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怕哪天洋人的军队打过来,以他手里这千把人的队伍,想守住马栏山关显然不太可能。洋人不来,他怕。洋人真来,他更怕。所以每天都是在这样的心情中度过,对他来说绝对是煎熬。
幸好,大将军魏安的队伍在东疆开战之后不久就调到了马栏山附近。只要马栏山一遭到进攻,魏安的队伍不用一天就能赶到支援。
更幸好,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大将军魏安就亲自到了马栏山关,告诉岑善从今天开始,他接管马栏山关防务。这简直就是把压在岑善肩膀上的重担给卸掉了一样,岑善感觉自己从身到心的那么轻松。
“大将军,那么卑职如何安排?”
岑善小心翼翼的问。
他想知道,自己不再需要镇守马栏山关之后,会被调去什么地方。最好是远离战场的地方,反正他觉得自己也不可能会被重用。
“你?”
魏安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冷哼了一声:“你自然还是留在这,本将军接管马栏山关,并不代表你就可以离开了。相反,你每天还要带着你的人在这里当值留守,而我还要回到大营里去。我说来接管,只是告诉你,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你说了算了。”
岑善恨不得在心里把魏安的老娘操上一万遍。
“可是大将军……据传闻说,洋人那支被称为风信子的队伍,已经距离马栏山关不足百里了。卑职手下只有这千把人,还多是老弱病残……大将军是否能分一些精锐士兵过来?”
“不。”
魏安摇头:“我不会给你一兵一卒,因为不久之后黑旗军会有兵马过来,你要兵,和他们要去。”
岑善虽然不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他还是很快就从魏安的话语里抓住了重点。
黑旗军的人要过来!
岑善的脑子飞速的转了起来,他身为一个旁系子弟,能被家族选中来这个地方做别将,自然不是因为他足够笨足够傻,而是因为他在家族年轻子弟中还算出彩。而只要是不笨,从魏安的话中推测出一些东西已经不难了。
黑旗军要来,魏安过来接管却不派兵。
岑善的第一反应是,魏安绝对不是在按照沐府的军令严格的执行。沐府的军令肯定是要魏安派兵接管马栏山关,他不派兵是因为什么?因为黑旗军要来……然后魏安说,你想要兵,和黑旗军要去啊。
这句话的含义太多太重要了。
岑善立刻想到的是,应该是沐府和黑旗军达成了什么协议,马栏山关的戍守交给了黑旗军和魏安,但是马栏山关肯定要发生什么大事,或许会死很多人,所以魏安才不会调派自己手下的精锐士兵过来替换他……所以……
岑善的后背上立刻就冒出来一层冷汗。
所以,自己可能要面对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大风险!
“大将军……请到屋里说话吧,这里风大。”
岑善谦卑的笑着,微微前倾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魏安没搭理,直接进了房间。
进门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岑善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将军救我啊,请大将军允许卑职离开此地,卑职在此地为将多年,也积攒下不少家财……若是大将军不弃,这些家财我都愿意敬献给您。”
“你这个蛀虫!”
魏安听完之后勃然大怒:“你身为马栏山关守将,居然敢中饱私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叉出去砍了脑袋!”
“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
岑善跪爬过去不住的求饶:“大将军,我和您没有过节,且这几年我对您也一直很尊敬……大将军,我家中还存了些珍玩玉器,大将军若喜欢,我都可以献出来。”
见魏安不说话,岑善连忙转身吩咐亲近手下去抬金银。
不多时,他这些年搜刮的金银全都抬了出来,满满当当的五口大箱子,里面不是铜钱,而是实打实的银锭。其中一口小箱子里,竟然全都是金砖。即便是身为大将军的魏安,看到这笔财富也忍不住直了眼睛。
“你居然贪枉了这么多钱财!”
魏安大声道:“来人,全都给我抬回大营去充公以作军饷!至于你……”
魏安一脚把岑善踢开:“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这守着马栏山关,我不杀你已经是仁慈了。”
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岑善看着魏安离去的背影,脸逐渐扭曲。
……
下午的时候,好像被抢走了大半条命的岑善蜷缩在椅子上,晒着从窗口里钻进来的太阳光,可是他还是觉得身子冰凉。魏安那个嘴脸让他到现在还恶心,还愤怒。那些银子是他毕生的积蓄了,却买不来一条活路。而且他坚信,魏安绝不会把那些银子当做军饷,肯定会揣进自己的腰包里。
“畜生!”
岑善越想越气氛,忍不住骂了一声。
站在他旁边的亲兵脸色跟他一样难看,本以为别将买活路的同时他的活路也来了,谁想到银子没了,活路也没来。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又能怎么样?魏安手握重兵,他们就算想拼命都没有那个资格。
“不能等死!”
岑善忽然站起来,脸色逐渐变得狰狞:“现在的东疆,已经不是沐府一手遮天的东疆了。以前要是魏安这般欺压我,我不敢反抗,甚至连逃都不敢。因为他权势大,沐府也不会为我做主。可是现在,就算我逃了沐府能怎么样?也许过不了多久,沐府都完了!”
他咬了咬嘴唇:“你们几个,赶紧回去给我收拾一下东西,值钱的带走其余的什么都不要,今夜咱们就走!”
“可是将军啊……”
亲兵队正忍不住担忧道:“咱们逃能往哪儿逃?往南就要穿过魏安的防区,咱们肯定过不去,大路小路都被他的兵马封住了。往北逃?咱们要穿过峡谷,一出去只怕立刻就会和黑旗军碰面……北边来的人不是说,峡谷北边已经被黑旗军占据了吗?”
“只能往北。”
岑善想了想后说道:“宁愿去投黑旗军,也不能再回沐府了。再说,那条小路只有你我几个人知道,咱们走小路离开。”
“也只能如此了。”
亲兵队正叹了口气,连忙带着人出去收拾。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个亲兵急急忙忙进来:“将军,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将军的老朋友,要来求见。卑职看着那些人气度不凡,显然不是普通人。要不要见见?”
岑善心想自己一直在马栏山关做别将,这些年都没有离开过,哪里来的老朋友?到了现在这会儿,能逃离的都逃离了,谁还会冒险回来看他?可是岑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提醒他,如果不见这几个人自己可能会后悔。
“请他们进来!”
岑善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外面进来几个身穿普通布衣的男子,虽然衣着寒酸,但岑善还是一眼看出来,这些人绝对都是军武出身。这几个人身上都带着兵器,身子拔的笔直。尤其是最前面那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身上带着一种让岑善不安的威势。
只有上位者,才有的威势。
“您是?”
岑善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岑将军也不用担心,既然咱们见了面,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索性直接说明来意就是了。不过在说之前,我必须告诉你选择的重要性。愿意帮我,你非但可以在这一战中不死,没准还能换来一份大机缘。若是不帮我,只怕将军就算是想逃都逃不了吧?”
年轻男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没有丝毫的拘谨。
“我叫陈定南,武王麾下一将。”
岑善听到这个名字,神经立刻绷紧!
他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前阵子凤凰台的那个黑旗军大将军纳兰定东带着军队抢了粮仓,魏安派兵去追击,就是这个陈定南带着精骑从半路杀出来,魏安派去的几万人马大败而回。
这些事,魏安不让人传扬出来,可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人?
“原来是陈将军。”
岑善连忙俯身施礼:“不知道大将军到了此处,有何指教?”
“魏安不久之前来过吧?”
陈定南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后笑着问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是让你死守马栏山关?”
岑善脸色一变,讪讪笑了笑,没敢回答。
“如果你帮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陈定南缓缓道:“后天,我的大队人马就会来这里接管马栏山关。只怕到不了大后天,洋人的军队就会攻过来。而一旦开战,魏安立刻就会封死南边的路,沐广陵会亲自带兵封死北边的路……沐府想着把我的人马憋死在马栏山关,你只不过是个陪葬品。不过,不是没有机会翻身。”
岑善的脸色变幻不停,犹豫了很久很久之后,他重重的跺了跺脚:“大将军,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
第1164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魏安已经很久没这么紧张了,自从东疆战乱之后,其实他的队伍一直处在后方。蓬莱岛一战虽然打出了沐府兵的气势,也打出了汉人的骄傲,可也让很多沐府将领感觉到了无力和惊惧。
就连沐广陵的心态都开始有了变化,更别说他们这些人。
其实人与人没有太大的差别。
当中原乱起来之后,朝廷接连下令调集地方驻防的战兵,可是那些大将军有几个听从调遣上了战场的?他们能看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利益而局限于一步之前。如果他们奉命去战场,那么自己手里的兵未必保的住。在那个时候,几乎大部分手里有兵权的人想的都是一件事。
不管乱成什么样,只要自己手里有兵权,将来就还有机会。
魏安现在的想法,也差不了多少。虽然他还没有反叛沐府之心,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分量有多重完全不是取决于沐广陵对自己有多重视,而是自己手里的兵权。现在东疆地方上已经有很多家族不再接受沐府节制,曾经依附于沐府的那些绿林兵也逐渐和沐府渐行渐远。
魏安担心的,是自己手里的兵一旦打没了,那自己的地位也一样没了。
所以,哪怕是沐广陵严令他调派精锐接管马栏山关,他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去做。他很清楚受马栏山关的人都会死,怎么可能舍得把自己的队伍派进去?如果放在以前,那个叫岑善的拿出那么大一笔银子,魏安甚至可以在军中给他安排一个从四品郎将的位子。
但是现在,那笔银子连一条活路都买不来。
“大将军,斥候刚刚回来,说是洋人的队伍已经距离马栏山关不足七十里了。”
魏安手下亲信将领马奎山道:“这次来的洋人军队,不是那个叫修伦斯的人,而是一个才来东疆没多久的年轻洋人将军,叫莫克思。他手里至少有十几万洋人的正规军队,还有不下二十几万的东楚降兵。毫无疑问,这次,这些东楚降兵肯定是要打头阵的。”
魏安听完之后冷哼了一声:“我和那个叫修伦斯的老家伙打过交道,他曾经派人来见我,让我投降,还给我开出了保留现在权势地位的条件。那个老东西,太狡猾。国公爷这次派人给他报信,让他带兵进攻黑旗军。他却自己躲在后面,让那个新来的跑到前边来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修伦斯这头老狐狸必然在后面闻着血腥味,一旦战局快结束,他立刻就会带着人马扑上来。”
“咱们呢?”
马奎山问:“国公爷的意思是,到时候让咱们带兵封住马栏山关的南边,把进入关隘的黑旗军堵死在里面。可是如此一来,到时候咱们就要面对修伦斯和莫克思的两面夹攻了。莫克思带兵攻打马栏山关,咱们封住道路,莫克思察觉肯定会反扑。咱们身后还有一个修伦斯……前者手里至少有近四十万大军。后者手里有至少二十五万洋人军队……可咱们,只有不到十五万人。”
魏安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到时候如果咱们放开一条路,国公爷岂会饶了咱们?国公爷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让黑旗军和洋人血拼,咱们坐收渔翁之利。一旦咱们这边出了漏子,整个计划就都完了。”
“除非国公爷还有后手!”
马奎山道:“不然咱们肯定守不住!”
魏安苦笑:“应该有的吧?这么大的举动,国公爷应该会调集其他人马过来。只不过,现在马栏山南边队伍最大的就是我麾下这十五万人马,然后就是在十里峡一带牵制凤凰台黑旗军的沐铎,他手里有差不多十万人马……可是他一动,凤凰台那边的黑旗军失去了牵制,也能立刻从他身后杀过来。”
“北边呢?”
马奎山想了想:“国公爷在马栏山北边,虽然没有带出来沐府城的人马,但手里最少应该也有二十万人,北边诸城的队伍差不多都调集过来了。”
“北边?”
魏安道:“你想都别想,到时候一旦开战,黑旗军要是守不住马栏山关会往哪儿退?肯定是往北而不是往南。据说北边有黑旗军的大队人马,那个叫吴一道的领着至少几十万黑旗军就在山海关以南,动作快的话,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杀到马栏山。到时候国公爷都凶多吉少,会有心思管咱们?”
“这么说……”
马奎山脸上变色:“这么说,国公爷根本就是在玩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