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方解再不回来,他都怕自己承受不住心里的压力了。
“这段日子,骁骑校一直在追查几件事。”
陈孝儒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第一,就是独孤文秀和崔中振的事。如果他们两个之前的不和,和现在的有迹象走在一起,都是故意为之的话……臣有责任提醒主公,这两个人背后或许有什么对您极为不利的图谋。”
陈孝儒肃然道:“第二,城中的谣言源头在哪儿,属下一直暗中派人在查。不过显然是从底层百姓中开始流传起来的,所涉及的人群太广,根本无法查清楚到底源头是哪儿。不过属下最近秘密派人开始清查酒楼,赌坊,青楼这些地方。”
“第三,骁骑校中开始自查,因为臣在暗处,骁骑校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臣就在看着他们。所以有些人开始出现不合道理的举动,虽然这些人地位并不高,但职位很敏感。”
陈孝儒道:“臣怀疑,那些人的手段是开始控制中下层但手里有实权的人。”
“这向来都是一条最有效的路。”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也是这些人为什么能有这么强大实力的缘故……打个比方,前朝大郑,皇族从争天下开始到得天下,坐在了最高的位子上。但是最高,不等于最有效。皇帝看似控制全局,但是他最有效控制的其实只是朝廷里的臣子,连地方上的官吏都控制不了。”
“而这些人,他们走的不是最高处的那条路子,而是走的另外一条路。他们通过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沉淀,手里握着巨大的财富和实力。然后他们开始渗透,逐渐控制那些地位不高但有实权的人。比如要想控制一个县令,买通他或许要花一万两银子。但是如果捕头是他们的人,这笔银子根本不需要花。县令下令做某些事,是捕头来传达的。而真正的人力,在捕头手里。”
吴一道继续说道:“再比如,户部尚书对户部的了解,绝对不如一个管着政策的小吏。你去问户部尚书,国库到底有多少钱粮可以调用,他回答不上来具体数字,还要回去查问。但是你问这个小吏,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再说个浅显粗俗的例子……你想偷偷和青楼里一个姑娘约会,买通青楼的妈妈显然太难,但是买通一个龟公……很简单。”
方解点了点头,他知道吴一道的分析没错。
但是显然,陈孝儒却没有想到这个层次。他只是察觉到了这些迹象,却没有往更深层次去想。
“所以,这次我们的对手很可怕啊。”
方解却依然微笑着,似乎是在有意让陈孝儒安定下来。
“控制一个皇族看起来很难,但是通古书院做到了。之前,我们知道的是通古书院一直在试图通过控制皇族来控制天下,可现在面对的对手,他们走的是一条更彻底的路。他们不控制皇族,而是控制大批的中下层的官吏。所以相对来说……通古书院和这些人相比,落了下乘。”
吴一道问方解:“通古书院不是桑乱建立的吗?如果说通古书院之前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显然不可能。为什么以桑乱的修为,不索性直接把这些人灭掉?”
方解摇了摇头:“我不了解桑乱,也无法揣摩他的心思。他建立通古书院的目的是想试探出一个国家发展的方向会不会被人力改变,但是后来他显然对通古书院失去了兴趣,不然也不会坐视杨坚灭了通古书院。”
“现在的这些对手,他们必然也一样的惧怕桑乱,所以通古书院才能建立起来。如果不是有桑乱这样一个绝强之人在,这些人可能早就已经把通古书院灭掉了。就好像演武院一样,他们都很清楚演武院实则是大隋皇族建立起来,想摆脱取将就要从世家中选择的路子,想从寒门子弟中选拔人才。如果不是有万星辰这样强力的人坐镇,那么演武院也根本持续不下来。”
“也就是说……”
吴一道想了想后说道:“这些人不具备和桑乱,和万星辰直接交手的实力。所以,他们在特定的时期选择的是隐忍,还有欺骗。”
“他们打不过万星辰,打不过桑乱。”
陈孝儒忽然想到:“那么他们,可能会利用万星辰,利用桑乱?”
……
“没错!”
吴一道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他们惧怕桑乱,所以才会眼睁睁的看着通古书院崛起才无能为力,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将实力藏的更深。不过他们的控制力确实强大,而后又发现了通古书院里的人根本就是貌合神离。所以他们能放心的继续控制中下层官吏的同时,开始往通古书院里安插他们的人。”
“而桑乱,到后来根本就对通古书院没有了兴趣。”
吴一道,比方解比陈孝儒,都要更了解桑乱。毕竟在很早很早之前,货通天下行和桑乱也脱离不了关系。若非有通古书院的大力支持,货通天下行未必能在不过区区二十年的时间内,成为天下最大的商行。
大到,可以影响格局。
陈孝儒的心情好了一些,因为他发现这些暗中的敌人并不是强大到不可战胜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远不如桑乱。甚至,远不如万星辰。
“接下来,怎么应对?”
他问。
方解回来之后,陈孝儒觉得那种压力减轻了太多太多。哪怕局面还是如此的不明朗,哪怕到现在为止敌人是谁还是不清楚。可是主心骨回来了,他就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你自己做主。”
方解笑了笑道:“该去查些什么,你就继续去查。如果我改变了你的思路,那么那些人也能察觉到你的变化。”
陈孝儒点了点头。
似乎,有些被动。
“其实局面已经改变了。”
方解道:“现在,他们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说完这句之后,方解忽然说了另一件事:“你去安排一下,我听闻崔中振的父亲来了,我要去他家里拜访。当年离开樊固的时候巧遇崔中振,和他父亲有过一面之缘。当初他父亲还派了一些人手沿路保护,送了我一匹好马。”
陈孝儒应了一声。
“臣这就去安排。”
方解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顺便再安排一下,从崔中振家里出来,我要直接去独孤家里。独孤的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我也要求拜访她。”
“喏。”
陈孝儒有些蒙,不知道方解这是打算要干嘛。
……
崔府
崔右的脸色有些阴沉,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一直以来他都不认为能成器但是现在已经至关重要的儿子。曾经他认为崔家的地位,到了崔中振这一代就要结束了。因为崔中振的无能,他无法将自己暗中控制的巨大利益交给他。因为一旦交给他,他的下场就是一个死。
那些人,是不可能不出手的。
如果将崔家的一切都交给崔中振,那么就无异于把一个金元宝放在一个三岁孩子手里,而这个孩子还要在黑帮控制的地方生存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哪怕这个孩子只是抱着金元宝蹒跚走在大街上,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不过现在,他不得不将赌注都压在儿子身上了。
“你是不是露了什么破绽?”
他问。
崔中振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放心吧父亲,在太极殿东暖阁里,我没有说任何关于派人渗透到京畿道地方上的事。是独孤文秀起的头,我没有插话,也没有表示出什么。至于方解为什么会反对我派人协助独孤文秀,他的解释似乎也说得通。”
“没那么简单!”
崔右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对于儿子的幼稚,他真的有些厌烦。
崔中振现在完全能独当一面了,可是在他看来,崔中振还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或许,是他给予的希望太大了些。现在崔中振已经成熟起来,他曾经的失望都变成了更大的希望,所以难免要求会更高。
“方解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做事的人,既然他想这样做,就肯定有什么目的。即便他不是针对你不是针对我们,也一定是在防范着什么。”
“怎么办?”
崔中振问。
“不怎么办。”
崔右道:“该怎么做事你还怎么做事,本来这件事的成败就不在你身上,你只是到了最关键时刻站出来的那个人。所以任何事你都不需要进去太深,要让方解即便察觉到了什么,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所以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等着我们,等着我们把路给你铺好……”
“孩儿明白了。”
崔中振点了点头。
垂下头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有些悲伤。
因为他知道,父亲对自己其实还是没有什么慈爱,这样的安排确实是为了让他不受伤害,但前提是……为了家族,而不是因为他是崔右的儿子。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管家脚步声很急的跑过来。
“老爷!”
管家在外面说道:“骁骑校之前派人来送信,说是王爷知道您来了京城,要来拜访!”
崔右一怔,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安。
第1220章 什么时候反应会不正常
“臣崔右,叩见主公!”
看起来花白头发的崔右竟是激动的如古稀老人一般,颤巍巍的从院子里冲出来,才出门就直接扑倒在地上叩首。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额头顶着硬邦邦的青石板路面,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着。
“臣何德何能,居然能劳动主公亲来探望。”
他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撑着地面,头压的极低。
四周围观之人,立刻发出一阵惊呼。
方解连忙过去,双手将崔右搀扶起来:“当初自樊固赴长安,若非半路上蒙您的照应,我也不会有今日之成就。我与子恒兄每每说起那个时候,心里都格外的感激。”
“臣惶恐。”
崔右看起来脸色潮红,激动的嘴唇都在发颤:“臣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让主公如此的感念,臣愧不敢当啊。臣知道主公重情重义,所以也屡屡告诫他不要以旧情自傲自满,蒙主公信任委以重任,当以命相报。”
方解扶着他,走进院子:“中振大我几岁,按照道理我要称他一声兄长,而您自然也是我之长辈,叫您一声伯父当在情理之中。”
“怎么敢。”
崔右紧握着方解的手,竟是老泪纵横:“臣本想在陇右养老,奈何子恒孝顺,派人不远万里把我从西北接来,说是让臣在长安安享晚年。臣只在天佑元年的时候进京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长安了。能有今日这般的享受,全蒙主公恩赐。”
看他表情真挚,怎么能不动容?
“伯父严重了。”
方解笑道:“当日我离樊固,不过是一边军小卒而已,伯父不弃,让子恒与我为友。那时候我就想着,若日后有所成就,便绝不能辜负了你们父子。”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把臂而行。
进了客厅之后,崔中振连忙让人上茶:“臣听闻主公这几日都在太极殿里操劳,如此辛苦还要专程来探望家父,臣不胜感激。”
“别这么客套,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
方解搀扶着崔右坐下,然后微笑着落座:“虽然事儿是多了些,才从东疆回来事事都没有理顺,所以这几日确实忙碌了些。回京第一日的时候就知道伯父来了,本该立刻前来探望。只是被那些琐碎的小事缠身,竟是不能得空。”
“国事为重,国事为重啊。”
崔右在旁边连忙说道。
方解往左右看了看后说道:“这宅子是当初进京的时候随便选了一座,现在既然伯父到了,那么自然不能再住在这里。回头我让人在城里选一块好地方,让户部拨银子建一座新宅子。”
“臣不敢受。”
崔中振连忙站起来俯身说道:“国之将安,百废待兴,国库并不充裕,怎么能拨款为臣建造住宅?臣万万不能接受。”
“那就从我的自己的账房上出。”
方解道:“这些年来,若没有你们几个鼎力助我,我也不会有今日成就。我这个人向来帮亲不帮理,御史台那些家伙若是胡乱说什么,直接让陈孝儒派人查查他们的底细就是了。那些自命清高的御史,多半没几个真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