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对自然的亲近,竟然已经达到了这样可怕的地步!
“其实这本来就是上天赋予人的能力,只是人心变了之后就失去了这能力。动物能感知天地变化,比人要早许多知道要刮风了,要下雨了,甚至地震这样的灾难,然后提前躲避。人在最早的时候,应该也有这样的感知,因为那个时候人们的心底还只有纯洁,没有那些污秽的欲望。人们不把自己当成天下的主人,所以是天下的主人。人们有了这想法之后,反而越来越背离自然,渐行渐远。”
这些话,方解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桑飒飒走到树林边的时候显然又犹豫了一下,金色面纱下的绝美容颜上红云朵朵,她抿了抿嘴唇,然后缓步走了进去。就如同下了极大的决心,幸好方解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不然她更会觉得有些难堪。
方解跟在身后走了进去,而白狮子浑沌也跟着进去,方解发现白狮子的表情也有些异样,就好像它跟过来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而它偏偏还不知道这必须要做的事是什么。这样一头凶兽的脸上有如此拟人化的表情出现,而且那么清晰,让方解更加的诧异起来。
这个桑飒飒身上处处透着怪,却不诡异。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亲近,特别自然的那种亲近。方解确信,无论任何人都不会对她生出敌意。就算是这世间最邪恶淫秽之人,看到那双洁白出尘的脚儿也会收拾起内心的肮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匍匐在她的脚下,却不敢生出亲吻她脚趾的心思。只想就那样参拜,表示对她的尊敬。
树林不大,新绿已经将纸条覆盖,走进去几十米后回身就看不到了沉倾扇她们,但方解却没有丝毫担心。以他对桑飒飒的了解,他知道自己的修为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可他偏偏确定,桑飒飒绝对不会对自己有杀意。
又往树林里走了几十步后,方解忽然惊奇的发现这林子里居然有一间破旧的茅草屋,显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了,窗子已经掉落,门掉在一边,屋子里有几只鸟儿飞出来,却不肯离开围着桑飒飒的身边一边飞一边快乐的鸣叫。
茅草屋外面是一圈已经坍塌了的篱笆墙,而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那篱笆墙上爬满了的蔷薇,已经盛开。
桑飒飒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个地方曾经还有人居住过,不过当看到那茅草屋的时候她显然松了口气。
“就在这里吧,好不好?”
她问。
方解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走进那个篱笆小院。鸟儿在桑飒飒身边盘旋,桑飒飒伸出一只手,那几只鸟儿便停落在她胳膊上,对着她叽叽喳喳欢快的叫着,就好像在欢迎自己最好的朋友。
桑飒飒笑了笑,可惜隔着面纱,方解看不到她的笑容有多美。
不过她的眸子因为笑而眯成了月牙儿,这应该就是最美的月牙儿了吧。
桑飒飒扬了扬手臂,那些鸟儿便飞上了天空却一直在茅草屋上空来回飞旋,依依不舍。
树林外远处,沉倾扇看到天空中鸟儿飞旋的时候眯着的眼睛逐渐睁开,一直绷着的精神力也逐渐放松,她看着那鸟儿喃喃:“这世间……竟然真的有如此纯粹真我的人,难得……”
……
桑飒飒走进茅屋,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屋子里的灰尘气味。方解想跟着走进去,桑飒飒却摆了摆手轻声道:“我只是好奇,当初是谁会在这里简居,所以才走进来看看,咱们去那边坐着吧。”
她指了指那一丛蔷薇花。
方解问:“你看得出来是什么人住过?”
桑飒飒摇摇头:“除了能猜到是个女子,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这里至少有十几年或是几十年没有人再来过,原来主人的气息已经散尽所以感知不到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女人?”
方解好奇的问。
桑飒飒看了方解一眼,然后自然而然的回答:“因为我是女人。”
方解无语,心说这答案还真是理直气壮到让人只能接受。
在爬满了蔷薇的篱笆墙不远处,桑飒飒就在草地上坐下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朵开的正盛的蔷薇花,方解第一感觉她要将花儿摘下,然后才醒悟,桑飒飒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来摘花的举动。
方解在桑飒飒对面的一个石头凳子上坐下来,这里应该是当初这小院的主人特意布置的。只有一个石凳一个小小石桌,这也证明了这里曾经确实只有一个人居住。也不知道当初的那个女人为什么会住在这样没有人烟的地方,选择过这样清冷的生活。每当深夜对月的时候她坐在这石凳上,想的又是什么又是谁?
“你为什么坐的那么远?”
桑飒飒问方解。
方解揉了揉鼻子笑道:“我这个人身上戾气重,不似你走路踩过草地也如没有走过一样,你坐在那里,起身之后曾经坐过的地方想必也会恢复原来的模样,而我若是坐在草地上,那些草就别想再恢复如初了。”
桑飒飒听完很好奇的看了方解一眼,然后微笑:“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又怎么会真的是戾气太重?”
方解笑了笑:“还是说说你要讲的故事是什么吧,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故事能让蒙元大国师不远万里而来找到我。我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故事,听众必须是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桑飒飒垂下头语气很轻的回答:“其实和你关系还要小些,和我关系很大……”
她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看方解而是转头去看蔷薇花:“故事开始……你可以不用特别认真的去听,因为这只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你可以理解为我要找你商议之事的解释,虽然……虽然有些离奇。”
方解点了点头:“我会很认真的去听,因为这是一个女人走了上万里路来很认真的给我讲的故事。”
“谢谢。”
桑飒飒微微颔首,又沉默了一会儿后慢慢地说道:“你只当是听些新奇的传闻,也不需要去铭记……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千年,或许更久,草原上有许多许多部族,比现在要多很多,那个时候的草原人很分散,他们刻意的疏远彼此,每个部落之间几乎都没有交流,如果有,也是厮杀。”
“那个时候,草原人信奉的还不是长生天,也不是狼神,更不是大轮明王。”
“是草原人传说中的那个恶魔?”
方解问。
桑飒飒点了点头。
“其实所谓的恶魔,也只是一个人。”
桑飒飒似乎是在整理措辞,然后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之所以后世人将其称之为恶魔,或许他是草原上第一个开始不去控制自己欲望的人,尽情的将自己的想法实现出来,而他的想法逐渐的让人害怕。在他之前,草原人生活的很平和,人与人之间没有争斗,远行的人随便走进一个帐篷都会得到最丰盛热情的款待。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也会熟络的好像相识多年的至亲好友。”
“自从那个人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之后,草原上就很难再见到这样平和温暖的场景了,他改变了整个西方……这个人叫桑乱。”
听到这个名字,方解的心里猛的一紧。
“是的……”
桑飒飒似乎是感觉到了方解心里的想法,她点了点头:“这个人,是我的祖先。如果单单从修行上来说,或许没有人比他更伟大,因为是他发现了修行的秘密,在这之前没有人去尝试让自己变得超越自然的强大。”
“修行的开创者?!”
方解骤然一惊。
“算是吧。”
桑飒飒将宽大长袍的帽子放下来,露出来一头很黑很亮的长发。每一根都很清晰,很直。这一点和草原人完全不同,草原人无论男女,头发都天生的有些卷曲。
“最起码在这之前,我没有找到更早的有人开始修行的记载。他发现了人与其他生灵的区别,然后变得越发强大,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正因为他的强大,所以他开始去想控制这个世界。”
桑飒飒的语气有些忧伤,也影响了方解的心情。
“他觉得,他应该是站在最高处的人了,所以其他人都要对他臣服。于是,他骑着他的坐骑白色雄狮,开始征服整个草原的征程。”
听到这句,方解的脸色骤然一变!
第0561章 一个可以抹除历史的人
蔷薇丛香溢,美人轻言语。
方解坐在石凳上静静地听着,也刻意控制着自己心里的震撼。桑乱有一头白色雄狮坐骑这句话,在刚才狠狠的敲打了一下他的心,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因为他知道故事里会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桑飒飒有些失神的看着蔷薇花,支着下颌的手看起来同样的美。皓腕圆润无暇,手指纤细如葱白。
“距离大雪山很远的地方,再往西行大约三千里有一座悟道山,那山的名字是后人改的,在那个地方,人们依然将桑乱尊为圣父,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他们是桑乱开始祸乱西方后,唯一得到了利益的人,虽然后来桑乱死后,大轮明王和黄金家族的西征给他们也带来了灾祸。但他们依然对桑乱很尊敬,没有背弃。因为桑乱后来征服西方获取的财物,大多运回悟道山分发给了那些人,也就是桑乱的部族。”
桑飒飒转头看了方解一眼,歉然笑了笑:“揭过去的稍稍多了些,重新说起桑乱征服大草原的事吧……桑乱在悟道山上一棵桑树下悟道,他本是个孤儿,但他从小就被乡亲们照顾着,得到的都是温暖。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当地人都称他为菜头,因为他是吃百家菜长大的。他在桑树下开始修行,于是给自己取姓氏为桑。”
“而在大草原,人们提起这个恶魔的名字,用的是丧乱二字。”
桑飒飒缓缓道:“悟道山住着的百姓们生活的其实不算美好,因为那里很贫瘠。桑乱曾经发誓说,要在悟道山下盖许多许多的大房子,让百姓们居住,还要让百姓们有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新衣服。当时他还是个孩子,没人拿他的话当真。百姓们都善意的笑,然后揉揉他的脑袋说好啊,我们等你来盖大房子来发肉发新衣服。”
“后来,桑乱长大,他每天都在桑树下思考,人们都觉得他很奇怪,不去劳作耕种而是这样天天发呆,有人说他懒惰有人说他疯了,于是渐渐的人们开始嫌弃他,觉得他是个无药可救的人。但桑乱并没有因为乡亲们态度上的转变而对身边人疏远,他依然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是再也得不到乡亲们的附和和赞美。”
“有一次,桑乱在树下一直坐了几个月,没有吃喝。”
桑飒飒有些怅然地说道:“也许那个时候悟道山下的百姓们已经不喜欢他了,所以没有人在意他的生死。他就在桑树下那样坐着,却没有渴死饿死。直到他身上掉满了桑树的落叶,蜘蛛在他的衣服上结网,他忽然站起来笑了笑,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如何去修行。他张开手,桑树的落叶便被焚尽,他握紧拳,桑树在凛冽的冬风里重新发芽。”
“然后他走下悟道山,对百姓们说我要远行了,可能需要很久才回来,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会为你们盖起大房子,发放新衣服。人们鄙夷的看着他,没有人理会。但桑乱没有在意,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离开了悟道山。人们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头毛茸茸的白色小狮子一直跟在他身边,很小,笨拙的跑动着追随桑乱的步伐。”
“悟道山下的百姓再见到桑乱的时候,他骑着白色的雄狮,穿着金光灿灿的衣服,带着数不清的军队,和数不清的财物。”
桑飒飒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桑乱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伟人,一个超越所有前人的伟人,所以他记录下来自己离开悟道山后的每一天,无论任何事都记录下来。”
“他曾经用笔记载下自己杀死第一个人的心情,他说……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开始觉得恐惧,后来觉得兴奋,夜里睡觉的时候又梦到了那个场景,我知道自己开始迷恋那种感觉了。”
这话让方解心里发紧,他知道恶魔开始在桑乱心里抬头。
桑飒飒继续说道:“他杀死的第一个人,是一个草原小部族的首领,他让那个部族首领给自己下跪拜伏,那个部族首领自然不同意,于是桑乱伸手指了指他,他就变成了一具枯骨。所有人都害怕了,于是跪了下来。”
“桑乱从这个小部族带走了十九个勇士,是他挑选出来的强壮男子。这十九个人,后来被称为十九乱魔。是桑乱给了这十九个人力量,传授他们修为,那个时候或许这十九个人的修为并不高,但因为他们是第一批修行的人,所以草原人记载中这十九个人很强大,也很邪恶。桑乱不但让给他们打开了修行的大门,也打开了欲望深渊的大门。”
“这十九个人在后来因为得到的越来越多,也就变得越来越贪婪。后来的杀戮,多半是由这十九个人发起的。他们离开那个小部族之后,在第三天到达了另一个部落,部落人用酥油茶和马奶酒手抓肉来招待他们,而他们则扬起了弯刀。这一次,桑乱从这个部族带走了几百个人,这是他的第一批士兵。”
“之后的岁月一天重复着一天,除了杀戮征服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别的东西。他们一个部族一个部族的去掠夺,带走战马和男人。桑乱手下的队伍越来越强大,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征服大草原的步伐。”
桑飒飒看了方解一眼,有些伤感。
……
“他只用了十年,整个草原就都变成了他的东西。人们要跪下来表达对他的尊敬,不然就会被鞭笞。人们要献出所有的财物,抗拒的人就会被他的军队灭杀。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在私底下开始称呼他为恶魔,称呼他手下那支军队为恶魔的屠刀。可能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人们便幻想着有一个英雄出现来拯救他们吧。”
桑飒飒的讲述着这些,然后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本很破旧很厚重的书册递给方解:“这是桑乱的笔记,记载了他前十年几乎每一天的生活经历。”
“为什么只有十年?”
方解将书册接过来好奇的问。
“因为在十年之后,他就觉得任何事都没有意思了。”
桑飒飒道:“他得到了一切,所以看轻了一切,这些收获已经让他没有办法兴奋起来,所以他也就不会再去记载什么。除了陪着他的妻子之外,他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趣。”
她见方解随意翻开了一页后说道:“你翻看的那页,是他带着强大的军队回到悟道山第一天的记载。”
方解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看。
“离开这里多少天我已经忘了,但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面容。我才蹒跚学步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曾经搀扶,那是恩德,永世不能忘记的恩德。我就好像一只失去了母亲的羔羊,却并没有感觉到寒冷。每一个家都为我将门打开,只要我走进去就会得到温暖的笑容和美味的食物。或许正因为这样,我得到的比其他孩子还要多。别人家的孩子只有父爱母爱,我却有所有的爱。”
“所以我在山上修行的时候,明明知道他们已经对我有偏见也疏远,可我心里还是感激他们。他们后来只是给了我稍显冰冷的态度,我却不会忘记他们给了我生命,他们仅仅是不了解我,仅仅是这样。他们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我在谁家吃了多少顿饭,谁给了新衣服,谁拉着我的手迈过那条小水沟我都记了下来。这些都是要还回去的,不然我心难安。所以我回来了,带回来答应给他们的东西。”
“山那边有个叫流铁的国家,经常有人过来收税,很凶恶。今天之后流铁会有一场灾难,我给的。”
方解翻看着这些已经模糊的字迹,然后才醒悟这些字居然都是汉字。
看到他脸上诧异的表情,桑飒飒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解释道:“桑乱在刚刚走进大草原的时候,身边有一个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朋友,是个汉人。如果你有时间从头将这本笔记看一遍,会更加惊讶吧。”
“那是桑乱在大草原上遇到的另一个孤儿,桑乱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和野狼在抢一具黄羊的尸体。”
桑飒飒语气有些怪异地说道:“当时看到这个汉人蹲在地上呲牙威胁一头野狼的时候,桑乱并没有出手帮他,只是一直很平静的看着那个汉人将野狼吓走,然后趴在黄羊的尸体上大口吞咽生肉。直到他吃饱了之后,桑乱转身要走,这个汉人却抛给桑乱一条黄羊腿。然后裂开满是血的嘴,朝着桑乱笑了笑,很友好。桑乱将黄羊腿丢了还很小的白狮子,白狮子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桑飒飒道:“或许就因为这条黄羊腿这个笑容,桑乱决定带着这个人一起走。这个人教会了桑乱汉人的东西,还讲了许多汉人的典故,我想……正是因为这个汉人,所以桑乱心里的欲望才会彻底被催发出来,最后难以收拾。在笔记中,桑乱说汉人给他讲了许多中原的故事,包括很多枭雄是如何征服中原的,这些故事桑乱很喜欢。”
方解叹了口气道:“本来他内心深处欲望就已经苏醒,遇到那个汉人之后终于被彻底的释放了出来。”
“其实也不能怪那个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