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油喝着茶:“阉者没鸟,鸟者没阉,军汉你这话就没说对。”
“啊?”那壮汉还是第一次见到满嘴阉啊鸟啊一点忌讳都没有的内官:“你们……你们都这么粗犷的吗?”
苏油阴恻恻说道:“挺有胆色啊,见官不拜?”
那壮汉竟然觉得这小内官的做派有些与众不同,不由得膝盖就弯了下来:“小人铁门关管界巡检王文郁,参见中使。”
苏油说道:“山下梨子庙有匪为祸,因何不剿?这该是巡检的职责吧?”
王文郁说道:“中使,不是小人不剿,实在是没办法剿哇!”
苏油奇道:“为何?”
王文郁说道:“小人乃宣汉县巡检,上头还有县尉挡着,不合多喝两口黄汤,与县尉起了争执,鸟县尉便派我来到此关,本就是起了加害之心!”
苏油说道:“什么意思?这关卡就你一个兵?”
王文郁郁闷道:“兵倒是有十来个,都是县尉调来的老弱病残,就等着匪徒上关洗劫,以此陷害我呢。”
苏油问道:“那他们如何又没来?”
王文郁说道:“上次他们想上来,被我用扁担挡住了,如今相安无事便罢。过往客商,便提醒他们结队而行,实在劝不住非要送命的,也由他。反正下了此关,就是利州的事务了,与我陕西无关。”
靠!还有这操作!等一下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苏油问道:“扁担?”
王文郁说道:“那鸟县尉连军器都不给俺发,听闻贼被俺拦住后,又调走了三个老病军士。”
说完又笑:“好在我的岩桑木哨棍快制好了,到时候一样不怕那几个毛贼!”
苏油斜眼看他:“哟,很自信啊。”
王文郁艳羡地看着张麒背上的雕弓:“我是没好器械,给我一把弓,那就该我去找他们了。”
苏油一抬手:“小七,给他!”
张麒将箭囊和弓取下来,扔到王文郁的身前。
王文郁以后世足球守门员敏捷扑救的姿势,一个飞扑将雕弓抓在手里:“郎君!这可是同州来的好货色!岂可如此糟践!”
苏油笑道:“少废话,现在弓有了,看看你的能耐!”
王文郁地试了试弓,有抽出一支箭来:“好古怪的箭……”
说完对着七十步外一株柳树:“看我取那横枝——”
然后,箭从横枝上掠过。
周围一群人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王文郁怒了:“这箭不飘,是我多虑了。贵人再看!”
说完唰唰唰连发三箭,长箭笃笃笃插在柳树横枝上,呈一个品字形。
“好!”石薇喊了一声:“箭法不错!”
“哦?”苏油回头:“贤妻当真认为这箭法好?感觉和陈季常也差不多啊,更超不过你。”
薇儿腾的一下从脸红到脖子,又不好辩驳,准备手上加劲:“官……官人,这汉子用的是左射。”
“啊——”苏油立刻叫得撕心裂肺。
石薇红着脸跺脚:“你无赖,我都没用劲!”
苏油嘿嘿笑道:“等你用劲那还了得!这汉子也可能只是左撇子。”
然后又是笃笃笃三声,刚刚品字箭尾的外围,又多了三支箭,这次用的是右手。
左右都能开弓的高手!
王文郁斜着眼看躺在躺椅上的苏油,目光向下,带着骄傲和鄙视。
苏油毫无感觉,端起茶杯倒茶,递给薇儿一杯,然后自己也端起一杯,浅品了一口:“小七,去接两瓮水,这里的山泉是真不错。我们带着回汴京喝。”
然后自言自语:“跟柳树较劲算个屁本事,有种去跟土匪们较劲啊……”
王文郁怒发冲冠就想发作,想想又停下,二话不说,怒气冲冲将弓背上,然后去将羽箭拔下来重新插回箭囊,又去自己房中取了哨棒,甩开驿成的阻拦,扬长下山。
驿丞都要哭了:“中使使得好激将法,你这不是让王巡检去送死吗?等他死了,匪徒们肯定会来报复的啊……”
苏油将杯子放下:“放心,我算定王巡检此去,匪徒们尽皆授首你信不?得了我也该做饭了,厨房在哪儿?”
驿站的山药不错,苏油便做了一个山药烧腊排骨,还有两只山鸡,苏油也老实不客气地征用了,加上驿站的蘑菇干,又做了一个山鸡炖蘑菇。
苏油,刘员外,石薇,张麒四人一处,其余的马帮商号伙计,那就吃驿丞置办的伙食。
就着炭火,山鸡炖蘑菇走起,再烫烫素菜,石薇吃得开心不已。
苏油将汤端给她:“这是下菜之前盛起来的汤,温度刚合适,薇儿你喝这个。下过菜后,汤味就不地道了……”
刘员外摇头赞叹:“难为官人随我们吃了几日猪食,招待不周,实在是惭愧得很……”
苏油说道:“没,路上的饭食还是很有特色的,对了,老刘把面饼取出来,那面饼泡着这蘑菇鸡汤吃,滋味美得很。”
刚说到这里,门外夹进一股冷风,王文郁怒不可遏地冲了进来:“好阉贼!竟敢戏弄你家爷爷!”
苏油微微一笑:“恭喜王巡检诛除匪徒,得立大功,这下那鸟县尉就没法难为你了。”
王文郁这下傻了,一时间患得患失:“可是,可是……都……都是你杀的……”
苏油轻蔑一笑,将东方不败的逼格学了个十足:“几个匪首的功劳?可别污了咱家这身服色!就凭你独闯匪巢这份血勇和左右开弓的箭术,那几个人头就送你了!也解你一场困厄。”
王文郁跪地叩头:“多谢中使大人!多谢中使大人!前番言语冲撞,是小人该死!”
苏油伸筷子捞蘑菇:“还没吃饭吧?赶紧滚去吃饭!就你这身本事儿,原该于军中效力才是,屈居县尉手下做个管界巡检,算什么鸟出息?!”
王文郁如今对着满嘴鸟啊阉啊的中官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又叩了几个头,方才去了。
次日启程,苏油留了一封推荐信,并一把长剑,一副弓箭,交代馆驿交给昨日那汉子。
信中告诉王文郁,如果有意愿,去长安找王韶,在那边发展。
一路再也无话,过了南子午镇,苏油又把官服收起来,沿着子午河谷折道向西,出了北子午镇,就见王韶已经在镇口等着了。
苏油赶紧施礼:“子纯大哥,不是说好在京兆府相聚吗?怎敢劳你远迎。”
王韶如今已是一副豪酋的打扮,扶住苏油的胳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明润科场决胜,夔州杀伐,愚兄在这边听了,也是心炫神驰,热血澎湃啊。”
商队到此,刘员外就该告辞了,谢过苏油一路庇护,又谢过仙卿救命之德,这才朝边塞古渭行去。
苏油看着刘员外的背影:“这钱挣得辛苦。”
第三百三十一章 密谋
王韶说道:“他们算好的,陕西百姓,那才是真苦。转运输调,服役作战,都要参与。”
苏油也摇头:“兵不练而民不休,最苦更在河北,还要加上水患……刺民为兵,有什么用?前朝在河东河北不是有过类似教训吗?组织了二十万的农军,结果未出城门便大军散尽。”
王韶舒了一口闷气:“可不是咋的,乡勇日给米二升,月给酱菜钱三百,已经很薄了,真能到手上的又有多少?陕西军政官员,倒是又因此肥了一圈。”
苏油说道:“唉,先做好自己能做的那些吧。山川地图,搜集得如何了?”
王韶心情一下子变得好了起来:“地图搜集得很顺利,图形画好之后,为兄发现一处好所在!正要与明润商议,看看是否可行。”
苏油知道,王韶的战略思想,已经开始萌芽了。
几人一路向京兆府骑去,王韶抓紧时间,一路向苏油讲解他的考察计划,战略思想构成,希望能得到苏油的支持。
如今蜀中四路,经过十几年的稳定发展,所聚集的财富,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四通商号有多少货,四通钱庄有多少钱,没有人能估量得出来。
在陕西呆了三年,王韶终于明白了一个重要的道理——朝廷,不一定靠得住;但是苏油,一定靠得住。
其实也不一定是苏油比朝廷厉害,重要的是,在苏油的把控下,四通商号的政策,具备一项朝廷政策所没有特征——可持续性。
朝廷具有连续性的政策也不是没有,不过到如今已经步履蹒跚了。
而新政基本上都是人去政息,新官上台立刻推翻前任举措,到如今就连一个新式记账法,在计司都还没有正式采用。
而四通商号,连续十年发展下来,如今已经完成了几次产业升级,技术换代,加速度越来越快,早已取得了可喜的成就。
苏油一旦定下了政策,基本就是长期持续的行为。
比如自打王韶来了陕西,苏油每年雷打不动的支持王韶三万贯,如今已是第四年。
除此之外,苏油还在京兆府,不显山不露水地囤积食盐。
所付出的,烈酒,绢绸,丝光苎麻。
来到京兆府四通商号的庄子上,商号掌柜上得前来:“见过东家。”
苏油问道:“巢元修来了?”
掌柜说道:“按东家吩咐,安排了一处静院,无人见过。”
苏油问道:“如今这里的存盐有多少了?”
掌柜说道:“回东家,已有十万斤。”
苏油说道:“不要急,这是蚂蚁搬馍的水磨功夫,除了蜀中运来的部分,还要从各种渠道收购。子纯大哥,几条道上,那些人的日子好过得很吧?”
有了四通商号这只大鳄的收购,如今从西夏经过唃氏蛮,再流入陕西的几条地下通道上,私盐走私风声水起,对王韶打入西夏和唃氏蛮内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和帮助。
然而市面上却是一片平静,盐价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波动,这就是四通商号西北统计司的功劳了。
这只大鳄鱼,在偷偷操控盐价。
王韶笑着拱手:“托明润的福,别说他们,就连哥哥我,如今也是一方豪强富家翁了。”
说完又有些忧心:“不过这种只进不出的搞法,怕是蜀中资力再雄厚,也扛不住啊……”
苏油撇撇嘴:“一年五万贯,小弟个人还是承担得起的,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来到院子,巢谷正在练刀,见苏油进来,收了架势:“明润可算是到了!”
苏油笑道:“来,给你们介绍,这位便是巢谷,巢元修,经历复杂,我眉山的好朋友。这位是王韶,王子纯。王大哥,这人我可就交给你了。”
王韶拱手道:“元修这是军中的路数啊。”
苏油说道:“巢大哥在西军中有经历,本是韩存宝手下悍将,结果韩存宝失事,托他携带银两给妻儿,从此流浪江淮,成了运盐贩盐的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