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言,折小娘立刻来了精神,明眸之中,闪着兴奋的色彩,笑容满颊地应道:“谢郎君!”
“届时,我正可借机看看,府州骄女的马上风采!”
扭头望到侍立在一边的赵匡胤,刘承祐忽生念头,朝之招招手。
“官人有何吩咐?”赵匡胤近前,规矩询问。
“嗯……”刘承祐张口即止,又挥了下手:“无事!”
刘承祐原本是突生一念,以迁都之事问赵匡胤,权当闲来考校兼采。不过迅速地湮灭了此心思,毕竟这等没个准的大事,不好随便出口,否则传将开来,恐释放出错误的信号,乱人心思,引起不必要的政治风波。
即便可以令其禁口,但想来实在不需为那遽起之念费不必要的口舌。
对刘承祐的异样表现,赵匡胤虽觉疑惑,却也谨守着为人臣下的礼节,神色平静如常,退下。那副恭谨乃至恭顺的态度,并未带有刻意的讨好,举止之间尽是坦然,大抵正史上,他便是如此侍候郭荣的吧。
念头恍动间,忽见坊间百姓,呼朋引伴,朝一个方向聚集而去,动静不小,引起了刘承祐的注意。
“去问问,怎么回事?”刘承祐吩咐着。
没有等太久,赵匡胤回转禀报:“是侯府尹于开封府坐堂审案,引得附近百姓,闻讯而往。”
脑中稍微回忆了下,方意识到,开封府衙还就在附近不远。刘承祐不免好奇:“什么样的案子,能引起这样的轰动?”
赵匡胤稍微看了刘承祐一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情绪:“据说,与慕容皇叔有关!”
“哦?”刘承祐瞬时来了兴趣,眼睛闭合几下,略作思忖:“去看看!”
开封府,是开封城内少数气派的衙署了,常人仅站在衙门前,便能感受到极大的威慑力。
正值午后,衙门大开,附近的百姓聚于衙前,在衙役守卫的维持下,保持着肃穆。
公堂之上,年逾花甲的开封府尹侯益,正坐在堂审案。一身紫袍,头顶官幞,这样一副正正经经的装扮在侯益这老迈的武夫身上,竟然瞧不出多少违和之处。
一般来讲,非大案、要案,候老府尹是不会亲自升堂的,作为一个佛系为官泥鳅一般油滑的老人,是很会偷懒的,开封府大部分受理的案件,都是交由开封府的判官来做的。侯老府尹,就任以来,平日看起来不管事,没办多少事,然仔细想来,又干了不少实事,官做到这个境界,对于一个从丘八出身的武夫而言,着实是不容易的。
此次案件,虽未涉及人命,但关乎权贵皇亲,一般的人,还真不敢审,只能烦劳侯益亲自出马了。
事情实则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只需于公堂上过一场,也不复杂。就是慕容彦超修建东京府邸之事,自去岁冬开始,前后募集了近三百的工匠、劳工。
初期一般是按天给酬,问题是,在后期出现了克扣、拖欠乃至完工后拒付报酬的情况。一干工匠上门讨要,反受欺凌笞打,有受伤至残者。
堂间,足有五名身着简陋、皮相粗粝的小民埋头战战兢兢地候着。与之相对而站着的,是一名身着绵服的中年短须男子,不是慕容彦超,乃其府上的管事,态度还有些倨傲。
案件,已然审到了一定阶段。
只见侯益,大拍惊堂木,老眼一瞪,厉声呵斥:“一人是诬告,难道还有百人同时诬告的道理?是非对错,因果缘由,本官早已查问清楚。你这恶奴,还敢当堂狡辩吗?”
不待那管事解释,侯益继续道:“与你同恶者,早已招供,分明是你这恶奴,借监工之微末之权,克扣雇工钱谷,私昧入囊。事发之后,面对讨要工匠,竟生歹心,指使家丁,殴打驱逐,致使工匠三人重伤致残……”
侯益虽然老,头脑却很清晰,表述清楚,颜色冷厉,再加几十年军旅所带煞气,骇人得很。
慕容彦超管事也是从军队里出来的,在这当堂之上,看起来很有底气的样子,气焰虽有所减弱,仍旧很张狂,还是抬出慕容彦超:“府君可不要被这干贱民给蒙骗了,分明是他们贪心不足,在下受我家主人教诲,岂会短他些许钱粮。府君可要明察,无缘无故,拘传在下到堂,若是断错了案,判错了罪,只怕……”
“只怕什么!”侯益老脸此时反而变得平和起来。
见状,管事心中得意,装模作样地暗示道:“我家主人,可是堂堂皇叔!”
“好个恶奴,当堂之上,如此骄横,是欲拿皇叔来压本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官正要办你个蔑视公堂之罪!”侯益颜色急转,灰白的发须似乎都泛着杀气:“来呀,给我打!”
言罢,便从堂案的签筒里拎出了两支红头签,抛下,先来二十大板。
堂下班差,顿时持棍上前,不管不顾,奋力将之打倒,然后便不留力地执刑了。
凄惨却有大快人心的痛呼响在堂间,见施刑过半,侯益方才慢悠悠地说道:“你这恶奴,还敢提起皇叔,你背骗主人,欺上瞒下,行此恶事,闹到本府这边,还敢虚言恫吓,真是不知死!”
侯益的审案风格很粗犷,简单问对一番,摆出所收集的证据后,便直接判案。所克扣的雇酬,尽数发还,对于受伤的工匠,各给补偿,所出之资,除了管事贪墨之资外,还得由其主慕容彦超出,毕竟御下不严。
至于犯案的管事及从恶者,悉判流放,只已是轻判,要按照汉初的规矩,死罪。也就是没闹出人命,否则就得以命偿之了。
判罚定,群情欢悦。
赵匡胤看完了整个留堂审过程,表情平静,脸上倒闪着思索的神情,脱离人众,向在清净处闲坐的刘承祐汇报。
听其禀,刘承祐面露玩味:“听你所述,这侯府君,审案判案,还是有些手段的嘛……”
“元朗。”刘承祐唤了声。
“官人有何吩咐?”赵匡胤问。
“你说,一个小小的管事,真能欺上瞒下到那个程度吗?”
赵匡胤有些犹豫,小心地道:“或许是皇叔禁足于家中,不理内外事,为其所蒙骗。”
听其回答,刘承祐笑了,观这赵匡胤的反应便知,动了脑筋的。
很明显,此案背后另有内情,侯益与慕容彦超之间,或许提前有过交流。不过,刘承祐并不是太在意,案子处理好了就行……
第165章 夏猎、祥瑞以及进贡
乾祐二年夏四月己丑,刘承祐于自封丘射猎而归。这是刘承祐自登基以来,第一次率众狩猎,核心目的,还是为检阅军队,煊赫君威。龙捷、铁骑两马军,各出一军随猎,计两千余骑,文武大臣自冯道、郭威以下三十余人随行,期一日,宿夜而还。
随行的马军,皆乃大汉禁军中的精锐,除了参与围猎之外,便是进行马战战术的对抗演练,天子亲自督阅。整个行猎过程,保持着严肃的秩序,各级军官,依猎获成果褒奖赏拔。
有个小插曲,于野林遇鹿,围堵驱逐,将士射之,皆不中,及天子赶至,引弓而发,一矢中的,众军欢呼。不管事实如何,传扬开来的版本就是这样的,宣传效果也达到了,也没人会去深究具体怎么回事,刘承祐自己一样,当作是真的。
另外,便是随驾的贤妃了,着武服,被银甲,纵横驱驰,身姿矫健,弓马娴熟,很是扬了一番名。世人方知,非但天子“勇健”,后宫之中亦有不让须眉之巾帼。
“来回奔走,也疲惫了吧,回宫歇息去吧!”自北宫门还内廷,刘承祐身上还穿着铠甲,迈步之间,对折小娘吩咐着。
折小娘英姿勃发,玉面之间,透着爽然,一次行猎,使得她心里自进宫之后便淤积的压抑感消除了不少。事实上,这样一匹胭脂马,约束于深宫,消磨其个性,却有焚琴煮鹤之感。
刘承祐也感受得到,折小娘强颜欢笑背后的少许忧郁,命他随猎,也正是想让她释放一下心中的情绪。但是,也仅止于此,政治联姻终究是政治联姻,倘若折小娘不试着习惯禁宫的生活,进入皇帝女人的角色,那么,结果不会太美妙,纵使刘承祐眼下对这娘子甚是喜爱。
当然,事实上,折小娘并未如“书”中所描述的那般,苦于宫门约束,一心追求自由高歌……相反,时间虽短,折小娘已经在努力地适应。
虽然折小娘仍旧是神采奕奕的,精神正佳,还有种意犹未尽之感,但面对刘承祐的吩咐,很识趣地应命而还。
刘承祐是轻骑还营,步行入宫的,见他迈腿,张德钧又机灵地献着殷勤:“官家,还是乘坐御辇吧!”
“左右也走累了,备辇!”刘承祐直接表示同意。
闻天子行猎归来,符皇后与高贵妃先后遣人问安,刘承祐皆温言以复,着安心养胎。显然,近来独宠贤妃,让后、妃二人都起了想法了。
“自內帑,选两匹上好苏绣,赏与皇后与贵妃!”在内侍的伺候下,解甲易服间,刘承祐吩咐着。
“是!”
“陛下,苏、范两位相公求见!”几乎是卡着刘承祐回宫的时间,舍人通报,苏禹珪与范质求见的消息。
说起来,朝堂之上共七位同平章事,杨、王、苏、冯、李、范、赵,共分相权。以杨邠、王章最为权重,除赵莹基本充数之外,近来就属集贤殿大学士、判礼部事的苏禹珪最为低调了。
同为开国元勋,河东旧臣,苏禹珪明显有意识地在降低自己在朝中的存在感。究其根源,一方面是其本身才德有限,随着刘承祐大肆提拔旧臣,在治学治政上苏禹珪实在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另外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有自保之心,要知道,当初在朝廷之上,他可与苏逢吉共称“二苏”,彼时势盛,仗势犯罪谋私,可一点不比苏逢吉少。只是后来吃饱吃肥之后收敛了,再加有苏逢吉在前吸引火力。
然而,苏逢吉的下场,还是让苏禹珪警惕不已。
太凄惨了!
见礼过后,赐座奉上茶水,刘承祐直接问道:“何事?”
苏禹珪意态极其恭顺,起身腰佝得很低,眉开眼笑的,禀道:“陛下,颍州上报,于境内发现一对紫兔、白兔,特进献朝廷。此乃祥瑞,吉兆大汉,臣以为,当下诏褒奖。”
苏禹珪笑吟吟的,但刘承祐闻之,神色并未露出多少喜意,眉端微紧,回忆了下,问:“颍州团练使是孟行超吧!”
没有从刘承祐脸上发现期待的表情,苏禹珪声音放低了些,说:“正是!”
颍州团练使孟行超,还是国初刘知远任命的。
对于祥瑞吉兆什么的,刘承祐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只觉得此类人主一州军政,不能尽其职,反谋投机取巧。不过,能主动进献,献媚于天子与朝廷,也算难得了。
抱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刘承祐问范质:“范卿,你也觉得如何,当奖?”
拜相之后,范质愈加从容,辅佐明君,以展才学,进而实现自己的抱负。总之,近来范相公春风得意。
似乎明白刘承祐的心理,范质拱手道:“既是上天给予的吉瑞之兆,朝廷当有所表示,以慰臣心,以抚民意!”
“那就由中枢下诏褒奖吧!”刘承祐淡淡地吩咐着。
随即又十分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世间真有兔,色紫?”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逗留,又瞧向范质:“范卿有何公务?”
范质面色平静,比起苏禹珪可少了太多谄媚之色,谨声禀道:“陛下,荆南节度使高保融再度派人,北上东京进贡!”
说着,范质呈上一份礼单。
“这高保融承其父职不过半载,这已经是第二次进贡了吧!”刘承祐接过礼单扫了几眼,虽然不如南唐那般豪气,但他的心情明显更好。
“正是!”范质答道。
去岁冬,南平王高从诲病逝,由其子高保融继位。承继之初,便主动上表汇报。事实上,从去岁年中,高从诲便主动服软,又是进贡,又是称臣,意图修复两方之间破灭的关系,显然是在为子孙铺垫。
就事论事,高从诲虽然有个“高赖子”的雅称,但就其本身的才能而言,已是中上之资,据荆南那弹丸之地,周旋于诸国,也是不容易的。
“陛下,据报荆南节度使高保融,为人迂腐软弱,才德不足,更无治兵理政之能,却无乃父之风采。其侍汉殷勤恭顺,想来是患于国初之时,罪犯于我朝。陛下或可回礼,以安其心!”范质向刘承祐建议着。
刘承祐考虑了一会儿,神态很轻松,问:“来使还在礼宾院?”
“是!”
“吩咐下去,好生招待,朕明日当亲自接见!”
“另外,拟诏,加荆南节度使高从诲检校太师、侍中!”两个虚衔,于刘承祐而言,根本不要钱。
对于大汉朝廷而言,一个迂懦的割据之主,当然是好消息,也方便朝廷操作。
战略向南,刘承祐的目光又岂止放在东南一隅!
第166章 出使归来
宋州,州治宋城,此段汴河之上,已有大量清淤船,顺流而下,疏浚运河。
随着钱粮到位,实地勘察结束,由王朴做好计划策略上报,经过廷议过后,朝廷正式下诏,革治汴河之弊,以王朴监其事,统管全局。
沿河州县,各自征发河工、劳力,在各治其河段的基础上,由王朴统一调配,遣佐吏指导监督。自开封,经宋、亳,至宿州,五百余里的水道,虽淤塞程度有异,但对大汉朝廷而言,这确实是个不小的工程。并且,这条清淤路线,指向性甚是明显。
疏浚工作是要下苦力的,以行船拖淤。铸铁爪,系于船尾,沉底,篙工持杆急擢,虽乘流水而下,案上犹需纤夫牵拉。如此这般搅荡,汴河为之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