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是一个很坏的消息,这个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这里的粮价就迅速上涨了一倍。
这让居住在京城里的人惊慌起来,天刚刚亮,就有人来到粮店门口排队,希望能早点把手里的铜子换成粮食。
周国萍坐在粮店门口,瞅着密密匝匝的人群,对小伙计道:“卸掉门板,开始做买卖。”
伙计低声嘀咕道:“别家粮店的粮食又上涨了两成,咱们今天调不调价钱啊?”
周国萍道:“我们永远要比比人晚一天调价格。”
伙计发急道:“这样我们会少赚很多钱的。”
周国萍笑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因为赚钱才来京城开粮店的,我们要的是口碑。”
伙计无奈之下卸掉了门板,店铺外边的人就轰的一声冲进了粮店。
伙计大声喊道:“我们恒通号今日不涨价,粮食供应充足,大家莫要急,都能买到粮食。”
不论伙计怎么说,进到店里的人没一个听他的,只是埋着头往口袋里装粮食。
周国萍看了一会,见太阳已经升高,就回到后宅,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妇人衣衫,厨子老黑提过来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道:“条子肉,白面馍,鲜黄瓜凉拌了一碟子,还装了两壶酒。”
“有鱼吗?”
老黑连忙道:“有,水缸里养着呢,要吃就要现杀,您能等得住吗?”
周国萍道:“那就去做。”
老黑匆匆的走了,周国萍就面对铜镜,打散了先前挽的不满意的发髻,重新一丝不苟的开始打扮自己。
涂脂抹粉一样都不落下,看完弄好的妆容,周国萍瞅着自己那一对翘起来的门牙叹了口气。
她的容貌全部毁在这对门牙上了。
如果没有这对门牙,周国萍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自信的。
她无数次的想要砸掉这一对门牙,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下不了手,不是害怕痛,执掌京城密谍的密谍头子如果说怕痛,这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摸摸这对大牙齿,周国萍还是找来了一截面纱戴上,顿时,铜镜里就出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神秘美人儿。
老黑再次来到房间里的时候,周国萍已经梳洗停当,挎上老黑提来的食盒婷婷袅袅的上了一辆马车。
北镇抚司的天牢就在距离粮店两条街外的水西桥边上,这里平时人迹罕至,除过一些犯官的家眷会守在这里等候自家人从这里出来。
不过,从这里出来的人大多是尸体,很少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周国萍的马车直接驶进了北镇抚司天牢,这里的锦衣卫对这辆马车进出天牢早就不以为意了。
“卢大人身体可好?”
周国萍看着一个锦衣卫番子冷冷的道。
番子低着头道:“大家伙也知晓卢大人冤屈,平日里也没人为难卢大人,他在牢里吃得好睡得好,气色比刚进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你们百户呢?别得了一点银钱就得意忘形坏了我的大事。”
“不敢,不敢,王百户这些时间就守在天牢里,东厂来人想要提审卢大人被王百户给顶过去了。”
周国萍放平缓了声音慢慢的道:“把这件事办好了,你们就会调任西安府,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番子闻言大喜,连连感谢,带领着周国萍走进了深邃昏暗的牢房。
才进牢房,就被里面传来的恶臭熏得皱皱鼻子,在无数罪囚渴望的目光中径直走进了监牢最深处。
韩陵山跟卢象升两人正隔着木栅栏下象棋,看样子已经厮杀了许久,目前胜负未分。
周国萍来到两人身边,锦衣卫番子很识趣的端来了一张小桌子,放在两座牢房中间,还端来了清水供两人洗手。
整座监牢里就数这两间牢房干燥,不大的窗户里偶尔还能投进阳光,在这座监牢里,只要住进这两座监舍的人,无一不是锦衣卫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周国萍跪坐在一张蒲团上,布置好了酒菜,抬手示意两人享用。
卢象升也不客气,先是倒了一杯酒匆匆一饮而尽,韩陵山也同样先喝酒,后吃菜。
不论是卢象升,还是韩陵山都不说话,气氛极为压抑,不过两人吃东西的声音倒是充满了韵律感。
周国萍也不说话,主要是卢象升早就跟他们有言在先,只要他们多说劝他离开监牢一句话,以后就不用相见了。
“算算路程,卢氏安人今日应该已经抵达玉山城了。”
周国萍没有劝卢象升离开,只是在直白的告诉他消息。
卢象升点点头,从盘子里取了一块条子肉夹在一个白面馒头里递给隔壁的罪囚道:“安道兄,吃一点东西吧。”
隔壁的罪囚悉悉索索的从稻草上爬过来,取走了白面馒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您的两位兄弟因为在玉山书院供职,自然获得了蓝田县籍贯,在凤凰山下分到了两百亩的土地,在卢氏安人抵达之前,他们出钱在那里修建了一座院落,整理好了田地,听说种上了秋粮,还圈养了几头猪,一群羊,鸡鸭鹅什么的也都制备了一些。
只要安人带着家眷抵达,就能安家过日子了。”
卢象升低下头沉思片刻道:“很好,那里安静,母亲可以养猪放羊喂鸡,小儿辈可以耕作田土,自食其力还是很好地。
请转告八弟,九弟莫要忘记我卢氏耕读传家,忠孝仁义的家风,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周国萍又道:“天雄军将士们也从固原镇抵达了塞上蓝田城,高杰将军给他们补偿了一年的军饷,已经按照将士们的意愿,命云氏商队把军饷带回了宜兴交给将士们的家眷。
只是阵亡将士的姓名实在是难以搜集整齐,无法安置,这一点还需要卢先生大力协助。
免得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无法获得应有的补偿。”
卢象升茫然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哽咽着道:“我记不得那么多的名字……”
韩陵山瞅了卢象升一眼,嘿嘿一笑,继续低着头猛吃猛喝。
卢象升看了韩陵山一眼道:“册簿被接受天雄军的混账给毁掉了,难道说你有法子?”
韩陵山笑道:“自然有法子,你要不要听?”
卢象升叹口气道:“请你当我的大状师,你就害得我满门被抄斩,在听你一次,岂不是要害得我死无葬身之地?”
韩陵山笑道:“你的刑罚是腰斩!落个全尸都不可能,还说什么死无葬身之地。”
卢象升反唇相讥道:“你是寸磔,比我还要凄惨。”
韩陵山笑道:“要是我家县尊给我定下这样的刑罚,我一定会被吓得魂飞天外,大明三司给我下的这种刑罚,当不得真。”
“你们已经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
卢象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皇帝的旨意如今很难出紫禁城,大明内阁的命令很难出京师,也就是说,只要出了京师,我韩陵山哪里去不得?
李洪基脱出大明布下的天罗地网,声势比以往更大,现如今正在厉兵秣马,下一个劫掠的目标便是洛阳城。”
卢象升道:“不可能,孙传庭,跟洪承畴在,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局面。”
韩陵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风干的足足有寸半长的蝗虫递给了卢象升道:“山西,河南,河北蝗灾!”
卢象升仅仅看了一眼那只黄褐色的大蝗虫,眼中就有泪水缓缓落下,难过的转过头去,轻轻地拍着栏杆道:“这老天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肯留给大明。”
韩陵山继续道:“原本十路大军围剿李洪基,濮阳大战,洪承畴击败了李洪基麾下大将刘宗敏,孙传庭在当阳山击败了李洪基麾下大将李锦,加上熊文灿,王家帧的江南兵马襄助,此时的李洪基已经插翅难逃。
可惜,就在此时,起了蝗灾,阻挡李洪基退往山西,河南北部的左良玉,刘良佐两人跑了……嘿嘿嘿……”
“跑了?”
卢象升怪叫一声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的瞅着周国萍,想从这个女人身上得到更加准确的消息。
周国萍给卢象升倒了一杯酒肯定的点头道:“跑了!不管他们两个跑了,猛如虎也跑了。
后来的事情就很奇怪了,跑路的人朝廷在温言劝慰,没跑的人比如熊文灿,王家帧人家什么事情都没有,倒是作战最得力的洪承畴,孙传庭两个人倒霉了,听说朝廷准备要数罪并罚。
卢公安心等着,过不了多长时间,这两位可能要进来陪你坐牢,如果他们跟拥兵百万的李洪基作战失败,估计今年秋后问斩的时候,你们三个可以结伴而行。”
卢象升瞅着一脸怪笑的韩陵山道:“陛下如何能这样做,岂不是寒了作战将士们的心?”
韩陵山道:“寒了将士们的心?你想想戚家军的遭遇,再想想辽东,再想想九边,再想想你天雄军,你们被朝廷弄得生死两难的时候,谁在乎了?
皇帝寸磔魏忠贤的时候百姓们夹道欢呼,处斩袁崇焕的时候百姓们夹道欢呼,皇帝处斩杨鹤的时候百姓们夹道欢呼,等你被腰斩的时候百姓一样夹道欢呼,就是我名声不彰,效果可能不好,不过呢,我如果被锁在囚车里的时候再高歌一曲,百姓的欢呼声可能会更大……
我告诉你啊,只要是官员被处斩,百姓都会夹道欢呼的,这就是京城百姓的道理。
他们恨你们!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妖风,但凡是官员,就一定是吸取民脂民膏的坏蛋,只要钱没有落进百姓的口袋,被官员给花掉了,就通通该死。
卢公,魏忠贤那些人也就罢了,做这样的官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就是一种羞辱。
如果你在就义的时候,能吟诵《正气歌》名传四海也就罢了,不枉为家国天下操心一场。
可惜,到了你不会有一个好结果的,你死了,就像是死了一条狗,没人在意,大家很快就会把你忘记。
对了,告诉你啊,你救回来的百姓被朝廷就近安置在了河北跟山西,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追随李洪基来要你们的命!”
卢象升呆滞的坐在地上,喝了一壶酒之后微笑道:“吾养吾浩然之气就是了。”
韩陵山嘿嘿一笑,一扬脖子把剩下的酒喝的精光,然后就倒在厚厚的稻草上,不一会就起了鼾声。
周国萍见卢象升沉默不语,就笑道:“先生可有家书需要小女子传递出去?”
卢象升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笺递给周国萍道:“劳烦交于拙荆之手。”
周国萍庄重的接过那封与妻书,藏在袖子里,就收拾了食盒,告辞离开。
卢象升回到牢房深处面壁而坐,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如同老僧坐禅。
周国萍起身往回走,路过卢象升隔壁监牢的时候,若有如无的哼了一声,那个刚刚吃完卢象升赠与的肉镆镆的官员的身体就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渴望的看着周国萍。
周国萍的眼神冷酷而无情,那个官员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就重新倒在地上。
周国萍离开了,韩陵山在呼呼大睡,卢象升在盘膝面壁,一个被锦衣卫用鞭子抽的烂糟糟的家伙,却把眼睛死死的盯在卢象升的身上。
他深深地知道,想要活命,就要劝的卢象升愿意离开这座恐怖的黑牢房。
孙国信面对高坐在白骆驼雕像上的佛像虔诚的诵经。
“吉祥宝帐怙主赞
八思巴大师造
吽
示现凶猛忿怒罗刹主依菩提心善调暴恶众
三重城邑怖畏威德尊忿怒尊前我今恭赞礼
黑色矮壮具足盛威光右持钩刀降服凶恶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