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已经吃的肚子溜圆,彭大咒骂一声,就拔起牛橛子牵着黄牛回家。
现如今,像他这样全心全意的侍弄庄稼的蓝田人不多了,他看不起那些为了一点钱就去做工的人家。
大灾来临的时候,最先饿死的就是这群只认钱不种种庄稼的混蛋。
为此,他昨天还跟想去跟商队走口外的大儿子争吵了一顿。
那个不孝子居然说不想在土地里找食吃了,他要去赚大钱。
天爷爷哟,家里二十六亩地,打了六千斤麦子,一千斤豆子,五千多斤土豆,四百斤油菜籽,糜子这才种下去,这么好的收成,怎么就拴不住他的心哟。
彭大越想心越是酸楚,忍不住低声唱到:“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这么好的地方咋就留不住你……”
大儿子这是拦不住了,他那个不成器的舅舅好些年走口外赚了不少钱,这一次,家里的婆娘也想让儿子走,他彭大的话真是渐渐地不管用了。
眼看着到家门了,解开牛绳,大黄牛也不用人驱赶,自己就走进了牛圈,乖乖的卧在干草山,继续有一口没一口的吃干草。
彭大推开家门,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衫子的人坐在屋檐底下,摇着扇子跟他大儿子说着话。
能这么长气的坐在他家屋檐下,让自己老婆娃娃围着伺候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书院派来的娃娃里长。
婆娘见彭大进来了,就连忙迎上去,从他肩上取走锄头跟红薯叶,指指屋檐下的年轻人道:“周里长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
彭大笑呵呵的走过去,坐在台阶上道:“里长咋想起到我家来了,平日里请都请不来。”
正在跟他大儿子谈论蓝田城的周元笑道:“你家里富裕,平日里日子过的仔细,又不是一个喜欢闹事的人,我来你家岂不是打扰你们过好日子?
今天不来不成了。”
说着话站起身,朝彭大施礼道:“县尊有请彭叔于明年九月到长安城共商大事!”
一边说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漂亮的请柬,双手递给彭大。
彭大与张春良不同,他可是见过云昭的,云昭也曾经来过他家里,所以,并不惊慌,双手接过请柬疑惑的道:“县尊请我去共商国事?我知道什么?能给县尊出什么主意?”
周元羡慕的瞅着他手里的描金请柬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啊,咱们蓝田县的农家接到这种帖子的人家不超过十个。
这一次选拔人物的时候,彭叔各项条件都满足,其一,您是真正的种田人,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把式。
其二,您是团练,曾经进入过秦岭跟悍匪作战过。
其三,您这些年给蓝田贡献的粮食超过了十万斤。
从这三点来看,您是最符合的人选,别人家基本上都不种田了,算不得农夫。”
彭大低头瞅瞅自己的请柬,然后横了儿子一眼道:“县尊要请我去长安喝酒?”
周元呵呵笑道:“会议时间不算短,这中间自然少不了几顿酒宴。”
“跑商队的县尊请了吗?”
“据我所知没有,能被县尊邀请的商家都是大商家,一般人家可能不成。”
彭大大笑一声道:“看看,连县尊都看重我们这些种田的,一个个的都不肯种田,要是遇到灾年,一个个去吃屎都没人给热的。
这一次我见了县尊,不说别的,就要说说农人不愿意种地这件事。
让县尊好好收拾一下那些不干好事的混账,最好发配到宁夏镇去种地,就知道在蓝田种地的好处了。
大灾年的时候,粮食怎么都不够,县尊那么金贵的人,到了我家,一顿油泼辣子蒜拌面吃的县尊都快要哭了。
这场面老汉我可是一直记着呢。
没了农夫老老实实种地,天下就是一个屁!”
拿到了请柬的彭大,顿时就换了一个人,教训起儿子婆娘来也格外的有精神。
周元见彭大这副模样,不好继续待着,天知道彭大说的起劲了,会不会连他也熊一顿。
一张小小的请柬,在关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人们通过这一张张请柬,就很轻易的判断出蓝田县尊云昭看重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很遗憾,有些家财万贯的地主人家并没有收到请柬,倒是一些工匠,农夫,医者,衙役,税吏,办了善事的商家手到了那张漂亮的请柬。
“共商国事啊——”
这是多大的荣耀,为什么就便宜了那么多穷鬼,却没有把他们这些富人放在心上呢?
当这些富人匆匆挤在一起准备商讨一下面临的局面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并不是所有富人都没有被邀请,只是他们没有被邀请而已。
“比例这两个字听说过没有?”
拿到请柬的富人小心的从怀里掏出请柬,放在众人面前,摇着扇子跟这些担惊受怕的同伴解释,为什么他们没有拿到请柬。
“县尊这一次可不是看谁家钱多,就给谁发请柬,知道为什么农夫,工匠,商贾拿到的请柬最多吗?”
一些聪明的富人马上道:“因为他们人多!”
拿到请柬的富人“唰”的一下合上折扇,用折扇指点着在座的富人道:“没错,你数数我们的人数,再看看那些农夫,工匠,商贾的人数就明白了。
县尊这是准备给所有人一个发声的机会,这可是天大的恩德。”
“如果穷鬼们多了,我们寡不敌众啊。”
“说的太对了,不过,我也告诉你,现在的蓝田县哪来的穷鬼?早就没有依靠我们施舍才能活下去的人家了。
这时候,想要好过,以后就不要左一个穷鬼,右一个穷鬼乱喊,把他们喊恼了,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到时候你哭都没眼泪。”
第022章 洪承畴的第二次机会
总体上,政治一般都是政治家的事情,跟普通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来,普通人没有施政的经验,同时,也缺乏大局观,并且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行使自己的权力。
但是,他们参政,议政的热情很高,并且能根据自身职业的特点敏锐的发现问题所在。
这一点,又与政治家们的缺憾形成了互补。
同时,这种大会也是宣泄民怨的一个地方,这是在矛盾尖锐到不可调和的时候才能展现出来,如果是国泰民安的时候,这样的大会将是政治家们的盛宴。
他们可以在这个时候,以全民的名义发布出平日里绝对不敢以官府名义发布的规章制度,或者,一些隐藏很深的对官府有利的律法。
一般情况下,一个国家的宪法,律法,以及一些冒险激进的政策就是这么来的。
此时的大明人,莫说行使自己的权力了,他们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些权利。
一个官府一定要让百姓们觉得自己需要这个官府,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官府,就是此时的大明!
这些事情百姓们自然是懵懂的,是看不明白的,但是,休想蒙骗过,黄宗羲,顾炎武这种人。
这些年来,黄宗羲,顾炎武已经把蓝田的政策,体制研究的非常透彻,并且能在云昭的日常政令中发现云昭思想上的一些蛛丝马迹。
顾炎武是听到云昭颁布这条政令之后,连夜从江南快马跑来蓝田的。
他觉得这是一件大事,如何能少得了他。
黄宗毅给顾炎武倒了一杯茶道:“江南人如何看云昭这次还政于民的决策?”
顾炎武笑道:“江南人认为云昭现在不是司马昭,而是王莽!”
“邀买人心?”
“不仅仅是这个评价,他们说的更加恶毒,尤其是侯方域,他疯了一样的攻击云昭,已经到了不要脸的地步了。”
黄宗羲摇摇头道:“他真的不害怕吗?”
“很害怕,加上被方以智,陈贞慧戳穿伪善面目之后,名声,号召力大不如前。
目前已经到了过一天,算一天的地步了,整日里流连花丛,也只能从哪些妓子身上找到一点安慰了。”
黄宗羲叹口气道:“可惜了。”
顾炎武冷笑道:“没什么可惜的,在蓝田待得时间长了,再回江南,那里的状况很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也只是史可法治理下的应天府才有那么一丝丝希望,可惜,白莲教大乱之后,原本有几分新气象的应天府又成了断壁残垣。
史可法三年心血付诸东流……”
黄宗羲皱眉道:“破坏的很严重吗?”
“六万白莲教教匪杀不光,除不尽,按下了葫芦起了瓢,我来的时候,史可法麾下干才张峰,谭伯铭已经杀红眼了。
四处征战,活活的被白莲教将两个干吏逼迫成了将军,此次白莲教风波想要平息,至少还需要半年时间,可惜,繁华的南京城,六天时间里,就死了一万余人。
其中勋贵,官吏,盐商,富户之家损失最为惨重。
白莲教的妖人头目——白莲圣女虽然在应天府被杀,白莲老母也被暴怒的史可法大辟,祸乱南京城的白莲妖人大小头目一百余人也被史可法弃市。
可惜,杀人再多,南京城也回不到昔日的模样了。”
黄宗羲面无表情的道:“如果从蓝田的角度来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顾炎武哦了一声道:“此言怎讲?”
黄宗羲道:“蓝田如今的律法,以及政策,对勋贵,以及旧官员,盐商,土豪劣绅们极其的不友好。
也就是说,如果白莲教不杀光这些人,也迟早会被李洪基,张秉忠这些人杀死。
相比之下,白莲教动手,对蓝田来说,可能是最好的一个选择——因为,白莲教祸乱南京城,因为力量的关系,是有限度的。
而李洪基,张秉忠这些人要是到了南京城,造成的破坏将是毁灭性的。”
顾炎武皱眉道:“你是说……”
黄宗羲摇头道:“不会是云昭他们做的,蓝田治下清水县直到现在都没有从白莲教造成的隐患中恢复过来。
对于白莲教这样的邪教在蓝田这种政体是没有存活可能的。”
顾炎武喝了一口茶水道:“黄兄,云昭真的准备还政于民吗?”
黄宗羲听顾炎武问起这件事,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面露笑意,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尽管还有很多私心,但是,还政于民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
“指望这些农夫,工匠,小吏,富人,商贾们能讨论出什么样的国策来呢,到时候还不是云昭一个人说了算?”
黄宗羲笑道:“开始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只要开了头,以后就由不得他云昭为所欲为。
民智的开化需要一个过程,这一届的人,自然任由云昭捏扁搓圆。
下一届,多少会有一点有用的东西提出来。
随着蓝田铺开强制识字的律法之后,日积月累,识字明理的人多了,总有一天,这些人就会学会使用自己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