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的保护下,云显清秀的脸庞带有的稚嫩感一丝都看不见了,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云纹,云镇,以及云氏老贼老常,老周。
“在南洋丛林里跟张秉忠作战的时候已经发现有很多事情不对头,因为,做主人是孙可望跟艾能奇,而不是张秉忠,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孙可望与艾能奇两人似乎并不是一队人马。
我们在攻击艾能奇的时候,孙可望不但不会帮助艾能奇,还给我一种乐见我们干掉艾能奇的奇怪感觉。
所以,我觉得张秉忠可能已经死了。”
听了云纹的话,云显一言不发,最后低声道:“张秉忠必须活着,他也只能活着。”
云纹摇摇头道:“进了野人山的人,想要活着出来恐怕不容易。”
“野人山?”
云纹点点头道:“他们剩下的人不多了,做多还有不到两万人,在七个月前,他们还在一路向西,似乎想要在南洋立足,可是,不知怎么的,这群人一夜之间又不继续向西走了,而是掉头开始向东。
显哥儿你也知晓,向东就意味着他们要进我大明本土。
可是,向东的道路已经全部被洪承畴麾下的军队堵死了,这些人居然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一头扎进了野人山。
我找到了一些伤兵,那些人的精神已经崩溃了,口口声声喊着要回家。
我们全副武装向前探索了不到五十里,就退回来了……”
云显皱眉道:“为何退出来?”
云纹抽一口烟道:“折损太大了,五十里,我损失了十六个精锐中的精锐。而且,一路上白骨累累,我觉得不论是孙可望,还是艾能奇都不可能活着从野人山走出去。
即便是真的走出了野人山,估计也不剩下几个人了。
我觉着能走出野人山的人,国朝放他们一条活路又如何?”
云显盯着云纹的眼睛道:“怎么,心软了?”
云纹丢掉烟头道:“不是心软,就是觉得没必要了,就是觉得惩罚已经足够了,我甚至觉得杀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夸耀的,所以,在接到我爹下达的军令之后,我们就迅速离开了。”
“洪承畴也这么看?”
云纹摇摇头道:“那个老贼心如铁石,我们走的时候,听说他已经被陛下下令回玉山了,不过,那个老贼依旧在排兵布阵,等孙可望,艾能奇这些人从野人山出来呢。
我劝说了两句,被他打了三十军棍,还要我收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还告诉我,是叛贼,就该全部绞杀。”
云显哼了一声道:“我怎么没有看到洪承畴奏折上对此事的描述?”
云纹淡淡的道:“那个老贼可能觉得应该卖我爹一个脸面,帮我瞒下来了。老子是皇族,用不着他给我卖好,不想下手,就是不想下手,用不着找借口。
了不起走一遭家法,反正我爷爷也不会用家法把我打死。”
云显给云纹递了一支烟点着后道:“军法啊——”
云纹冷笑道:“军法也没有我皇族的尊严来的重要,如果是正面战场,老子战死都认,追杀一群想要回家的乞丐,我云纹觉得很丢人,丢我皇家颜面。”
云显沉默不语,只是瞅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出神,他很了解云纹,这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这家伙从小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云显没有上过战场,他想不出什么什么样的惨状,能让云纹生出恻隐之心。
“你也别为难了,我已经给陛下上了奏折,把事情说清楚了,以后会有什么样地后果,我兜着就是。”
云显摇头道:“父皇不会惩罚你的,家法都不会用,甚至会夸赞你,不过,那群叛贼死定了。”
云纹烦躁的将抽了两口的烟卷丢进大海,愤懑的道:“杀自己人没意思,阿显,你这一次去南洋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吗?
如果是跟欧洲人作战,你一定要交给我们。”
说罢,就站起身,离开了甲板,回自己的舱房睡觉去了。
云镇在云显面前显得极为局促,他很想跟着云纹跑路,又不敢,想要跟老常,老周一般平静无波的坐在原地又坐不住,见云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了,就趴在甲板上叩头道:“殿下杀了我算了。”
老周睁开眼睛淡淡的道:“殿下,很惨。”
老常跟着道:“惨绝人寰。”
云显闻言,摆摆手道:“那就睡觉吧。”
回到舱房以后,云显就铺开一张信纸,准备给自己的父亲写信,他很想知道父亲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该如何选择,他能猜出来一大半,却不能猜到父亲的全部心思。
更重要的是,云纹这些人变化很大,大的几乎让云显认不出他们来了。
这里的人大多是他幼时的玩伴,跟他一起读书,一起挨揍,但是,现在,这些人一个个都有些沉默寡言,枪不离手。
在安南靠岸的时候,洪承畴送来了大量的补给,却没有亲自来见他这个皇子,这很失礼,不过,云显并不感到奇怪。
就像孔秀说的那样,洪承畴已经大功在手,身份已经超然,这种人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卷进皇子夺嫡之争,只要不参与这种事情,他就能趾高气扬的老死。
明天就要进入爪哇岛了,就能见到韩秀芬了,云显,却莫名的有些焦躁,他很担心此时的韩秀芬会不会跟洪承畴一样选择对他敬而远之。
像云纹一样对他表现出那种让他非常难受的疏离感。
所以,这一夜,云显彻夜难眠。
不过,很明显他想多了,因为在见到韩秀芬的第一刻起,他就被韩秀芬一把揽进怀里,尽管云显的武功还不错,在韩秀芬的怀里,他还是觉得自己依旧是那个被韩秀芬搂在怀里差点闷死的幼儿。
“不错,不错,到底长大了,让我好好看看。”
再差点闷死云显之后,韩秀芬就把云显顿在甲板上,上上下下的看。
看完之后又抱着云显亲昵一阵子,就把他带到一个奇装异服的老者面前道:“拜师吧!”
云显四处看看,半天才道:“啊?”
“啊什么,这是我们南洋书院的山长陆洪先生,人家可是一个真正的大学问家,当你的老师是你的造化。”
在韩秀芬这种人面前,云显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他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正牌老师孔秀身上。
韩秀芬睥睨了孔秀一眼道:“滚开。”
孔秀皱眉道:“这是我的弟子。”
韩秀芬道:“一个人拜百十个老师有什么稀奇的,孔子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这个当孔夫子后辈的难道要忤逆祖宗不成?”
孔秀道:“我知道你不在乎礼法,不过,你总要讲道理吧?”
韩秀芬道:“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韩秀芬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我只知道南阳书院有最好的先生,云显又是我最疼爱的晚辈,他的主我能做一半,让他的学问再精进一些有什么不好的?
你也别守着那一套老东西固步自封了,云显又不是女子,多一个老师又不是多一个男人,有什么不成的?”
孔秀的瞳孔都缩起来了,盯着韩秀芬道:“你是在挑战我?”
韩秀芬嘿嘿笑道:“我听说你没被韩陵山打死,就有些好奇,很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活到今天。”
云显见韩秀芬向前跨出一步,威势已经蓄积好了,就连忙站在韩秀芬面前道:“没问题,我再拜一位先生就是了。”
说罢,就朝那个奇装异服的白发老者拜了下去。
第121章 遥远的亲王
孔秀认为蓝田帝国的代表会元老,兵部海军部部长,南洋总督,大明海军第一舰队提督,天将军,玉山书院学部委员会主任韩秀芬,既然是一个政客,一个将军,一个学者,一个封疆大吏,无论如何都该是一个能够讲道理的存在。
可云显明显不这么看。
他还记得就是这位长辈,在跟他嚣张跋扈到了极点的母亲一起打麻将,看不惯张国莹,赵国秀这两个拍马屁之徒故意给母亲喂牌。
就在他父皇的书房外边的柿子树底下,能毫无顾忌的揪着张国莹,赵国秀两个权势滔天的女人当场揍一顿,一边揍,一边指着母亲不让母亲动弹,否则连她一起揍。
揍完之后,四个人还能继续打牌,只不过,其余三人喂牌给她可以,喂牌给别人就是作弊,又是一顿痛殴。
那一次,是母亲打牌生涯中,唯一一次输的精光的一次。
换了父皇上了牌桌也是一样,很明显,父皇打牌也打得战战兢兢的。
直到韩陵山伯伯,张国柱伯伯替代了赵国秀阿姨,张国莹阿姨之后,他们四人才算是真正开始打牌,在这之前,一直都是韩秀芬阿姨在欺负别人。
说实话,在云显看来,他父皇书房边上就不是打麻将的地方,可是,韩秀芬来了,要在这里打麻将吃西瓜,原本不能打麻将的地方,也就能打麻将了。
父皇对这个长得高高壮壮丑了吧唧的阿姨很看重!
这是云显五岁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
因此被这个怪阿姨抱着要给他找老师,云显生不出半点拒绝的心思,反正,这事估计就不容他拒绝。
父皇之所以准许他来南洋,自己八成就是一个装扮好的洋娃娃,专门自己送上来让韩阿姨装扮把玩的。
现在,就看韩阿姨准备装扮自己了。
别说找一个奇装异服的老汉来当自己的老师,就算是一个浑身赤裸黝黑,雄壮如黑猩猩一般的南洋土著来,云显觉得自己也能接受。
果然,在云显表现出很好的顺从性之后,韩秀芬就更加的喜爱他了。
在从港口回总督府的路上,云显看到了很多很多人,这些人看样子都不像是正常人,因为,他们的脚上戴着脚镣,还被细细的铁链子拴在一起,正在清理道路两边的杂草。
南洋的烈日很可怕,可是,这些人就这样站在烈日下干活,连一个敢偷懒的都没有。
韩秀芬见云显的目光落在那些奴隶身上,就笑着对云显道:“我以前最恨别人说什么人不堪教化的话,来到南洋很长时间了,我不再为听到这句话感到愤怒了。”
“因为他们不是大明人?”
韩秀芬叹口气道:“是因为他们真的不堪教化,或者说教化他们的成本太高了,与其这样,不如将资源投在别的人身上,我们获得的利益更高。”
云显道:“玉山书院就是这样的,结果被我父皇嘲弄的一无是处。”
韩秀芬笑道:“玉山书院是大明所有人的玉山书院,教化天下是他的天职,既然都是天职了,那就没有挑肥拣瘦的余地。
徐先生既然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会被你父皇嘲弄的。
这里不一样,开化一个南洋人的投入,我们可以教化十个大明人,结果也比教化南洋人好十倍。
小子,这个世界上自从有了规矩跟律法之后才真正进入了道德沦丧的时候,我们这些人都有了立场,那么,那些伟大的道理,高尚的情操就与我们无缘了。
你看,学问就是这么回事,看透了也就一文不值,说到底任何学问都只是为我们这些人服务的一种手段。
你是皇子,这个道理一定要明白。
文化,道德都是从权力斗争中延伸出来的一些皮毛,你要鼓励别人把这些东西当做性命一样珍惜,你自己却不能这样做,并且万万不可沉迷其中。
你要学会驱使文化,驱使道德为你云氏皇权服务。”
云显吃了一惊,看着韩秀芬道:“会变成权力野兽的。”
韩秀芬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现在不是?”
“不是!”
韩秀芬抬手在云显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不是的话,就代表你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