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现在到了中极殿殿门口,转着笏板落空打人计划的御史,眼看此时还有一名离着自己最近的官员,还在那里伸手指责对面武将班列最前面的开国公。
这名御史仅仅是看了一眼高坐陛阶上皱着眉的朱允熥,便立马挥舞着手中的笏板,重重的朝着那名文官同僚的手臂砸了下去。
“哎呦!”
“谁打本官的!”
被打了的文官,弯着腰紧紧的握着手臂,瞪着眼回头看向四周。
只见那名终于发挥了手中笏板真正作用的御史,正黑着脸盯着自己。
“再敢咆哮朝堂,叉出去!”
被训斥了的文官,再也不管瞪着这御史,无声的骂骂咧咧了两下,便转身低下了头。
而那御史则是抬头,正好看到皇太孙此刻盯着自己审视了好一会儿。
于是,这名御史便立马躬身退到了后面的角落里低下头,然而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扬了起来。
这是一个好御史啊!
朱允熥心中赞许了一下,便冷眼看向文官们:“大明朝的朝堂,什么时候变的不能允许人说话了?”
文官们心中一跳。
纷纷躬身请罪:“臣等失仪。”
朱允熥则漠然的转过看向了常升:“开国公继续。”
常升点点头,清了下嗓子:“洪武二十三年,大明有内外卫五百四十七,所两千五百六十三。一所兵马,于军阵之上,可组织并发起一场局部战事。
一所兵马,可夺一寨、一地、一部落。
若城池无防,可屠一城人丁。”
说到了最后,常升的语气愈发冷冽起来,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等到一城人丁四个字被常升说出口之后,他便目光淡淡的扫向了对面的文官们。
文官们再一次的躁动了起来,可因为有了前头被打的教训,这一次没有人敢短时间内站出来发声指责常升的言论。
然而,刘三吾却是皱紧了眉头。
开国公那所言的千人可屠城的言论,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同样也在无形之中将昨日所发生的书报局千余士子斗殴的事情严重性给无限的拔高。
太孙是不满昨日书报局前出现千余名理学士子斗殴之事了。
还是说,太孙对解缙有所偏袒?
刘三吾那双已经因为岁月而变得有些浑浊的双眼,不由默默的看向陛阶上的皇太孙。
陛阶上,朱允熥轻笑着:“所幸,应天非是无防的城池,也幸是昨日那千余人非军中悍卒。”
此言一出。
文官们立马就被安抚下来了大半。
立马就有一名刑部的官员走了出来。
“启禀太孙,既然昨日书报局之事并未影响太甚,臣以为是否应当将人从锦衣卫诏狱里放出来?”
朱允熥看向了这人。
他记得,这人似乎也是湖广出身的官员,家中更是数百年的理学世家。
朱允熥不由微微一笑:“刑部这是要不教而仁了?”
出班的刑部官员后背顿时一麻,这个问题可是致命的。
刑部乃执掌国朝刑法律例,如果刑部不能做到用大明律法去惩治教诲罪犯的话,那么刑部也就没了存在的意思。
这人便当及低下头。
紧随其后就有一名大理寺官员出班。
“启禀太孙,昨日书报局士子举子们私斗致伤之事,于国法而言乃是犯聚众、私斗、冲撞、生乱之刑。加之昨日锦衣卫声称,书报局前士子举子们生乱之事,亦是私斗,臣以为当将锦衣卫诏狱之中的士子举子们改押大理寺或刑部,再以律法定罪。”
说完之后,大理寺的官员便低下了头。
既然皇太孙要将律法,那么大理寺有责任说清楚这个律法到底是怎么规定的,有应当如何去处置。
发生这种触犯了律法的事情,自然是大理寺或刑部去管理并处置的。
只是,朱允熥却是轻声道:“孤似乎并为听闻过,锦衣卫有司无审理判罚之权?”
此言一出,原本要用律法说事的大理寺官员,亦是哑口无言,然而心中却是郁愤不已。
那锦衣卫衙门从来就没有将大明律法放在眼里!
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一前一后站出来之后。
事情也终于是逐渐的明晰了起来。
昨日书报局前发生的斗殴之事,皇太孙明显是在拉偏架。
刘三吾再也难以忍耐,他重重的吐息着,将手中的笏板捏的紧紧的走了出来。
“臣中书舍人刘三吾有本要奏。”
朱允熥眉头顿时一挑,心中也终于是多了一份兴趣,不由坐正了身子,轻声出口:“准。”
解缙和太孙的私交甚好,这一点刘三吾清楚的知道。
他更知道,如今加了文华殿行走的解缙,只要再熬上一二十年,必将成为大明朝堂上权倾朝野的官员。
这是如今的皇帝亲自为皇太孙挑选出来的辅臣之人,是大明朝未来的政坛风云人物。
冲着这一点,刘三吾就已经看得出,朱允熥今天必然是会拉偏架的。
而还有一层关系,刘三吾已经渐渐的反应了过来。
如今以书报局为核心的心学出现,又何尝不是皇室所希望的局面呢。
或者,可以说就是眼前这位皇太孙一手推动的也未尝没有可能。
刘三吾默默的抬头看向坐在圈椅上的朱允熥。
他开始缓缓开口:“启禀太孙,昨日书报局前千余名士子举子斗殴,为首者刘景行现已投案应天府,暂被收押于应天府牢狱之中。
老臣以为,既然应天府已受理此案为首之人,锦衣卫当交押余下从犯之人于应天府。左右无过聚众斗殴,应天府身为京畿之地附都之衙,足可审理此事,依法惩办。”
原本被朱允熥给按下去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员,立马是同时抬起头。
“殿下,以大明律,当以首犯为重,审理之事如今既已入了应天府,锦衣卫便自当将余下从犯交由应天府。”
还不等上方的朱允熥开口。
文官班列之中,便已经是一名名官员站了出来。
“大明律,以首犯为重。”
“臣等请殿下命锦衣卫交押从犯。”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中极殿内竟然有了一副百官群起进谏纠错的意思。
朱允熥坐在圈椅上,手中的白玉扳指被快速的转动的,而他则仍然是淡淡的开口:“尔等皆是如此想?”
他刚问完了话。
引动半壁文官班列的刘三吾,则再一次上前一步。
“启禀太孙,臣还另有奏。”
“臣弹劾翰林学士解缙,天下学子寒窗数十年,解缙却行另类之术,意图毁了天下学子恩科仕途之期。
纵容书报局之人,与学子士子举子们相互斗殴,事后更藏匿遮掩斗殴之人,仅有一名参与斗殴之人如今被扣押在锦衣卫诏狱之中。
解缙身为大明官员,身受皇恩,却不思为国尽忠,为君分忧,平添动乱。昨日书报局之乱,皆起于他一人之身。
老臣斗胆谏言,朝廷需将解缙视作昨日书报局前斗殴之事罪首,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组三法司会审,定夺其罪。”
刘三吾不出口则以,一出口不单单是要将如今被关押在锦衣卫里的那上千名理学子弟给转押去应天府,还要直接将解缙作为引起昨日动乱的根源,让朝廷组织三法司会审定罪。
朱允熥目光逐渐的阴沉了下来。
看着面前再一次响起了一声声的附议声。
他猛的一拍圈椅的扶手。
嘭的一声。
如同衙门里的惊堂木一样,一声脆响回荡在了中极殿内。
朱允熥脸色不变,目光深邃的盯着刘三吾:“刘舍人你想做什么!”
很明显,皇太孙已经动怒了。
刘三吾很清楚,然而却仍然是缓缓开口:“老臣据实禀奏,国朝万事自有律法定夺。解缙引发昨日书报局斗殴之事,亦当遵照律法惩办,如此方可平息日后争端。”
即便朱允熥已经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怒火,但眼角却还是不断的跳动着。
这该死的老倌儿在拿大明的律法给挤兑自己!
朱允熥默默的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盯刘三吾,忽的轻笑一声:“若孤不曾记错的话,刘舍人此时该为今科会试操劳,不知今科会试考题可曾定下,各地举子入京录名之事可曾详尽。”
刘三吾一愣,不曾想到皇太孙还有如此一问。
正等他将要开口的时候。
朱允熥却不给他分毫的机会,缓缓的站起身来。
轻挥衣袍,言辞语调徒然锋利起来:“朝堂百官各司其职,尔非御史非言官,目下身兼恩科会试主考之权。何以让尔轻重不分,横插他事!
孤更记得,朝廷早有谕令,便是御史言官弹劾,仍要有实证方可。
尔为中书,身兼会试,难道还想做一回御史言官吗!”
朱允熥愠怒的声音在中极殿内不断的扩散着,一番话几乎是将刘三吾给骂的狗血淋头,不得不缓缓的低下头。
皇太孙几乎就差指着鼻子骂刘三吾是多管闲事、惹是生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