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两方之间关系的维系,可就需小心对待了。矛盾必然是避免不了的,一味支持北边,朝廷中会有异议,恐养虎为患。幽州也可能因朝廷的风吹草动,抱有异心,而不自安。
幽州以其特殊情势,与朝廷之间,有异于正常的中央与地方、朝廷与藩镇的关系。还需刘承祐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尤其在,赵匡赞上位之后。
在刘承祐的印象中,赵匡赞虽则也聪明,但年轻锐气,但正以其锐,与幽州之间的联系交流,也得换个相处方式。
不过,从赵匡赞上书的态度来讲,其人对朝廷还是很“顺服”,很“忠心”的。
“苍天无情,不假余年,燕王之逝,使大汉少一北疆栋梁臂助啊!”广政殿中,刘承祐相召诸宰及枢密院群僚,感慨了一句,随即朝侍候于旁的范质吩咐着:“让翰林院,写一篇祭文,以告之。”
“是!”
“陛下,燕王薨,幽州军政悉掌于其子赵匡赞之手,此时,北疆局势必定有所板荡。倘契丹人趁机入寇,人心不定下,恐遭其厄。朝廷当立刻有所表示,以稳幽州局势!”郭威出列,严肃地向刘承祐建议道。
“郭卿之言有理!”刘承祐点头,他心里显然早有考量,看着杨邠等臣吩咐道:“传制,以赵匡赞为卢龙节度使、北面行营总管、加太尉、同平章事、袭燕王爵。”
“让成德张彦威、横海王景,协调一部分粮饷,支援幽州。另,沿南易水驻防诸军,皆警备,以防不测。务使幽州军政权力交接,顺利过渡!”
赵匡赞的上奏之中,求援的意思,可明显得很。为安其心,朝廷多多少少都得有所表示。这也是,赵匡赞继掌军政后,双方之间,第一次正式交流,冀望能有个好的开始。
“遵命!”
第56章 弥月之喜
时间正处盛夏的尾巴,天气酷热难熬,汴宫之中,所有人的衣衫都单薄了许多。
仁明殿内,难得地热闹了些。皇后符氏、贵妃高氏,刘承赟、刘承勋两个皇兄弟,长公主夫妇,以及几个国舅一家子,俱应邀入宫与宴。以刘承祐的皇长子满月之故。
宫中的规矩还不算森严,都是亲戚,又在太后寝宫,气氛很放松,又透着一股温馨。
“娘娘您看,这孩子龙眉凤目的,多漂亮。”高氏怀抱着皇子,唇角泛笑,对太后李氏道。
“样貌间,也多肖官家,长大之后,亦是个俊郎君。”大符在旁,见高怀瑾抱着孩子,舍不得放手的模样,也在旁含笑说道。
李氏自是满脸慈爱,见着长孙,凤眉几乎弯成一道完美的月牙。
“母亲,让我看看,皇侄出生后,我都还没抱过了。”永宁公主凑上前,讨要着说道。接过,随即也出言烘托着气氛:“眉宇之间,倒确也有些官家的神韵。”
襁褓中的婴孩,肉嘟嘟的,五官都未长开,怎么就同刘承祐像了。不过都这么说,也就是了。皇帝的儿子,不像皇帝,还能像谁?或许只有其母了。
刘承勋也往女人堆里凑,兴趣盎然地想要探手去摸皇子的脸蛋,毛手毛脚的,被李氏拍掉了爪子。
皇室嫡亲之中,以刘承勋年纪最小,而今总算有个更小的了,还比他辈分小,倒使得他挺兴奋的。
“阿姊,嫂嫂们都能抱能摸,我为什么不行。”刘承勋乍呼呼道。
刘承勋,已然恢复了往日的跳脱,平日在宫中,颇喜玩闹。不过,有李氏以及身为皇兄的刘承祐的管教,已被约束住了,否则,放任之下很可能成为一个二世祖。
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李氏道:“瞧你动作鲁莽,不知轻重的!”
不过,毕竟是孩子的小皇叔,李氏还是小心地让他抱了抱。入其怀,直接嚎啕大哭,这让动作已经十分轻柔的刘承勋有些无所适从,很快,稚嫩的脸上,作“生气”状,说道:“这孺子,竟不给他皇叔面子!”
这副场面,倒将在场诸人逗笑了。几名国舅,在外或许张扬,在这儿,都规矩得很。不过,小国舅李业,见一群人围着一婴孩打转,尤其是姐姐李氏,目光就没挪开过,他心头竟然有些莫名地泛酸。
“官家到!”内侍的高呼声,暂时打断殿中的气氛。
在众人的迎奉下,刘承祐快步踏进仁明殿,目光下意识地瞥过李洪信、李洪建、李洪威以及李业四个舅舅极其家小。整座殿中,李氏外戚便占了一大半。
正当皇子弥月之喜,刘承祐并没有刻意板着个脸,不过却也如常般肃重,那目光扫过,自带一股威严,令人不敢侧目。尤其是刘承勋,不禁缩了缩脖子,他现在尤其怕他这皇兄。
就如寻常人家的满月宴一般,礼仪很简单,没有搞出什么特殊的东西。
皇子被包裹在一套喜衣之中,衣帽裤鞋袜,身上还挂着件翠金符,以示福祥。一干人坐下,吃蛋,吃糕,吃团子……总归,吃得就是美好的祝愿。很明显地感觉得到,自刘承祐到后,殿中的气氛,往下降了降。
不过刘承祐没有管那么多,亲自抱了抱儿子。这一个月以来,刘承祐一共也没抱过他过三次。
这一次,孩子没有哭。并且在刘承祐怀里,微微蹬着小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瞧着刘承祐,分明在笑。见那童稚之笑,刘承祐心有所感,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流露出一点笑容。
刘承祐这一笑,不知是否错觉,周遭的气氛又慢慢地热烈了些。
待其返奶之时,刘承祐方将其交给乳母。
“东京已归治,闾里渐安,巡检司有苦劳,却也有赖仲俭兄忠于职事,都监之功!”刘承祐将姐夫宋延渥唤至近前,与其闲侃着。
在其位,谋其政,宋延渥在巡检司任上,很称职,几乎是完全沿着当初刘承祐巡检京城之时,所制定规矩政策。很聪明的一个人,没有任何越矩。
宋延渥显得很谦恭,持礼以对:“臣只是萧规曹随罢了。若无官家信重与支持,以臣之能才,又岂能做到这等地步。”
“都是一家人,又处家宴,姐夫不必如此拘礼。”见其拘束,刘承祐不由摆了摆手,顺便也换了称呼。
“是!”宋延渥态度不变,始终保持着一份恭敬。
刘承祐不由打量着这个姐夫,英俊倜傥,玉树临风,比他还要帅一些。宋延渥这个人,出身名门,父祖官至节度、军使,外公是后唐庄宗李存勖,母亲是义宁公主,自个儿长大了还娶了个公主。当初刘知远嫁女与宋延渥,一定程度上也称得上是高攀。建汉之后,又深受两代帝王的信用。
在这个时代,宋延渥完全可以用人生赢家来形容。最难得的是,在诸多光环加身的情况下,贵盛之至,然犹能宠辱不惊,谦恭下士,没有一点张扬恣意,为人又有才学,时人称其贤。大汉皇亲国戚中,或贪渎,或暴虐,或无能,比起他们,宋延渥也算得上是十分难得了。
“姐夫有没有兴趣,外放为官?”刘承祐似乎考虑了会儿,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问道。
宋延渥微讶,但迎着这小舅子平静的目光,思量了一会儿,拱手应道:“官家但有所命,臣愿往。”
“朕欲以姐夫为顺义军节度。”同聪明人聊天,就是爽快,刘承祐直接说道。
“顺义军……”宋延渥念叨了一句,想了想,方才反应过来:“耀州?”
“正是!”刘承祐平静地说道:“关中始终难以宁定,姐夫为皇亲,能望不俗,朕欲以你,经略关右,还定三辅。”
宋延渥凝眉沉思了会儿,有所恍然,点了点头,看了眼女人堆中的永宁公主,请道:“臣欲只身前往,公主还是留在东京。”
关中的局势,已经越发微妙,宋延渥显然已经有所猜度,领会到刘承祐派自己去耀州的目的了。
耀州东面不足两百里,便是同州,薛怀让的地盘。同州东边,隔着黄河,便是河中府。而同州以南,不足百里,隔着渭水,是华州,镇国军节度使侯章的地盘。这三者,近来来往得有些密切。
“二郎,这么久了,得为孙儿取一个名啊。”这个时候,太后李氏讲刘承祐唤至身前,说道。
刘承祐应道:“儿已命学士院议名。”
……
“陛下,经臣等讨论,皇长子可名‘昶’。昶者,日长也,通也,舒也,明久也——”翰林学士、刑部侍郎边归谠等几名翰林应召前来陛见,说文嚼字。
话没说完,直接被刘承祐打断,没有给一点面子:“不好!”
短促的回应,直接使得天没法聊下去了。几个人面面相觑,站在殿中,有些无所适从。
见状,刘承祐不由问道:“卿等就没有多备几个字?”
一下将彼等问住了。或许是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有点不敢说了,边归谠等人只是告罪:“请陛下恕罪。”
见状,刘承祐也未多苛责,只是挥挥手吩咐着:“再去想想。”
“是!”
回到翰林院的时候,此事也就传开了。有学士以此问陶谷,只听陶谷嘴角扬起点不屑,尔后淡淡地道:“我朝皇长子,岂可取亡国之名?”
第57章 七月大朝
乾祐元年秋七月戊申朔,刘承祐御崇元殿,大朝。
自他继位以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总共也没有进行过几次大朝。然每次大朝,议国政时事,时长且繁。
“启禀陛下,近畿诸州夏收已然完成,各州府廪,夏粮入库。中原、河北各镇治下,亦已进入尾声,行夏征之事。”三司使王章出列,向刘承祐汇报着“喜讯”,同时也是向群臣通报。
此言落,刘承祐的面部肌肉果真柔和了许多,在场群臣也是一样。快一年了,大汉朝廷深受粮乏之苦,虽然朝廷用尽手段筹粮,甚至不惜与后蜀签订“丧权辱国”的合约,但总是杯水车薪,入不敷出。到如今,东京的底层百姓,包括诸多小官小吏,几乎都是面有饥色。
熬了这么久,总算迎来了真正的转机。当然,秋种夏收,去岁以国家未宁加兵祸之故,秋耕规模并不大,故夏收产出,想来仍差强人意。大头,还得看秋收。但是,河北以连月以来的旱情,对农事而言有是个不小的打击,且已扩散到中原……
不过,即便困难再多,又岂有去岁以及刘承祐初继位之时艰难?得新粮入库,便是好事。
“诏勉诸州职掌军使吏民,七月之前,完成夏收诸务,结止夏税!”刘承祐正襟危坐,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说话间,冕上琉珠都未怎么晃动。
顿了下,又道:“诏诸道州府,今后夏税,以六月一日起征,秋税以十月一日起征,永为定制。”
又考虑了会儿,刘承祐说:“另,诸道州府,夏秋两税,自留四成,余者输东京!三司拣精干之吏,为粮料使,分赴各州,专督其事!”
“是!”王章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下。
“陛下,青州节度使刘铢报,蝗灾已消,境内州县共捕得蝗虫五万余斛,田苗无害。”王章奏罢,门下侍郎窦贞固起身禀报。
旱灾往往是伴随着蝗灾的,上月,河北诸州旱情渐重,以平卢尤甚。蝗虫突起,泛滥成灾,大肆毁坏民田。闻彼讯,朝廷的公卿们,第一反应,祭天求雨,设坛祈告“蝗神”,稍微有丁点用建议便是禁捕瞿鸽,因为瞿鸽食蝗。
悉为刘承祐所拒绝,直接降诏,晓谕青州及河北道州诸职掌吏民,蝗坏我稼,我即食之,励行灭蝗之事,捕而食之。蝗虫,可极具营养价值。
群臣态度迟疑,然此诏,是有例可循,可考,故未加阻拦。
诏下,平卢节使刘铢,反应极快,迅速地传达朝廷诏令,天子圣意,组织境州县将吏率百姓扑灭蝗虫。事实上,在朝廷诏令未至之时,刘铢早已经做好了捕蝗的准备。是故,费一月之功,巡检淄、青,略无遗漏,庄稼没有过多遭受虫灾,反而白得了数万斛“粮食”。
当然,对“田苗无害”,刘承祐是不怎么相信的,旱蝗之灾害,影响怎会小。纵使虫灾被抑,累日无雨的旱情,也足以使秋粮减产。青州那边,刘铢是反应迅速,其他地方呢,这得打个问号。
“降制,嘉勉青州将吏,加刘铢司空衔,同平章事,自节度以下,平蝗护田者,叙功迁职论赏。”刘承祐仍旧稳稳地给回复。
“是。”
仔细算下来,夏收之后,有余力供东京的州镇,实在不多。两京近畿之地是大头,开封、洛阳、郑、汝、许、宋、毫、陈、蔡等。
而这些州县中,又以两京及郑州为核心,郑州还因原武决口受到了影响。余者,汝、宋、毫初治,许州被刘信折腾(就镇后,这个皇叔果不消停),陈蔡之地以南临割据受限。
其他的,徐州饥情稍解,兖州尚可,郓州在皇亲慕容彦超的治理下自给尚难。
至于河北诸镇,魏博之地以去岁战火疮痍未复,余者皆受旱灾,也就成德、横海、平卢三镇,稍微好些。
另外,河阳及河东,军政算得上稳定,产有余用。但是,去岁河东一大半的人口随刘知远南徙中原,潜力也被削减得差不多了,馈粮难以丰足。
关中自动被忽略,至于剩下的,或在边鄙,或朝廷掌控不力,或需朝廷反哺。
总之,于大汉而言,夏收过后,粮荒虽可解,却仍不可乐观。要是这天继续旱下去,麻烦会更大。而近来,以旱情之故,刘承祐是愁闷日盛。
“陛下,御史台得闻,天下以讹言而行杀戮者甚,地方州县、藩镇上奏刑杀,朝廷不究其实,而顺其请,更有不奏而专刑弑杀者,致使天下枉死之吏民,不可胜数。苍穹之下,怨声盈野,请陛下降诏整治,以消民怨,彰圣仁德。”进奏的是御史中丞边蔚。
边蔚话落,坐在前列“首相”杨邠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地方或奏刑杀,他都以建国之初,法行深刻为由,一概应允。
刘承祐也瞟了眼杨邠,一提气,直接开口说道整治措施:“自今以后,凡州镇上奏刑杀,大理、刑部当核其实,再行处置。诸道州府,凡涉人命案狱,需报上级,加以复核,不得妄杀。另,大汉刑统重编,加快进度!”
“陛下英明!”
“是!”
“陛下,恒州、沧州报,今岁自夏以来,北土饥谨,户民南逃,恒州收容燕民三千七百四十一人,沧州收容四千三百六十人。”宰臣李涛报。
“着张彦威、王景,依前例,善加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