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黄台吉的想法。
多尔衮不是这么想的,他的着眼点不在政事上,而在于军事上。
他同样清楚,云昭将是大清最恶毒的敌人,所以,在面对这头残毒的野猪的时候,只能用棍棒打死,他不认为大明与大清之间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至于化敌为友这种可笑的事情,多尔衮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如果云昭某一点变得对大清温和起来了,那么,这中间一定有阴谋。
多尔衮认为,在跟云昭打交道的时候,火炮,火枪,战刀,弓箭远比嘴皮子有用,只有用这些东西将野猪精的獠牙全部掰掉,才有可能进行一场有意义的对话。
为此,他已经派人从朝鲜远赴倭国,去跟荷兰人,西班牙人商议军火买卖,并对此寄予厚望。
也就是因为看法不同,他对洪承畴并没有太高的期待,一个武将而已,确实不值得他们付出太大的耐心跟代价。
短短的两场谈话,洪承畴就已经敏锐的发现了黄台吉与多尔衮之间的矛盾,而这个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所以,他就放下手中的笔,开始研究自己到底能在建州人这里干些什么。
琢磨了一个晚上之后,他就愉快的发现,当一个奸臣远比当什么忠臣来的容易……
于是,他就告诉前来探望他的范文程道:“如果黄台吉肯释放杏山被俘的六十七个将士,他就可以有选择的为大清效力一次。”
范文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喜,立刻禀报了黄台吉。
六十七个被俘的兵卒在黄台吉眼中一钱不值。
这些人被送到洪承畴面前的时候,洪承畴衷心的感谢了范文程,并请范文程将这些军卒送去笔架山。
他留下来了一个伤兵来陪伴自己……
范文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那个伤兵也已经被折磨的就剩下一口气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六十七个被俘的将士中,就有一个叫做陈东的大鱼,而这条大鱼竟然被他留在了洪承畴身边。
此人原本就身受重伤,在逃窜之时,腿部又中了一箭,在选择自杀还是投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投降……而就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受伤的明军在绝望的向建奴发起冲锋。
洪承畴亲自照顾受伤很重的陈东,这一幕落在范文程眼中很是欣慰,他说甚至认为自己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我杀了洪福,你知道不?”
洪承畴一边洗手一边道:“我听见枪响了。”
“我本来是要杀你的,洪福挡在我枪口前了。”
洪承畴淡淡的道:“当时,我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洪福的生死实在是顾不上了。”
“你就不恨我吗?”
洪承畴沉默了半晌,最终叹口气道:“这狗日的世道啊,生死对错都不重要了。”
“你终究还是投降建奴了是吗?”
洪承畴端来一碗药灌进陈东的肚子道:“你不是也投降了吗?”
陈东摇头道:“我不一样,今天投降,明日如果能见到黄台吉,说不定就会变成蓝田死士,暴起刺杀黄台吉。”
洪承畴嗤的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不如你?”
陈东笑了,指着洪承畴道:“我知道你跟洪福的主仆之情很深,等我们离开了辽东,你可以向我报复。”
洪承畴摇摇头道:“洪福已经很老了,这几年办事已经力不从心了,他之所以跟着我,就是要把命给我,你知道不,洪福有七个儿子,两个闺女,十四个孙子,孙女。”
“那又怎么样?”
“就是说老洪福早就没把自己当活人,他只想趁着还没死,给他的儿子,孙子们挣一份家业,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我欠他一条命,你也欠他一条命。
他的这条命,我们两个人总要还的。
你只要帮他完成心愿,杀他的事情,就可以忘记了。”
“啊?”
“叫唤什么,这世间每个人的脑门上其实都刻着自己这条命的价值,我的命可能值钱一些,估计卖个几万两不成问题,你的命在你们县尊眼中值多少钱?”
“无价之宝。”
“嘿嘿,你高看自己了。”
“至少县尊是这样说的。”
洪承畴把尿罐子塞进陈东的被子,然后重新洗了手道:“黄台吉与多尔衮不合。”
陈东呻吟着道:“那又如何?”
洪承畴又笑道:“我见了黄台吉,说话激烈了一些,他就流鼻血了。”
“那又如何?又不是七窍流血。”
“周围的护卫以及范文程都不惊慌,侍女们处理这件事也是轻车熟路,看样子,黄台吉总是流鼻血。
这已经不是小恙了。
你看啊,黄台吉面色远比常人红润,且身体肥胖,他激动的时候就会流鼻血,这已经是极为严重的风疾之症了。
在这样的人一定要戒怒,戒哀,否则就会猝死。
陈东啊,你说如果给他来一个极度刺激,你说会有什么结果?”
陈东愣了一下道:“黄台吉会死?”
洪承畴将嘴巴凑到陈东耳根子上轻声道:“会不会死我们不知道,不过呢,我们两个既然已经沦落到番邦,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可是,我们两个现在的处境,恐怕没有能力让黄台吉狂怒,或者大悲吧?”
洪承畴笑了,先是指指陈东拿出来的尿罐子,陈东立刻就放到床底下。
洪承畴这才道:“我记得刚才跟你说过黄台吉与多尔衮不合?”
陈东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洪承畴嘿嘿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不妨投靠多尔衮,策动多尔衮谋朝篡位!”
陈东倒吸了一口凉气,牙痛般的道:“你前面说你价值好几万两银子的事情,我相信了。”
洪承畴笑道:“本来这事不该告诉你,我一个人策动就成了,之所以要告诉你,就是怕你突然暴起把我杀了,另外,有你作证,我的清白可保。”
陈东的脸皮抽搐几下感慨的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县尊为何会如此看重你了。
当初以为县尊不顾我蓝田两百黑衣人之性命也要把保你平安,完全是不值当的,是不公的,现在看来,拿我们这些人的命来换你的命,确实是值得的。”
洪承畴仰天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辽东的天气不太好,吹一场风之后,天气就渐渐变凉,尤其是进入九月之后,一天凉似一天。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不论多尔衮等人如何进攻笔架岭,都没有获得什么好的进展。
随着洪承畴战败被俘,大明军队中的分歧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不论是吴三桂,还是曹变蛟,王朴,张若麟,这些人变得非常团结。
毕竟,洪承畴一个人将所有丧师辱国的罪名都背了,他们只要能守住笔架山就是大大的功劳。
而洪承畴兵败被俘的事情也传遍天下,很可笑,天下人对洪承畴都开始口诛笔伐了,人人都说辽东之败,败在洪承畴。
就在所有人斥责洪承畴的时候,崇祯皇帝却在京师设坛祭拜了洪承畴。
这是崇祯皇帝的通病,卢象升活着的时候他从没有好好地对待过,甚至亲自下令杀了卢象升,后来,他后悔,且非常的后悔……
孙传庭在苦痛中挣扎着为他卖命的时候,他一样视孙传庭如无物,直到孙传庭战死之后,他才悲拗的几乎昏厥过去。
现在,轮到洪承畴了。
皇帝在京师设坛祭奠洪承畴,并且弄得天下人尽皆知的原因,并非是为了纪念洪承畴,而是在逼迫洪承畴为了自己的千古身后名即刻自杀!
当多尔衮嗤笑着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洪承畴,瞅着他苍白的面孔有说不出的得意之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洪承畴心丧若死。
多尔衮嘲讽的瞅着洪承畴的脸道:“你真的会死?”
洪承畴大吼一声道:“不死待何?”
第047章 开历史的倒车
多尔衮阴沉的笑了一声道:“现在既然成了鬼,我们不妨好好说说鬼话吧。”
洪承畴嗤的笑了一声道:“跟我说鬼话?看来你也做好当鬼的准备。”
多尔衮平静的道:“此话怎讲?”
洪承畴似乎下定了要死的心,直言不讳的道:“杏山堡下,你没有死纯粹是命大。某家,当时就在赌你会被你的兄长趁机除掉。”
多尔衮道:“怎么说?”
洪承畴低下头道:“松山堡下,你晚来了两个时辰,如果不是你建州正黄旗的旗丁拼死护卫,你的兄长此时应该已经做鬼了。”
多尔衮道:“那是我判断失误。”
洪承畴笑了一下道:“世界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透明的。”
多尔衮沉默不语,洪承畴说的话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是,却不算错,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成为人中豪杰,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至少在洞察局面一道上,不会有太大的误差,更何况,洪承畴当初果决离开松山,赌的就是他多尔衮不会及时救援。
既然洪承畴赌对了,那么,自己再否认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就要当鬼了,你多尔衮迟早也要当鬼,不过,你兄长阳寿不多,可能要比我们还要先去做鬼。”
“住口!”
多尔衮勃然大怒。
洪承畴继续道:“你兄长的风疾之症已经很严重了,只要再次被严重激怒,或者悲伤,劳累,病情就会变得非常严重。
而这种风疾之症,只要发作,最轻的都是瘫痪在床,至于严重者,丧命并不奇怪。”
多尔衮安静了下来,看着洪承畴道:“你没安好心。”
洪承畴道:“在你兄长重病缠身之际,我投降他毫无意义。”
“你不想死?”
“洪承畴必须死,我必须要活着,这是我今天说这些话的所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