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是独孤世家出身却是庶出的孩子,自幼就比府里的下人们高贵不了多少,嫡出的子弟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他父亲对他也没有一点亲情可言,每个月分发下来的月钱还要被管家克扣,他娘亲也是敢怒不敢言,若是得罪了管事,娘俩的日子只怕过的更苦些。
只有堂兄独孤静为人纯良温厚,不时让人送些银子衣物,娘俩的日子才算过的舒服些。从一出生,独孤文秀就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当独孤家让他来方解这里的时候,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不想来,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来,那么对于独孤家来说他和他娘亲就没有了一点存在的意义。
现在方解派人将他娘亲偷了出来,他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一路上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谈论和金世雄谈判的事。目前方解下令开始建造的几个工坊,都需要大量的铁矿石支撑,所以这个差事比起打北徽道来说也不算轻。独孤文秀知道方解要重用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就出现在方解这个人身上。
“骁骑校的人已经在襄城打点妥当,连退路都已经准备好。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可以让你从容出城。你应该知道自己的重要,所以一旦有什么事脱离了预料就尽快回来,我宁愿不要铁矿石,也不能丢了一个得力手下。”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
独孤文秀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垂着头不想让方解看到自己的已经湿润起来的眼眶。
“属下知道,这一趟北去属下定会竭尽所能将这差事做好。属下知道如今几个工坊已经开建,兵器,火器,这些东西都离不开铁矿石,大将军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属下,属下怎么敢耽误大将军的布置。”
“嗯。”
方解笑了笑:“本来这差事我是打算让孙开道去做,这个人有学识有心计也有口才,但他有个不好的毛病……”
方解的话没有说完,但独孤文秀知道方解的意思。孙开道这个人总是在为自己谋求后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本来也无可厚非,可正因为这样造成了他越发的贪得无厌。独孤文秀能进朱雀山大营也是因为孙开道的举荐,而这举荐是独孤家花了大笔银子换来的。
连独孤家都已经打听到孙开道贪财,方解怎么再敢重用这样一个人?
“日后你多操劳些。”
方解笑了笑说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
独孤文秀使劲点了点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自己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只要自己成功了,那么之前二十几年辛苦寒酸的生活将再也不会回来。孙开道那种为自己多考虑一些的念头不算错,但有一点他没有想明白,那就是……只有方解变得越来越强大,他们才会跟着越来越容富贵荣华。
……
独孤文秀的小院在山脚下,院子外面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溪,水很清澈,站在溪边能看到鱼儿来回游动。清凉的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把鱼儿捞起来似的,站在这里只是看着水就让人有一种惬意舒服。
虽然已经天寒,但黄阳道的气候本来就不比西北那样苦寒,所以树还没有落叶,依然翠绿。
独孤文秀的娘算起来才四十岁不到,虽然日子过的辛苦但模样看起来还很秀美。她十四岁就嫁入了独孤家做小妾,次年便产下一子。在世家里生活,作为一个不得宠的小妾受的苦多半还是来自被人瞧不起的心情,再苦的时候也没有愁过吃穿。所以她还是比一般百姓家的主妇要显得年轻不少,年轻时候的样貌没有多大的改变。
虽然如此,方解也不能失了礼数。
进门见独孤文秀的母亲周氏正在刺绣,方解清了清嗓子以晚辈之礼相见。周氏没见过方解,但毕竟是大家出身所以立刻就从自己儿子的脸色上推测出这个对自己施礼的年轻男子是谁。
她连忙起来,先是受了方解的礼,并不推辞做作,待方解起身之后,她却还了一个更郑重地礼节。
“民妇周氏,见过大将军!”
她竟是要拜下去,方解连忙快步过去托着她的双手搀扶起来:“夫人怎么能这样大礼相见,我如何担待的起?我与文谋一见如故,夫人便也是我的长辈,我若是受了夫人这礼岂不要被人耻笑。”
周氏摇了摇头:“之前民妇受了大将军的礼,就是因为知道大将军与我儿乃是知交。现在我要给大将军行礼,乃是因为大将军是我母子两个的恩人。”
她挣脱开方解的搀扶,郑重的拜了一拜。
方解无奈,只好受了这一礼。
他请周氏坐下,然后吩咐人去准备干果时鲜,告诉伺候着的丫鬟以后不可怠慢,这些东西若是没了就出去采买,一切的用度都有大营支付。
“我儿。”
周氏看着独孤文秀说道:“我让你给大将军磕头致谢,你可能做到?”
“孩儿不敢违背了娘亲的教导。”
独孤文秀垂首回答。
“你错了。”
周氏摇了摇头:“若你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娘,于请于理于孝都不能推脱所以才磕了那个头的话,娘很失望。娘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但自幼也读了一些书,还懂得什么叫受人滴水恩当涌泉报。娘才来但一路上打听了不少事,知道大将军治军威严,之所以没杀你还将我接来,是因为爱惜你的才能喜欢你的忠厚。”
“所以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你可以不讲道理甚至不守孝道,也要记住这忠厚二字!若是有一日你有负大将军的信任,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今日我就要当着大将军的面,在你心口刺上一个忠字!”
独孤文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撩开衣袍再次跪下去,再次给方解重重的磕了一头。
……
胖子酒色财为吴一道泡了一壶茶,然后走到躺椅后面为吴一道按摩肩膀:“侯爷……小姐的亲事,是不是定下来的略显仓促了些?虽然小姐对大将军心有所属再难劝阻,可以小姐的身份,和那几个女子一起定亲是不是有些……有些……”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吴一道一眼,见对方还是闭着眼睛养神后继续说道:“小姐金枝玉叶,就算嫁给大将军自然也要做正妻,说句有些肤浅的话,大将军之所以能有今日的一切,一大半的功劳都是侯爷您的。没有咱们货通天下行,这朱雀山大营就建造不起来。没有咱们的船队,粮食,布匹,兵器,甲械,这些东西也不可能源源不断的运进来。”
“现在咱们货通天下行全都是围着朱雀山大营在运转,如此之大的付出,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大将军这事做的有些不妥当,也太委屈小姐了。”
吴一道笑了笑忽然说道:“今儿上午的时候大将军去看了独孤文秀的母亲周氏,周氏亲自下跪致谢,还让独孤文秀两次跪谢,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酒色财想了想道:“大将军对独孤文秀多有重用之心,他们娘俩自然感激不尽。以独孤文秀的身份,想必周氏在独孤家的日子过的也不太如意。现在到了朱雀山,大将军对她也颇尊敬,她肯定要表示。”
“那是个聪明女人啊。”
吴一道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比你聪明多了。”
酒色财不解:“属下愚笨,没懂。”
“正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份不高,也知道自己儿子那些才学也不足以让大将军一直重视下去。日后随着大将军的成就越来越高,到时候麾下有本事的人自然越来越多。独孤文秀现在被重用,以后若是表现的不够的话早晚会被人取代。周氏也知道他儿子的才能算不得出类拔萃,所以为了她自己为了她儿子将来,她就只能让独孤文秀记住一个忠字。”
“这个字,是她要让大将军看到的态度。”
酒色财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如此说来,这个女人确实很聪明。”
吴一道笑了笑:“一个妇人尚且能为以后做打算谋后路,若我只盯着眼前的事看岂不是连她都不如?我现在若是逼着大将军让隐玉做正妻,他自然无法推诿。因为他现在离不开我,可是心里必然不痛快。”
“等到他走的越来越远越来越高的时候,再想到今日我所相逼的事,心里就会更不痛快。我既然选择了大将军,就不能失败……我用尽一切来帮他,就是要看着他走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我在隐玉这件事上这样宽松,是因为我要让他记住我们父女的好。尤其是对隐玉来说,以后大将军对她会更好。”
“对我不满和对我感怀……傻子才会选第一个。”
吴一道微笑着说道。
“属下是个傻子……”
酒色财摇了摇头:“我还是乖乖的听侯爷吩咐就是了,这么深奥的事果然想不到……”
“尽力看的远一些。”
吴一道淡淡道:“看的越远,品尝到的香甜才会越多。斤斤计较于眼前一寸一尺,一丈外的深渊都看不到早晚摔死。而若是放眼望出去,才知道该往哪儿走不该往哪儿走……”
“属下受教了!”
酒色财垂首道。
“嗯,我是个商人,不会做没有收获的付出。所以……”
他的话没说完,酒色财连忙接口道:“所以,侯爷都是为了以后更大的收获再付出。”
“不不不。”
吴一道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你错了,我的意思是我给你讲了这么多,自然不能白白的浪费口舌,既然付出了就要有收获,所以你这个月的例钱我就很理所当然的扣下了,你有意见吗?”
第0614章 后事只能一人听
几个工坊选址已经完成,在黄阳道不存在因为天气实在太冷而导致工程无法建设的情况,所以选址之后吴一道就派人招募了大批的工匠开工。方解要将朱雀山大营建造成一个真正的根基之地,不缺钱粮的好处就在于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立刻实行。
在建的几个工坊规模很大,主要为大军提供兵器甲械。
黄阳道本地能购入铁矿石的途径都在方解手里攥着,再加上货通天下行无与伦比的商业实力,已经筹备了一批待用。
大隋军队惯用的兵器,大致上有横刀,朴刀,陌刀,长槊这些,陌刀属于重刀,所以一般只配备给重甲步兵使用,寻常的士兵体力上会有所不支。而长槊分为硬槊和复合槊,硬槊的制造相对简单一些,周期也短些可依然极为复杂。而一柄好的复合槊,制造出来所消耗的人力物力绝对令人咋舌。
一般来说步兵所用的多为硬槊,而大隋奇缺的骑兵才会使用复合槊。
所以方解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让工匠们大规模制造长槊的打算,这不切实际。改而制造长枪。
硬杆长槊分量重,不宜练好。而白蜡杆的长枪虽然造价低廉,但却极为实用。在火器没有普及之前,步兵曾经有很长一段时期所使用的主要兵器都是长枪。相对于槊来说,消耗的铁矿石也会少许多。
方解现在有两条路必须要走,第一是尽快扩大自己的领地,并且实实在在的控制。这样,治下的百姓越多,兵源也就越广。他现在必须加大扩充步兵数量,以后向西南动兵,攻城拔寨的还是要以步兵为主。
第二是需要尽快将为军队补充物资给养的后勤设施完善起来,大隋拥有许多工艺完善规模很大的工坊,这么多年来源源不断的为朝廷提供兵器储备。要知道一个襄城行宫就为李远山提供了足以装备二十万人的兵器甲械,而这样的行宫在大隋各地并不少。
当叛军将朝廷逼迫到大规模招募民勇的时候,这样雄厚的储备就能开始发挥作用。当朝廷军队和叛军的主要战力消耗过大,都不得不招募百姓,朝廷在这方面的优势就会发挥出来。同样都是新兵,装备上的优劣有时候也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所以方解必须也要为黑旗军准备这些事,当然,有的人主张不要浪费这样巨大的财力物力,可以边打边掠夺。这法子以前不是没用过,在草原上的时候就是以战养兵。
但方解的性子决定了他凡事都会追求尽量没有后顾之忧,更不会为了补充物资而加重对地方上的掠夺。
方解站在高处,看着工匠们热火朝天的干活心里有些高兴。他不是只把朱雀山大营当成一个临时的单纯的兵营,而是要建成了一个可以在以后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为军队提供支持的大型基地。这个需要投入的人力财力自然会很巨大,可一旦投入运行的话,在后期将为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
“这几个工坊建成之后……”
吴一道指了指面前的工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每年会为大军提供至少可以装备十万人的兵器甲械,以后还要陆续扩建,这段日子长江水道不是很通畅,货通天下行的船队往来也不是很自由,虽然有段争的水师护航,可在长江上他的战船数量不足以保证商行船队的安全,所以我渐少了来往的船队数量,虽然看起来提供的物资会少一些,但因为船的数量少了,段争保护起来也不至于兵力上捉襟见肘。”
“等到拿下西南之后。”
他看了方解一眼道:“还是要筹备扩建水师的事,咱们现在的目标不在江北京畿重地,也不在水路纵横的江南,所以水师稍微薄弱些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弊端。可以后一旦走出西南的话,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师支援,寸步难行。”
“嗯。”
方解点了点头:“再稍微等等吧,等这几个工坊建造好,再拿下了北徽道再说。现在咱们的人力物力基本上抽不出富裕来了,财力上虽然有侯爷您支撑着,可分成几条线齐头并进消耗之巨可想而知。所以只能一步一步走,就算是目标只在西南诸道,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稳固下来的事。”
“大隋当年想要打造比南陈更强大的水师,也足足准备了几十年。太祖皇帝杨坚一生的准备,才换来太宗皇帝一时的辉煌。咱们现在什么都缺,缺人才,缺兵力,缺地盘,如果盲目的发展,消耗了大量的财力也未见得能有什么收获。”
吴一道点了点头:“我知道,胖子不是一口就能吃成的。只是这些事说先放着却不能彻底放下,就算现在没有这个打算,也必须做准备。”
“我打算在山下湖中建造一个小型的船厂,不求可以打造巨舰,先招募懂造船的工匠,养着他们,再通过建造小船来让他们培养出更多的工匠来。将来要对江南动兵的话,也会需要大量的蜈蚣快船这样小灵轻快的船只,现在就开始准备着,以后终究用的上。”
方解听他说完后道:“这些事还是侯爷多费心思吧,侯爷看的远,也懂的多。我对于这方面的事只能说是门外汉,索性不如都交给侯爷操劳,我当个懒汉罢了。”
吴一道笑了笑:“军务上的事我也不懂,但这些事还能多帮你操持些。说到军务,打梁城有几分把握?”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不打梁城。”
……
方解站在地图前,为吴一道指点:“梁城,惠安,吴兴,这三城是北徽道最北边的三座重镇,钟辛在这三城中布置了重兵,可以说他现在手里兵力的一半都在这三城中。这三座城可以互相支援策应,再加上城池高大坚固,想打不容易。也正是因为如此,钟辛才会有底气跟咱们谈。”
“当初大隋灭商的时候,若不是商国朝廷已经弄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当初隋军也不至于那般摧枯拉朽的灭掉了几百年延续下来的一个强国。当初隋军可谓取巧而胜,再加上天时人和,并没有受到太顽强的抵抗。”
“可现在咱们不同……”
方解指了指梁城说道:“这三座城连成一线,每座城里都至少有一万五千郡兵戍守,是北徽道的屏障。以咱们现在手里的兵力,就算能取下这三城打开进入北徽道的通路,损失必然惨重,再进兵南下就会后继无力。”
吴一道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不打只吓?”
方解摇头:“打当然要打,不打的话北徽道那些名门望族又怎么可能被吓住。可现在咱们创业初始,没办法打这样消耗巨大的恶战。我派兵去惠安吴兴,第一是让钟辛他们那些人看看我黑旗军的实力,并不是装出来的强大。第二,是为了麻痹钟辛他们,让他们以为我的目标是这三城。”
吴一道沉思了一会儿后终于明白:“这是连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