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道:“老爷难道准备抽身回虞山?”
钱谦益摇头道:“这一次没退路了,这很可能是云昭给儒家最后一次出仕的机会,如果退缩了,那就真的会万劫不复!”
柳如是道:“没有和解的可能吗?”
钱谦益摇头道:“这是云昭的平衡之道,即便是我们与徐元寿想要和解,云昭也不会允许我们和解的,只有我们与徐元寿争斗起来,云昭才能左右平衡,占到最大的便宜。
呵呵,帝王的平衡之术,想不到云昭也玩弄的如此纯熟。”
“既然如此,老爷以为云昭为何会这样做?妾身不相信,他一个强盗,能真的理解什么叫做有教无类。”
听柳如是这样说,钱谦益摇摇头道:“云昭这个强盗与你想象中的强盗不同,他们家当了上千年的强盗,那么,也就能被称之为世族大家了。
当强盗上千年,也当了上千年的强盗头子,再愚笨的家族,也能从上千年的经历中间悟到几分道理。”
说到这里钱谦益又呵呵笑了一声道:“乐羊子妻都说志士渴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一个妇人都能明白的道理,我却没有办法做到,大是惭愧啊。”
柳如是叹口气道:“云昭这股子盗泉太大了,嗟来之食也给的霸道,容不得老爷拒绝。”
钱谦益哈哈大笑道:“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
柳如是瞅着干笑的钱谦益一言不发,将自己的冬瓜儿抱在怀中,轻轻地摇晃着,她觉得自家老爷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好选择的。
昔日江南的各个学社,已经被云昭打击的七零八落了,在江南,蓝田依旧执行的是军管政策,只要是文人,就没有喜欢军人打交道的。
不是因为道理说不通,而是,这两种人的思考路径根本就不一样。
蓝田军人在江南的风评还好,没有表现出贼寇的本性,却也不是人们希望中的那种可以欢迎的秋毫无犯的军队。
总体上,不论是蓝田官员,还是蓝田军队,对江南人的态度多少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在里面。
这样的场面就很恐怖了。
从根源上来说,这很可能也是蓝田皇廷对江南人的看法。
不阴不晴的天气才是最让人感到压抑的天气,因为,它既能落下瓢泼大雨,也能瞬间晴空万里。
这样的环境快要把江南士子逼疯了。
而江南的百姓们却似乎对这种氛围没有什么感受,在他们看来,不论皇朝如何更替,他们都是要缴税的。
徐元寿再次来到云昭的书房里。
他的表情很是平静,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如丧考妣,只是平静的将一份文书放在云昭的桌案上道:“陛下的宏愿实现起来有很大的困难。”
云昭吩咐张绣给徐元寿端来的茶水,示意先生自便,然后就拿起那份文书仔细的研读起来。
他整整看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看完了这份薄薄的文书,然后将文书放在桌案上,捏着睛明穴揉搓了两下道:“先生把这件事看的太轻松了。”
徐元寿瞅着云昭“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陛下有教无类的愿景比老臣在文书中所列的更加宏大不成?”
云昭笑道:“有教无类的意思就是说,只要是我大明子民,一个都不该落下。”
徐元寿摇头道:“这不可能。”
云昭笑道:“生而为人,凭什么别人有的权力,他们就不能有呢?”
徐元寿叹口气道:“老臣知晓,你对我们很失望,可是,你也要明白量力而行的重要性,就大明目前的状况,我们只能因材施教,挑选一些聪慧者重点进行教育。
必须要拔高大明人才的高度,然后才能考虑人才的广度。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你该明白,不可能一蹴而就,你太着急了。”
云昭瞅着徐元寿笑了,然后道:“听说昔日女娲抟土造人的时候,最先用手捏出来的人便是帝王,接着捏成的土人便是王侯将相,后来,女娲娘娘嫌弃这样造人的速度很慢,就不再细致的捏造泥人了,而是用一根树枝饱蘸泥浆,用力的甩……
这些被甩出来的泥点最终成了庶人。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是谁编造的,用心何其的恶毒。
这些年来,玉山书院在源源不断的教授学生,开始的时候,我们还能做到有教无类,后来,当玉山书院的先生们开始向大明的州府下令,要求他们推荐地方上最好学,最聪慧的孩子进玉山书院的时候,事情就有了很大的变化。
先生觉得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变化吗?”
徐元寿叹口气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云昭哈哈大笑道:“便是这个道理,先生想过没有,如果朕容忍这种局面继续下去,会是一个什么后果吗?”
徐元寿道:“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强者拥有所有,弱者一无所有。”
云昭瞅着徐元寿道:“既然先生什么都懂,那么,为何还会对我开启全民民智的旨意如此反对呢?”
徐元寿皱眉道:“不是反对陛下的旨意,而是陛下的旨意根本就行不通,大明原有一千四百二十七个县,陛下驭极以来,大明又增添县治一百二十三个,如今共有一千五百五十个县。
为完成陛下愿景,不多说,在现有的基础上每个县增加十座学堂不算多吧?
陛下可曾算过,要增加多少国帑支出吗?”
云昭笑吟吟的瞅着徐元寿道:“不多,大概需要一万万三千七百万银币。”
徐元寿瞅着云昭的眼睛道:“陛下,真的不多吗?”
云昭笑着摇摇头道:“不多,真的不多。不仅仅如此,朕还要在同时设立同样数目的施药局。”
“陛下有这么多钱吗?”
“有!”
徐元寿长吸了一口气道:“中华元年,蓝田皇廷共收到税赋两万万八千万银币,其中实物税赋占据了三成,陛下要拿出国帑的一半来做到有教无类吗?”
云昭点点头道:“这方面其实无须先生多虑,张国柱那里有详细的拨款计划,与建设计划,各级官员也有非常详实的布局。
这是他们要关心的事情。
我只问先生,玉山书院能否走出目前志得意满的局面,参与到这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大业中来呢?”
第220章 稳定就是胜利,其余不足论
徐元寿走了,走的时候身体有些佝偻,出门的时候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却弄乱了发髻,他也不收拾,就这么顶着一头乱发走了。
这一次,云昭没有送。
既然已经把这个老人家的心伤透了,这时候再假惺惺的去送别,只会让人更看不起。
独木不成林的道理云昭还是知晓的,徐元寿也是知晓的。
云昭这一次的作为本身就不是什么太深奥的事情。
皇帝想要更多的学堂,想要更多能识字的人,而玉山书院没有做到。
或者说,徐元寿这些人更趋向于培养高级人才,他们认为知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对于国家的统治似乎更加有利。
事实上不仅仅是徐元寿这么想,全天下的读书人其实都是这个想法,从大儒到落魄书生,他们虽然地位不同,但是,目标是一致的。
那就是维持自己的特权。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只有这一种解释,后世人胡乱断句,强行改变这句话的含义,认为读书人的心不会这么恶毒,那才是在给读书人脸上贴金呢。
比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添加了两个标点之后,这句话的含义立刻就从恶毒变成了慈悲心肠。
云昭来到大明之后,对读书人最终的看法就是——他们其实都不算什么好人。
不论他们表现的如何仁慈,悲悯,使用起那些不识字的奴仆来,同样顺手,压榨起那些不识字的农夫来,同样恶毒。
要知道朱明王朝初期,朱元璋制定的国策对农夫是有利的,就是这群读书人,在漫长的执政过程中,将朱元璋这个乞丐,农夫,盗贼制定的国策修改成了为他们服务的一种工具。
站在谁的立场就为什么立场说话,这是人的本性。
脱离了自己阶级为底层阶级服务的人,在云昭看来都是圣人,是一个个超脱了低级趣味的人。
云昭没有办法让这种圣人层出不群的出现在自己的朝堂,那么,干脆,全大明人都变成一种阶级算了。
这个方式最早起自于云昭当驻村书记的时候,在那里,他发现,想要在农民中间扶持先进,然后希望先进带动后进一起发展,纯属扯淡。
总有无数双手只想着把先进从高出拉下来,而那些先进人物,在爬到高处之后,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脱离现有的环境。
所以,云昭的很多工作,就是从整体发展这个思路出发的,这样会很慢,但是,很公平。
尤其是在国家公器刻意向某一类人群倾斜之后,对其余的种类的人群来说,就是不公平,是最大的伤害。
云昭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刻,他不关心屁民的话,就没人在乎他们的未来。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从云氏大宅看过去,再配上美酒佳肴之后,月亮的嫦娥似乎都在翩翩起舞,这该是一个完美惬意的初夏傍晚,但是,从湖北沔阳府景陵县上洼村看上去就很不妙了。
一个个肚皮如鼓的人绝望的躺在大月亮底下,晒月亮,据说,这样可以赶走他们身上的病魔。
这些人除过肚皮高高鼓起之外,四肢瘦弱如柴,从粪门处不断地有黄水流淌出来……
云昭举杯邀月饮酒,酒色殷虹如血。
“《易经》上说的是对的,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循环方能生生不息,对我来说,玉山书院就阴,改良之后并且按照我们制定的课本去教书的儒家弟子便是阳。
没有了玉山书院,儒家子弟就会生出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来,没有了这些儒家弟子,玉山书院就会变得很懒惰。
如今,他们两个相辅相成,才能成就我期望的大业。”
钱多多抱着云琸笑道:“就是徐先生可怜了一些。”
冯英摇头道:“帝王无亲。”
钱多多不满的道:“你喜欢抱着一个对你无情无义的人睡觉?”
冯英道:“你这是不讲理啊。”
钱多多怒道:“我要是跟你们都讲理,我待在这个家里做什么?早毒死你一千遍了。”
冯英探手捏住钱多多的脖子道:“我如果不讲理,你早就被我打死了一千遍了。”
云昭将冯英的手从钱多多的脖子上拿下来,无奈的道:“还能不能好好地混日子了?”
冯英松开了钱多多干脆豪横的坐在云昭的腿上,对钱多多道:“夫君是皇帝,要尽量不跟别人讲理才对。”
钱多多瞅着冯英冷笑一声道:“不在大书房,他就是我的夫君,被窝里有情有义才是好的。”
眼看着两个婆娘越说越不像话,云昭就抱着云琸去了书房,让这么小的孩子跟这两个疯婆子待在一起,后果堪忧。
桌案上还摆放着赵国秀呈上来的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