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在微微俯身行了一礼,没有丝毫的做作。他直起身子,微笑着说道:“上次和陛下交谈之后,我回去才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可以犯错,但是当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时候,就不能不去弥补。”
“你错在何处?”
胜屠问。
“错在看错了两个人。”
大自在认真地说道:“我之所以选择杨坚,是因为他有一个能给我更多帮助的正统身份。之所以上次来找陛下,是因为我以为陛下的皇帝位有些名不副实。回去之后我才醒悟,所谓的正统身份其实只属于胜者,若是这次陛下赢了,那么陛下不也是正统吗?”
胜屠冷哼了一声:“所以你这么快就决定抛开杨坚,转而来找我了?”
“不是啊。”
大自在微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醒悟了这一点,但杨坚还是比你有胜算,所以我为什么要转而偷开你呢?醒悟和反悔,可是两件事呢。我这次来找陛下你,不是因为我要和你联手对付杨坚。我和杨坚联手对付你,这还是目前不会变的事。”
“你就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些的?”
胜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
大自在再次摇头:“不,我是来告诉陛下,上次我来跟你说的那些话是错的……我说陛下败即是死,这不对。我说陛下如果不想死就听命于我,这也不对。陛下有陛下的骄傲,有些时候这骄傲会被无限的放大,于是就会出现宁死不屈的局面。这是我错了的地方,我这次来,是想告诉陛下,如果陛下想明白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合作……”
“你坚信我会失败,还要与我合作什么?”
胜屠问。
大自在微笑道:“没错,我坚信陛下会败在杨坚手里,但是陛下未必非要去死……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当然,前提还是需要陛下你认可才行。”
“快点说完,然后刻意滚了。我现在需要养精蓄锐来应付将来的那一战,所以你尽力不要逼我,如果逼到我不得不杀你的地步,我也就不去管之后的那一战了。”
胜屠冷冷地说了一句。
“陛下……”
大自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地说道:“其实你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一战你没有多少胜算?只是你自己还没有找到一条败也可以生存,且将来能东山再起的路而已。我恰好想到了一条,对陛下来说似乎很合适呢。”
他缓缓道:“陛下这次必败,但不必为了什么皇帝的骄傲而去死战,尽力而为就好。如果陛下败了,我可以给你一个逃命的机会。当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逃走。而陛下的修行方式有些特别,所以哪怕是败了只要不死,将来终究会恢复修为。”
“可是,如果你重伤的话,你就没有办法去吸大修行者的内劲。要靠吸那些修为很低的人来补充内劲的话,就算吸到你白发苍苍也未必能恢复过来。我可以给陛下指一条路……当你战败的那天,你可以往西逃。”
“往西?”
胜屠沉默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西边是方解的地盘。”
“对啊。”
大自在温和的笑了起来:“那可是一盘美味至极的糕点吧?”
他就好像是在劝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男人走进妓院的老鸨一样,耐心且温和,而且亲切:“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在败后逃走,甚至可以帮你去西边吸了方解和那个道尊的修为之力,这样的话,你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修为。前提条件是,你我在日后必须合作。”
“合作什么?”
胜屠眼神闪烁着问。
“我依然帮你做皇帝,而你,则要帮我将佛宗在中原传播。杨坚现在只是利用我而已,而我也只是利用他。将来他如果大获全胜的话,他不会允许佛宗继续发展。这个时候,需要一个人来取代他。”
“凭什么你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胜屠问。
大自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格外愉悦:“佛宗千年积累,总是会有一些特别的手段。现在你无需答应我什么,等到你战败的时候再说也不迟。而之所以怎么甩开杨坚扶你上位,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胜屠沉默了很久很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好。”
他点了点头:“如果我真的战败了,我回去找你。”
“这可真是太好了。”
大自在笑的格外灿烂:“我最喜欢这样的方式,聪明人之间本来就不需要靠蛮力来解决分歧,上天赋予了人话语的权利,那么就应该利用。”
胜屠嘴角挑了挑,看起来像是在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忍着没吐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一次见到大自在,他越发觉得恶心。哪怕,大自在说的话确实有吸引力,可这和大自在是否恶心毫无关系。
第0899章 扫庭院
两个人四匹好马,回程的速度远比来的时候要快的多。方解和项青牛基本上都是在野外宿营,怕的是白狮子带给沿途百姓恐慌。虽然大家都知道镇国公有一头白狮子坐骑,可谁相信镇国公出行会不带护卫人马?
路过一座小县城的时候,方解停下来看了一眼白狮子浑沌:“现在干粮已经断了,我要去城里采买一些,你就在附近不要跑远,也不要进城。”
白狮子早已习惯,扭着身子挑开跑走了。
方解和项青牛到了县城边上的时候,被守门的官兵拦住。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什长,身上的黑旗军号衣穿得很随意,因为天热,皮盔也没带。看到方解他们过来的时候,这什长的眼神就一直在方解和项青牛的坐骑上晃。
“站住。”
他走过来拦在城门口:“把路引拿出来,哪儿人,去哪儿。”
方解道:“从信阳城来,要去朱雀郡。”
“信阳来的?”
什长接过方解递过来的路引随便看了看,忽然一摆手:“拿下他们两个!”
守在城门口的十几个官兵立刻围过来,抽出横刀虎视眈眈的看着方解他们。
“信阳城那边正在打仗,我怀疑你们两个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你这路引上写的是生意人,可你们也没有带货,而且骑着的还是战马!”
这什长冷冷笑了笑:“老老实实的下马,跟我去衙门!”
项青牛有些恼火,刚要说话,方解摆了摆手,从腰间摘下来一块牌子丢过去:“刚才给你的路引是为了避免麻烦特意开具的,这是我的腰牌。”
什长接过来看了看,见牌子上是篆体刻着的几个字,他不认识:“你居然胆子这么大,承认这路引是伪造的了!来人,把他们拿下,战马给我送到娄知县府里……不是,是送到县衙看管好,这是证据!”
方解的脸色一变:“你看不懂我的牌子?”
那什长随手把那块刻着骁骑校三个字的牌子丢给一个手下:“我他娘的管你什么牌子,现在怀疑你是奸细,你老老实实的从马背上滚下来,要不然让你尝尝大爷手里的鞭子味道。看你也生的白净,料来也不是做什么正经事的。”
项青牛眼神微微一凛,方解却缓缓摇了摇头。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缓步往城门里面走。项青牛不知道方解要干什么,也跟着下马往里走。
“这人,真特娘的不上道。”
那什长在你后面啐了一口:“妈的,真傻还是假傻。”
一个当兵的凑过来捅了捅方解:“你这人真不上道,身上带银子了没有,如果带了就拿出来孝敬些,有银子,谁管你是从哪儿来的?放着这么一条光明大道你不会走,偏偏要进衙门?我可告诉你啊,进衙门,不管你是真冤枉还是假冤枉,娄知县的板子下去,你先得脱一层皮。”
“娄知县?”
方解忍不住问:“请问这位娄知县是何时到任的?”
“这平谷县一直都是娄知县在,你是外人不知道。我们娄知县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罗耀厉害不?罗耀来的时候,连黄阳道的总督都被逼的跳城摔死了,可我们娄知县活的好好的。再后来咱们镇国公到了黄阳道,娄知县依然还是娄知县,多的也不需要我说了,自己放聪明些比什么都强。”
“哦。”
方解点了点头:“银子我是没有的,赶路急没带着,不如带我去见见你们那位谁也弄不倒的娄县令吧。”
“妈的!”
那当兵的骂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到了县衙大堂里,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你的脊梁硬,就算都硬,也特娘的硬不过我们手里的杀威棒。”
项青牛跟在方解后面,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个当兵的,懒得说什么。
“真是好马!”
方解他们身后,那个什长摸了摸战马的脖子赞叹道:“这几匹好马,一会儿都给娄县令送过去,娄县令早就想要几匹好马出去打猎用,奈何咱们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想找战马太难了。这次有人送上来,不要白不要。”
一个士兵仔细看了看那牌子:“什长,万一是有什么来头的大人物呢?这牌子做工精致,像是有些来历的呢。”
“管他呢!”
什长比划了一下抹脖子的手势:“就算是有来历的能怎么样?一看他们就没有同伴,否则不必每人带两匹马,既然没有后援,管他是谁。弄死在大牢里,到时候就算有人来查,大家都说没见过,能查到个屁。”
“我听说镇国公手下的骁骑校办案,很厉害的。”
“厉害个屁!”
那什长骂了一句:“都他娘的是吹嘘出来的,让老子去做镇国公,不一定被谁差!”
……
县衙大牢
方解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我治下土地黄阳道算是最好的地方,毕竟这里我已经经营了几年,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县令这样的兵……看门的如此跋扈嚣张,可想而知那县令什么德行。这里的百姓,必然受了不少苦不少冤枉。”
“这样的小事,回头你着人处置一下不就是了。”
项青牛看着脏兮兮的牢房皱眉:“干嘛非要自己进来看看,交给陈孝儒,保证把这个什么娄县令八辈祖宗都能翻出来,更别说做过什么坏事了。”
“我只是想看看,我治下的官究竟能坏到什么地方。”
方解摇了摇头道:“反正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我一心想让我治下的百姓过相对来说最好的日子,所以各地官员的任免特意吩咐人小心甄选。这个娄知县在罗耀来之前就已经在这做官,过了这几年还在这做官,如果不是大营里有人为他打了掩护,怎么可能没有清理掉?再看看那几个穿着我黑旗军号衣的兵!”
方解眼神里闪过一缕杀机:“黑旗军的名号,多半会毁在这样的人手里。我为百姓做十件事,百姓或许才会知道我的好。这些患者黑旗军号衣的败类做一件坏事,百姓就记住我的坏了!”
项青牛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除非是做皇帝的昏聩到了一定地步,否则上面人做出的决定多半都是对百姓有好处的。遇到了灾害,该拨银子就拨银子。该派军队就派军队。可是……到了下面官府,这好政策就变了味道。上面拨下来的银子,也一个子儿都到不了百姓手里。”
“怎么治?”
他问。
项青牛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据我说知,就算是大隋鼎盛的时候,地方上民怨沸腾的也不少,只是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前程官官相护罢了,百姓们有冤屈,根本就报不上去。”
“没有根治的法子。”
方解道:“曾经我想过,对我手下的官员该怎么管。是该用严苛的律法来约束,还是用大笔的银子来养廉。可这两种法子,都不治本。法令再严苛,也杀不尽贪欲,一旦稍有放松,立刻就会好些瘟疫一样蔓延出来。养廉?给官员大笔的银子,他们会更贪!”
“真没有根治的法子?”
项青牛问。
“没有。”
方解道:“谁也不能保证每天都盯紧了手下所有人,皇帝拥有四海,中原做到七品官的足有几千人,谁能保证个个都是好官?这种事,只要人心有贪念,那就拦不住。”
“怎么办?”
项青牛问。
“治。”
方解缓缓道:“不遗余力的治。今天治明天不治,当朝治下一代不治,只会越发的猖獗起来。治不了本就拼了命的治标,杀一批是一批。”
项青牛被方解语气里的杀意吓了一跳,他从方解眼神里看到了一些狠戾决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