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江南小镇,即便是在战争年代,这里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其实整个江南真正被战争波及的地方并不多,不管是胜屠还是杨坚,都没有不敢把战火在江南扩大。
这个小镇子的早上格外的安宁,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罕有行人。之所以人们喜欢到江南游玩,就是因为江南这缓慢的生活节奏,那些如画般的美景倒是显得在其次了。这里的人们都懂得如何享受生活,在没有事做的时候绝对不会早早起床。
东沿镇的男人们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每天都会起的很晚,起来之后不是先洗漱,而是蹲在自家门口抽上一口水烟。而女人们,哪怕只是到邻居家坐坐,也会换上最漂亮的衣服,连头发都要梳理的一丝不苟。
这样的小镇,在江南多如牛毛。
马蹄子的声音踏碎了小镇的宁静,嗒嗒嗒的声音那么清脆。
村口闲聊的几个老汉有些懒洋洋的回头去看,然后吓了一跳。一队看起来很雄壮的骑兵缓缓的进入镇子,那些骑兵身上穿着黑色的甲胄,马鞍一侧的得胜勾上挂着的马槊即便藏了槊锋,也依然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每个骑兵的后背上都背负着一个长木棍似的东西,腰畔上还都挂着一个鹿皮囊,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最让人觉得可怕的,是那些骑兵铁盔上拉下来的面甲。
和这个安静的小镇子氛围格格不入,便是那些骑兵身上凛冽的杀气。镇子里的老人们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自然不知道并不是每一支军队的士兵们身上都会带着杀气。只有真正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杀伐的士兵,才会有这样冷冰冰让人不适应的气质。
如果说这个小镇子的安宁如一池水,那么这支进入小镇的骑兵队伍就是一条狰狞的鳄鱼。
“官爷。”
闻听到消息的里正郑三水一边披着衣服一边跑过来,拦在队伍前面谄媚的笑着:“不知道官爷是谁的队伍,来我们小镇有什么公干?我是这东沿镇的里正,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我帮您办。”
“这镇子里有没有外人来过?”
为首的骑兵别将问道。
“没有的,我们镇子最安生不过了,从不曾有外人进来。”
郑三水点头哈腰的回答。这些年来东沿镇也进过兵,也见识过乱匪,应付这些人郑三水已经有了些经验。他知道这些兵大爷绝对不能得罪,想不遭罪就要顺着他们。
“我们要找的人很特别,你若见过一定会有印象。”
别将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像抖开:“都是这样的光头,见过没有?”
“这样的光头?”
郑三水心里忽然一颤,想到此时在自己家里做客的那个光头……他不知道这光头什么来历,只觉得这人性子很温和,待人客气,而且极博学,而他儿子将束发却没读过几天书,他就把那光头留了下来。
“没……没有。”
郑三水下意识的回答,他隐隐觉得如果自己承认自己家里藏着一个,肯定不好过。
“请乡亲们配合一下,这些光头都是从西域套过来的佛宗弟子,他们前阵子试图刺杀镇国公,事败之后潜逃,这些人表面温和却极度险恶。若是有人发现,立刻举报,不然恐有大祸。”
“没有的……”
郑三水喃喃了一句。
“他家有!”
村口的一个老汉忽然站起来,指着郑三水大声道:“我昨天才看到他家里有个光头,就是和这画像上的人一般打扮,进去就没有瞧见出来,想必是被郑三水藏起来了!”
别将看了郑三水一眼,然后打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骑兵立刻分成两队,向前冲出去要把院子围了。就在这时候,一个僧人从院子里飘了出来,向远处疾掠了出去。
“火枪!”
为首那别将喊了一声,那些骑兵立刻从后背上将那长木棍似的东西取下来,然后一边纵马追那僧人一边填充子弹,那是火器。
嘭!
随着第一声枪响,追在僧人后面的骑兵陆续开火。虽然纵马之中火器的精准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但数量弥补了精准度上的不足。子弹出膛之后划出一条火蛇,比羽箭射出的速度要快得多。
僧人向前疾掠中回身甩动长袍的衣袖,那大袖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样鼓起来,子弹打在上面如打在一堵很软但坚韧异常的墙壁上一样。不过僧人要想避挡开全部子弹,奔跑的速度立刻将降了下来。马队很快就追上他,然后围了个圈子将其困住。
队伍后面
方解和项青牛骑着马缓缓的过来,看了一眼那个僧人:“这个僧人的修为不算很高,火器营分队齐发,他只有自保之力,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杀死。洋人在东疆应该就是靠着火器数量上的优势,才能击败修行者。”
项青牛点了点头:“不过,你让火器营追杀佛宗的人,是想知道什么?”
“知道洋人是怎么击杀大修行者的。”
方解摇了摇头:“看来,洋人的火器和我的火器不一样,八品以上的修行者已经有能力挡住子弹,然后抽身而退,只要不往前死命的冲,逃生的问题不大。可是骁骑校传回来的消息,东疆有九品的修行者死在洋人的火器之下了。而且货通天下行的人已经和沐广陵了解过,当初东楚有不少修行者试图刺杀那个叫莱曼的奥普鲁帝国皇帝,都失败了。”
项青牛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洋人有克制修行者的火器?”
“或许吧。”
方解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想不到洋人是靠什么击杀九品修行者的。
远处,那个僧人在暴雨一样密集的火枪齐射下终于抵挡不住,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躯体之后,他的内劲运行立刻一窒,紧跟着,数不清的子弹将他的身躯打穿,血雾一阵阵爆开。
……
大军向北进发的准备已经基本完成,黑旗军的队伍分派出去不少千余人的马队,清剿残余的乱匪。方解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在他离开之后,他可以断定胜屠和杨坚手下的那些逃兵大部分会成为乱匪,祸乱一方。可是他终究要离开,只能多清剿一些。
回到固原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今天一天,火器营出动只击毙了一个僧人,就是藏在东沿镇的那个。不是火器营的威力不够,而是这段日子方解一直派火器营的人在干这件事。当初大自在带来的那些僧人,高手都被他和项青牛杀了,有些人逃走,但数量并不多。
“还在想洋人用什么手段击杀的大修行者?”
项青牛问。
方解点了点头,他抿着茶皱眉沉思。
“左鸣蝉从牟平那边送过来消息,才到。”
方解把面前的一份密信递给项青牛:“牟平城里现在有不少洋人,戍守牟平的杨顺会已经彻底沦为洋人的奴才,洋人绕到沐广陵身后的队伍就是从牟平登陆的。左鸣蝉信里说,最初的洋人队伍是假扮成商人进入牟平的,一批一批的进来,化整为零,然后悄悄离开牟平,用了半年的时间才形成了一支人数数万的队伍。这支洋人军队本是要绕到沐广陵身后的,却被从江都赶去的赵天铮拦住了。”
“不过,自此之后,杨顺会对洋人算是没有任何阻拦了。洋人也没有再用之前的法子一点点把军队渗透进来,而是水师的舰队直接在牟平城登陆,大军一队一队的进城。杨顺会的两卫战兵全都撤到了三十里之外,不闻不问。”
方解叹息了一声道:“指挥牟平那边洋人军队的,是个叫厄尔泰格的奥普鲁帝国大公,带着的人马不下十万人。杨顺会干脆的坐了洋奴,而牟平城里那些有血性的修行者却不甘心,组织了一次暗杀,想除掉厄尔泰格。结果……去的十几个修行者都死了。”
方解道:“左鸣蝉知道这件事之后,带着人打算接应那些江湖客。可是没有接应到,那些人进了厄尔泰格住的院子就再没出来。左鸣蝉冒险进去探查,检查了那些江湖客的尸体,发现他们都是被火器击杀的。”
“但是,左鸣蝉怀疑那些击杀了江湖客的火器非同寻常。他悄悄放翻了一个洋人士兵,检查了那士兵的火器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然后他去生擒了一个厄尔泰格的亲兵出来,检查了那亲兵的火枪,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和咱们火器营配备的火器基本相同。”
“没区别?”
项青牛好奇地问道。
“肯定有区别,只是左鸣蝉没有发现。”
“那就是哪儿不对。”
项青牛沉思了一会儿:“火枪没有不同,难道是子弹?”
方解点了点头:“现在我也开始怀疑这一点了……等等……”
方解的眼神忽然一亮:“我之前见过洋人的所谓法师,在云南道的时候南燕皇帝慕容耻请来的洋人帮手里,有几个法师,他们用的手段和修行者不同,但功效却相差无几,也是用到了天地元气,只不过他们不是用修为之力催动,而是用……”
方解转头吩咐道:“派人给在沐广陵和牟平城的骁骑校发千里加急,让他们尽量找一些那些洋人重要将帅身边的亲兵队用的子弹。”
……
就在方解想到了什么的同时,远隔万里之外的牟平城。
骁骑校千户左鸣蝉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死尸,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整整两个月,这个家伙居然扛了这么久!两个月,手段用尽,也没逼问出这些洋人火器的秘密。”
“千户!”
一个年轻的骁骑校揉了揉鼻子,蹲下来看了看说道:“这家伙身上没有找到子弹,他为什么不带子弹?”
左鸣蝉啪的拍了一下脑门:“我操!他娘的只顾着在火器上找不同,在人身上找不同,我甚至他娘的以为这些洋人也有修行者,只不过修行的是将内劲依附在子弹上,却没有去想子弹的问题。”
“咱们去弄一些!”
他笑了笑:“只要知道那些洋人是靠什么击杀大修行者的,然后破解,洋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第0964章 如此熟悉的东西
大军开拔
不只是在固原城的黑旗军尽数开拔,朱雀山那边也在开拔。
之所以方解等了这么久,其一是为了稳妥,其二是在等人。
方解在等陈定南的军队回来。
陈定南在接到方解的军令得知要攻打长安城之后,哪里还敢耽搁,尽起云南道可用之兵,先是走水路直达信阳城,然后派人回朱雀山调集人马在信阳汇合。陈定南带着人马在信阳城等着,而陈搬山则回到朱雀山大营调动剩余可用人马。
两个人汇合之后,按照方解的指示没有往东进入江南,而是一路向北,横渡黄牛河进入大隋西北。
方解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悲伤兵马数量太大,如果兵力集中在一起的话,渡河北上的速度必然缓慢。水师虽然现在实力不俗,但要护送那么多的兵马渡河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陈搬山和陈定南两个人,带着人马渡过并不是特别宽阔的黄牛河不需要水师协助,搭建渡桥即可。
他们两个人的任务是先赴西北,请教金世雄在西北残部。然后将西北的铁矿拿下,留下人驻守之后,大队人马再渡过沂水进入河东道。
这样安排,有两个好处。
其一自不必说,西北虽然疲敝但毕竟那是数千里江山,更何况还有一座规模巨大的铁矿在。其二,自西北进入河东道,断了高开泰的归途。
陈定南和陈搬山两个人都知道这一战的意义何其重大,所以两个人都不敢懈怠。大军汇合之后派人给方解送信,然后两个人随即起兵。黄阳道治内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渡过黄牛河也没有什么难度。即便是到了西北,两个人面对的抵抗也不会强烈。金世雄走的时候几乎是倾巢而出,留在西北的守军数量并不多且装备简陋。
方解不担心陈搬山和陈定南,倒是对驰援东疆的队伍颇为在意。纳兰定东领兵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东疆混乱的局势。现在从江南江北驰援东疆的队伍不止赵天铮和纳兰两支,到了东疆之后名义上所有的队伍归沐广陵节制,可如此庞杂的队伍要想管好,难如上青天。
大家都是为了抗击外敌去的这不错,可是要知道不管是方解的前世还是今生,中原汉人对于权利的欲望从来都不分时刻不分地点。沐广陵是名义上的统帅这不假,可有几人真心实意听他军令?又有几人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副帅?
担忧归担忧,但既然队伍已经放出去了,方解知道自己不能过多的干预。
冬天就在这样匆匆忙忙中过去,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黑旗军北伐的大幕缓缓拉开。
按照方解的军令,大军分成六路。最前面开路的是夏侯百川,带兵五万。左翼是诸葛无垠,右翼是刘旭日,各领兵五万。后队是崔中振坐镇,领兵八万。方解自带中军,以独孤文秀参谋军务,领兵二十万。
这是典型的前后左右中大隋进军阵型,虽然和洋人相比在武器上大隋的军队处于落后,可是在阵法上,大隋从来都不会落后于任何一方。
三十八万大军,浩浩荡荡。
除此之外,郑秋和段争的两支水师已经在长江河道上等着了。方解的军令发到云南道之后,最先赶到的便是段争新组建的水师。整合了原来南燕的水师之后,再加上新造的战船,段争的水师规模上已经不弱于郑秋的舰队。
这样声势浩大的用兵,是方解建立黑旗军以来的第一次。
方解在西南筹谋这些年来,一直在踏踏实实的积攒实力。到现在拿出来的时候,这实力已经足以让人畏惧。
“主公。”
独孤文秀看着地图,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上这个文人的上半身挺得笔直,已经带着几分军人的模样。
“段争的水师在青林,郑秋的水师在万州。这两地相隔不过十里,按照水师的规模来计算,大军全部渡河也最少需要十天的时间。战兵三十八万,辅兵民夫十几万,再加上战马大车,尤其是辎重营,渡河更是耗费时间。”
方解点了点头:“我已经下令让段争和郑秋的水师在北岸打下来一块地方,北岸的隋军基本上已经被高开泰的人马清理干净,河岸上基本上没有防御可言。水师的兵力充裕,拿下登陆所需的地方不算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