二十九天没来过礼部衙门了。
因为大隋太大,三月西北边陲还是风雪交加,帝都这边大街上的柳条都已经吐出新绿,但或许是因为担心礼部尚书大人年纪太大,所以厢房里还点着暖炉。
礼部侍郎裴讳恭恭敬敬的坐在下垂手,陪着老大人说话。
“明理啊,这衙门里你管的井井有条,不错……等明儿我就再上一道折子,退下去,也算是把礼部真真正正的交到你手里。”
“下官惶恐。”
裴讳连忙说道:“老大人身子骨还这么壮实,陛下隆恩又重,怎么能轻言退出朝堂?礼部也离不开您啊。”
“这马屁一点也不好听。”
怀秋功笑了笑说道:“都已经在大人前面加上个老字了,你还说我不老?伺候了三代帝王,其实我早就该退下去了。只是人越是年纪大越是贪权,自己想想都觉得羞愧。至于你说礼部离不开我,那就纯粹是假话了……我有两个月没来了吧?添了几个新人都不知道。”
裴讳讪讪的笑了笑:“您已经近五个月没来了。”
“啊?”
怀秋功愣了一下,嘿嘿笑了笑:“遛狗斗鸟喂鱼,种草养花修树,这日子竟然过的这般快……对了,只顾着说闲话,倒是把陛下交待的正事忘了。”
老人抚着雪白的胡须说道:“一会儿你去见见北辽地来的那几个人,就按……大国使臣的规格接待。”
“这……以前不是只安排个员外郎接见的吗,这次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
怀秋功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花:“西北要不太平喽……这时候北辽地的人自己找上门来,那不正遂了陛下的心思?哈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事想想就爽快。”
裴讳惊讶地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问道:“陛下要……要对蒙元动兵?”
“不然对谁动?陛下可是一心和太祖皇帝比一比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