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早就想对你提及这些事,但我总是担心这样的事一旦说明白,你我之间的距离也就固定在那里,再想亲近就难了。昨天和酒色财谈的时候,我劝他看清楚些,忽然发现原来最看不清楚的竟然是自己。如果我再不说这些事,你我才会真的渐行渐远吧。”
方解摇了摇头:“我曾经怀疑过您,但后来被自己否定了。”
“所以你才能成就大业吧。”
吴一道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在开始怀疑之后又自己终止怀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一旦开始怀疑就停不下来。要么知道真相出现,要么一直到死郁郁而终。两个人之间出现了怀疑,那么必然越走越远。”
“我只是觉得,不该怀疑您。”
方解回答。
“好一句不该怀疑就不去怀疑!”
吴一道忍不住赞了一句:“我自问,尚且做不到这一点。”
“当初我不知道是谁吸了罗耀的内劲修为,后来逐步开始怀疑到您,然后我告诉自己,如果真的怀疑是您倒不如以为那真的是一场幻觉罢了。”
方解喝了一口酒,在草地上躺下来:“然后,我就一直当那是一场幻觉。”
“桑乱传我吞天功,这功法其实和佛宗的修为很接近。大轮明王的修为是桑乱所传授,所以也可以说佛宗现在的修行功法根本就是桑乱传下来的,只不过大轮明王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不断的在改变而已。桑乱让我在暗中保护你,我又不能暴露,所以那天之后突然出来,用吞天功吸了他的修为。”
“补吗?”
方解忽然问。
吴一道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很补!”
他看着方解:“你的问题似乎不在点上,偏了。”
方解笑起来:“很补就好,不然白吸了……不过桑乱确实是天下唯一的那个人,后来他出现,我一度怀疑那个吞掉了罗耀修为的人是他。”
吴一道撕下来一块烤鱼,闻了闻:“手艺不错。”
“以前就指着这个哄沐小腰开心呢。”
方解笑道:“从小开始逃亡的人,第一件学会的事就是自己要能把自己的肚子填饱。没有修为的时候我需要别人帮我逃亡,但我不能再需要别人帮我找吃的。”
“辛苦你了。”
吴一道叹道。
“不辛苦,若没有小时候经历的那么多事,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性子。”
吴一道点了点头:“其实说起来,如果不是有桑乱的支持,不是当初有通古书院的支持,货通天下行不可能做的那么大。天佑皇帝杨易一直以为那是我的能力,其实那是我的运气而已。有桑乱在背后支持,换作别人也能把货通天下行做到那般大吧。”
“不会。”
方解摇了摇头:“不然桑乱为什么不找别人?”
吴一道笑着说道:“这马屁拍的不漏痕迹,不错。”
方解伸手捏了一颗花生米:“过奖了……”
吴一道缓缓舒了口气继续说道:“昨天酒色财问我,我半生努力将货通天下行做的这么大却拱手送给了你,为什么。其实这货通天下行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不是我送给你,而是还给你而已。我在想,就算当初杨易没有想到要办一个商行,桑乱也会找到别人为你准备些什么东西。”
“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帮我。”
方解道。
“我以前也不懂,但是现在想到了一些。”
吴一道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许,他之所以会帮你,只是因为他觉得你和他是同一类人。非但体质上相同,还有别的相同之处。他一直都在找到改变这个世界的办法,没有找到,就转而去找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世界。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自信自己可以解决所有事,他预料到自己可能会死。所以当他发现了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出现,开始为这个人准备一些东西。”
“换句话说,他也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他自己。他觉得你可以完成他不能完成的事,将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大轮明王一直说他自己是个神,但我认为桑乱才是神,因为他那么早就看到了你的与众不同。”
方解心里微微震了一下,他本不愿意承认桑乱看穿了自己的来历。可是到了这一刻,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了。但他知道吴一道有一点说错了,他和桑乱还是不一样。桑乱绝对不是和他一样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如果是,桑乱也就不需要耗费千年的时间去寻找那个答案。如果他和方解一样,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
“酒色财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去做而是帮你。”
吴一道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看向方解:“其实原因很简单,刚才我说了货通天下行本就是你的,我只是代管罢了。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做皇帝。我把女儿交给你,你让她母仪天下就够了。桑乱已经死了,大轮明王已经死了,那些曾经让我仰视的人都死了,现在我有机会亲自去接触更高一层的东西。”
他拍了拍方解的肩膀:“等这天下姓方,我就去走桑乱走过路,尝一尝做天下第一什么滋味,会不会很爽?”
“会!”
方解点了点头:“但你不要去尝试完成桑乱没做完的事,很挑战,但那是我的。你是隐玉的父亲,你得一直护着她。”
吴一道哈哈大笑:“说完了,现在就很爽。”
第0982章 主公来了
木三每天都起的很早,他租住的这个地方颇为偏僻,想要买些蔬菜肉食需要走小半个时辰才能到。不过,从半年前开始长安城里就已经买不到肉了,至于蔬菜,可以买到,但一颗大白菜的价钱就足以令人咋舌了。
若是换做别的城池被困好几年,只怕城里早就开始人吃人了。长安城够大,方圆百里,总是能找到地方种一些粮食蔬菜。说起来一点都不好笑,以往绝对不会看到的场面正在长安城里自然而然的发生。
比如在长安城里有一块菜地的人,会雇佣十几个身手不俗的保镖。而这些保镖的费用也不算太高,只要每天管饱就行了。如果不是长安城里的军队还能保证治安,保镖弄死雇主把菜园子占为己有的事也不见得不会发生。
因为长安城里就有不止一座粮仓,所以粮食的供应倒是还不至于捉襟见肘。不管朝廷里是谁当政,这个时候只要没有傻逼到极致都不会做出不给老百姓发粮的蠢事。外面的敌人有长安城天下无双的高墙挡着进不来,要是把城里的百姓惹恼了,外面的敌人估计着会乐开了花。
长安城里的粮仓储备一直很充裕,就算城里人口的数量如此庞大,城中的两座粮仓再加上户部的官仓加起来,也够百姓们每天吃饱吃二三十年。
可是,粮食的充足只是淡化了一些人们的恐慌,并不至于让百姓们如以往那样安静踏实的生活。毕竟城外每天差不多都有攻城的呐喊,表面上再若无其事的人心里偶尔闪念间也会恐惧于幻想中的城破人亡。
木三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在外面吃饭了,说实话,他现在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同伴。他每天都会奢求有个人突然冒出来告诉他是来接他的,日复一日的这样想着,以至于他现在的精神都有些不正常。
他走在大街上总是会往角落处看,看看是不是有人留下了记号。以前他最怕的就是夜晚出行,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悠荡在大街上如同一个幽灵,他已经能精准的避开巡街的官兵,甚至无聊到数一数每一队过去的官兵数量上有什么不同。
他以为,黑夜里会有人出现一把拉住他跟他对上一句暗语。
可惜
已经两年了。
什么都没有。
他就这样平淡却倍感压迫的生活着,他甚至不敢照镜子,因为他知道这两年自己衰老的速度一定快的吓人。他不出去吃饭,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嗓音和走路的姿势早早晚晚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不敢让人熟悉自己。
他现在已经能把一碗面汤煮的很美味,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手里的银子快花完的时候,是不是出去在大街上摆个小吃摊子,生意一定不错。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久了,思想就是唯一的伴侣。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会在脑海里构造一个个故事。有时候想到特别精彩的情节,他会笑出来甚至哭出来。每一个无聊的白天和夜晚,他不敢做的就是凝视地面,他怕地面忽然裂开一条大口子把自己吞噬进去。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有人来抓自己可能还算是一种解脱。
他会望着天空傻笑,望着树上的鸟儿傻笑,望着墙壁上的虫子傻笑。
每一天早晨醒来,他也会傻笑。
然后对自己说,我还没有被逼疯,真好。
百面已经快要吃完了,他必须出去采买一些。他没有去过官府分发粮食的地方领取,他不敢。幸好当初方解给他的银子足够充裕,银票在长安城里可以通兑,但是要去有官府背景的钱庄,而且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只兑现四百两现银。
他还是不敢去,他只敢拿着珠宝去当铺典当。前阵子他拿着一颗在太平时期价值万金的东珠,在当铺里兑换出来一千二百两银子,这已经是天价。当时当铺老板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肯定怀疑他这东西是偷来的。所以木三没有多停留哪怕一秒钟,背上银子之后快速的离开。
如果他不是够机灵,回去的半路上就被当铺的人弄死了。
他每一次典当都不敢去同一家铺子,甚至不惜做穿城马车去城市的另一边典当。哪怕是买面买油,他也不会在附近的铺子。
早晨醒来的时候西边那颗最晚落下去也是黎明中最亮的那颗星星还在,木三起身,麻利的收拾好自己,洗漱之后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他打的毫无章法,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威力。这拳法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他知道不管用,但他逼着自己每天都要练,还要绕着院子跑上半个时辰,他必须让自己做到随时都能跑路,而且要跑的很快,所以需要一副好身体。
出门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起来,木三就是要趁着没什么人的时候出行。这两年,他越发的感觉到自己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身体很麻烦,如果是有心人仔细看他几眼,就能看出他的破绽。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太极宫里为自己找出路的时候跟小方大人第一次搭话的小太监了,他已经快到二十岁。这个年纪,早就该有胡须,早就该有喉结,可他都没有。他光洁的下颌上连粗一些的毛孔都没有,骗人说才刮了胡子都没人信。
只能避开人。
尽量不见人。
他不需要地图,长安城虽然很大,但是这无聊之极的两年来他已经走过了太多地方,他脑海里就有一副长安城地图。
穿城马车的价钱已经是原来的十倍,能坐得起的人已经不多。但是赶车的人又不敢降价,因为现在的银子已经远不如几年前的银子。以前一两银子可以在最好的酒楼点一桌子好席面,现在一两银子才只够让他的骡子吃上几顿饱饭。
人无精打采,骡子也是。
木三交了银子上了车,说了一个地址就眯上眼睡觉。马车缓缓的行进,他不急,所以也不催促。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木三睁开眼。算计着时间,已经到了东二十三条大街。马车果然停了下来,跟木三睁眼几乎同步。
他习惯了每天都到这里转一圈看看是不是会有收获,如果不是为了买米面他不会坐马车。因为他带着一包银子,现在长安城里的治安可仅仅是被军方控制在不会有暴动的地步。至于当街抢劫这样的小时,早就已经开不出来饷银的长安府是不会管的,军方的人更懒得去管。
他下车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照样一无所获。
但是,他错了。
东二十三条那个铺子门口,今天多了一个卖小吃的摊子。那是两夫妻吧,看起来男的老实憨厚,女的有些重利但不失善良。
木三看到那个男人对自己若有若无的笑了笑的时候,他忽然想哭。
特别特别想哭。
……
“我以为自己已经开始发臭了。”
木三坐下来,要了一笼包子。
“不来一碗热汤面?”
老板问。
木三摇了摇头:“莫说吃面,现在就是提到面这个字我都想吐。这两年来我把别人一辈子吃的面都吃了,有时候没有油盐就那么煮了吃,有时候我就忍不住想,或许吃屎都要比吃那样的面有味道。”
摊贩老板笑了笑:“不用你说,你每一天怎么过的我都知道。你看不到不代表没有,这两年来你身边从来没有少了人。可以这样跟你说,你觉得自己这两年过的日子生不如死,那么在暗处保护了你两年的那些人,过的比你还要辛苦的多。”
木三一怔,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两年自己身边一直有人保护。
“你最起码还有面吃。”
老板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可是我手下的那些弟兄们呢……你知道我手下的一个弟兄怎么说你吗,他说看到你每天那样神经兮兮的样子,他恨不得下去抽你十七八个耳光。”
“他要是来抽我耳光,我会谢谢他吧……”
木三往嘴里送了一个包子,发现只有指肚大小的那么一块肉馅。
“你这生意做的越来越坑人了。”
他说。
“呸。”
老板啐了一口:“你去别家吃吃看,我这肉馅大小已经是别人家里两倍了,银子收的倒是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