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山在剁菜,确切地说是在剁馅。
两把刀,轮流交替,快速无比。
方解头顶上,一刀一刀的落下,一刀比一刀快。最神异的是,每一刀剁下来的劲道都完全相同,第一刀有多重,后面的刀就有多重,一分都没有改变。坐在包间里品茶的张易阳看到这一幕之后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似乎在寻找馅料的香味。
真的有香味。
方解也使劲抽了抽鼻子。
“猪肉白菜馅的……”
他低低说了一句,然后摇头:“孤不是猪肉,也不是白菜,更不是砧板。”
他双手猛的往前一伸,虚空里抓住了什么似的往回一拽,嚓的一声,就好像真的从暮山手里把那两柄无形的猜到拽了过来,暮山的手心里竟是出现了血痕。方解一拽之下,那两柄菜刀向后飞了出去。
轰!
方解身后的三层楼被切开两道口子,从一层到三层都被切开了。方解将这两柄菜刀抛出去的时候调整了一下力度,菜刀是从两个包间的隔墙位置切出去的,一瞬间尘土和碎木砰地一声都飞扬起来,燕子楼被切开两条足有半米宽的大口子。
苦的是中间那个部分坐着的人,失去了支撑后摇摇晃晃的眼看着就要倒下来,坚持不了多久了。那上面吓傻了的江湖客开始往下跳,下饺子一样哗啦哗啦的全都逃了下来。
扫帚没了,菜刀没了。
暮山显然愣了一下,然后他喃喃了一句:“果然还是要出十分力才行。”
他开始动起来,围着方解游走。他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看不清楚人,只剩下一圈灰色的影子,就好像无数个人在围着方解跑,残影连着残影,看不出来哪个才是真身。看台上那些灰头土脸的江湖客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去讥讽暮山,全都被台上那两个人的修为吓住了。
“那个不起眼的道人,居然修为这么高,武当山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其中一个人啐着嘴里的尘土说道。
“难道不觉得,武王显然修为更高吗?到现在位置,武王都还没有还手只是在防御。你回头看看那两条大口子,这一刀要是落在你身上你挡得住?可武王轻描淡写的将刀意夺过来,非同寻常啊!”
“就是!”
旁边一个人说道:“早就听说武王的修为惊人,现在总算是见识到了。”
地下议论纷纷,可方解这次真的忍不住想笑了。他的嘴角微微颤抖着,像是忍的很辛苦。之所以想笑,是因为暮山之前说的那句果然还是要出十分力才行,而他此时围着方解跑起来,正是在出十分力……别人看不懂,方解倒是猜到了,暮山在……推磨。
果然是要出十分力才行的啊。
每一个残影其实都是真的,从四面八方朝着方解攻过来的攻势,如长江大河般连绵不绝。非但如此,方解头顶上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磨盘,随着暮山的推动而转动着,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往下压。他竟是把方解看成了豆子,要把方解磨成粉。
方解沉思了片刻之后,忽然抬脚朝着反方向虚空踹了一下。
暮山在顺时针跑,而方解往逆时针的方向踹。
咔嚓一声!
磨盘骤然而停!
紧跟着磨盘被急停的力度震飞了出去,然后被震的嘴角有血丝溢出来的是暮山。方解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让他的磨盘停了下来,磨盘受不了,他也受不了。
“败了啊。”
坐在包间里的张真人挑了挑嘴角:“修为进境如此之快,倒是真让人惊讶。在西南的时候你修为远不如现在,这般的速度,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触碰到那层壁垒。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公平,不是谁最坚强坚持就是谁最成功,还是看天赋啊……”
他起身,离开。
“柳三多。”
“师公,您叫我干嘛?”
“以后你就留在黑旗军中吧,你师父及门下这一脉十六个弟子,也都留下。你师父不爱热闹,有什么事你和黑旗军联络。他只管带着这一脉弟子做事,另外,道尊的事武当山不争,也不选,弃权。”
说完这一句,张真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1075章 一见钟情
好端端一座燕子楼,被暮山的两把菜刀切开两条口子,中间那悬着的一截纵然还没有坍塌,可想修复几乎是没可能了,只能是拆了重建。燕子楼的老板既然能把生意做的这般大,既然能承接这么多江湖客,肯定就不是笨蛋。所以他自然不会因为武王毁了他的银子楼而懊恼,相反,还会高兴。
所以他立刻就做出一个决定,那毁了的半边燕子楼要修,绝不是修到破坏之前的完好无损,而是尽最大能力的保持住现在的模样。这可是武王和武当山一位大高手交手留下的痕迹,将来就是名胜之处。
会有多少人慕名来看?
燕子楼的生意,还不得火爆到天上去。
所以燕子楼的老板坚决的拒绝了骁骑校的人过来给他的赔偿,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的东西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名望和财富。
张易阳离开了燕子楼回到同安客栈,扫地道人暮山就沉默无言的跟在他身后走着,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心情有些不愉快。
“因为输了不高兴?”
张易阳问。
暮山抬起头,又低下头:“一路上我都在想,我输了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地方没有,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他是名满天下的武王方解,我只是一个扫地道人,输了也没什么……可就是不高兴。”
张易阳忍不住笑了起来:“输了要是能高兴起来,那是白痴。不过这一战之后,我若是再把你留在我那小院子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就显得有些过了,大家都知道了武当山有个扫地道人修为不俗,会骂我不知人不善用。这样吧,老三那一脉留在黑旗军里了,武当山就少了一脉弟子,回去之后我许你开门收徒,以后你也算我一个挂名弟子。”
暮山愣了一下,然后嘿嘿笑了起来,一扫之前的闷闷不乐。
“师父让我来打这一场,其实就是故意输掉这一场的吧?”
暮山问。
张易阳撇了撇嘴:“你以为我让别人打就不会输这一场?武当山三清观里,除了我之外还能赢方解的有吗?便是我那几个师兄弟,尽全力或许是个不胜不败的场面。”
暮山吓了一跳:“几位师伯师叔的修为,难道也不能赢了方解?”
“赢不了,也输不了,所以才是不胜不败。”
张易阳道:“他们几个的修为高于方解,但方解已经开出了自己的界,这份天赋,便是我也不得不羡慕。他若开了界,我师兄师弟他们想要赢就难了,因为他们破不开那界。可方解想要赢他们,也难。”
暮山点了点头:“师父,那么为什么咱们不去争一争道尊之位?”
他想不明白:“清乐山一气观里,修为能上的了台面的一共也没几个人。除了萧一九之外就是项青牛,剩下没有一个能扛起大事的。不管是论辈分还是论修为,道尊之位都应该是您的。”
“有意思?”
张易阳摇了摇头:“那个道尊是和世俗之事紧密相连的道尊,得了那道尊称号,想要抽身事外那是做梦。武当山的弟子有一脉入世就够了,我若是想抢那道尊的称号,就得把你们这些人全都推进火坑里。有一个前辈高人曾经告诫我,江湖上至少要有一块干干净净的地方,既然他是告诫我,那么这地方自然是武当山。”
“当年我受不了大隋天佑皇帝杨易三番五次的请求,这才派人进长安。后来因为罗耀的事,我又出山帮了他一阵。罗耀死了之后,我就回到武当山上。那一次之后,便是我都险些陷进世俗事中难以抽身。”
张易阳想到自己曾经动了的欲望之念,心里还有一些后怕。当年他插手俗事,一只脚踩进去之后几乎难以抽身。
“师父,我以后有没有机会赢方解?”
暮山忽然问了一句。
张易阳想了很久,点了点头:“有。”
“什么时候?”
暮山问。
“他死之后。”
张易阳看了暮山一眼:“所以,你得多活几年。”
暮山愣了一下,默然无语。
“你先回武当山。”
张易阳道:“回去之后告诉武当弟子,关闭山门,毁了下山悬空路,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准下山。所有人在武当后山密林之中兴建房屋,前面的道观就废了吧。自此之后,武当弟子修行道法,种田养蚕,自成一个世界。”
“那您呢?”
暮山问。
“我?”
张易阳想到之前和方解聊过的那些话,心里有些不畅快。自己修行这么多年,江湖上资格就算不是最老也足够让人仰视,可是在眼界上,自己竟然不及那个少年郎。
“我去东疆杀个人。”
他说。
……
项青牛翘着二郎腿摇着脚,一副地主老财的模样。他躺在躺椅上端着一个紫砂壶,滋溜滋溜的喝茶,那样子格外的山野。方解坐在他不远处,手里握着一根钓竿垂钓,长安城里就有河,怡王府里面的鱼还是那般的多。
“畅春园里有个湖,里面鱼也不少,你为什么偏偏跑到怡王府里来钓鱼?”
项青牛问。
方解一本正经的回答:“废话,我住在那儿,钓自己家里的鱼有意思?”
“呸。”
项青牛呸了一声:“长安城都是你的了,你还不是在钓自己家里的鱼?”
方解悠然道:“这里我已经送给散金候做新家了,以后这里就是散金候府。你说我没事跑来别人家里钓鱼算怎么回事?趁着他还没搬进来,钓就钓了呗。”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钓鱼。”
项青牛问。
方解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每天有太多太多事,其中顺心者十之七八,不顺心的虽然少一些,可因为数量太多还是会让人烦躁。我现在已经到了可以随便骂人随便打人的地位,可这不是我随便骂人随便打人的理由。想骂人的时候,想摔东西的时候怎么办?我是对着自己的女人发火,还是对自己的部下发火?”
项青牛似乎是明白了:“所以你对着鱼发火。”
方解笑了笑:“钓鱼,能让人心气静下来。”
项青牛起身,从旁边踅摸了一根木棍,然后有折了一根垂柳纸绑在木棍上,也不挂鱼饵,就蹲在方解身边:“我也试试。”
“你有什么烦的?”
方解问。
“我太帅,帅到没什么朋友,所以烦。”
项青牛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个纸包,里面居然是洗好了的脆枣,这个时节,也不知道他从哪儿买来的。一边吃一边钓鱼,用的还是一根木棍绑垂柳枝……
“你是逗鱼呢?”
方解问。
“哎呀上钩了。”
方解才说完,一条大鱼从水里跃出来一口咬在垂柳枝上,项青牛手疾眼快,一甩将大鱼甩到了岸上,然后屁颠屁颠跑过去,双手把鱼抱起来问方解:“你看,这鱼也挺不识逗的哈?”
方解把鱼竿放在一边,幽怨道:“以后我钓鱼的时候您不跟着我吗,我是来给自己减压的,你在这样我压力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