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的心情中,夹杂着些许忐忑,在房内徘徊几许,转过身,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守节一愣,抬眼注意到,父亲脸上仍旧一片生硬,透着固执,但眼神却有些躲闪。松了口气,李守节想了想,说道:“爹,儿见识浅薄,别无高见。此后,只当遵从天子与朝廷诏制即可,莫再谋求于帅职。可依诏从命,前往洛阳,挑选府宅,上表谢恩!”
听其言,李筠喘了几口气,胡须一跳一跳的,叹道:“没想到,今日我竟然需听从你这竖子的建议行事。”
“唉!”重重地叹息一声,李筠有点意兴阑珊的:“只是,若如你所言,我李家再想显赫人前,难喽!”
看着李筠那惆怅的模样,李守节垂下头,没敢把心里的话道出。在他看来,经其父这一番折腾,能保住富贵平安就不错了。
……
开封内城中,高门贵邸间有一户,门匾书“王”,这是侍卫军副都指挥使王殷的府邸。不过,此时的王府之中,正陷入一片忙碌之中,仆役奴婢,诸院内眷,都在收拾衣物,打包行囊,一副要远行的样子。
准备得很细致,首饰、衣物、被褥、甚至碗筷、洗漱用具,乃至平日观赏的虫鸟、花木,都收拾之列。府中的管事们,四下安排着,催促着,不时喝骂着那些手脚不利落的仆人。
“快要起行了,此去莫州,迢迢千里,一切都得料理准备妥当……”
汉宫内,皇帝刘承祐的心情又不好了。
原本,在李筠递上谢恩奏章,老老实实地去洛阳选宅后,算是暂时放过了此事。而经过与枢密院、兵部的探讨,针对河北戍防边军的调整,终是定出了个章程。
在原防线的基础上,从易州遂城起,自西向东,沿拒马河一线,置保定军、顺安军、雄安军、信安军以及北边的永清军,驻守各城关、寨口、河防。
每军军额五千,又于莫州,设都部署府,辖兵八千。这样一来,原先的戍军,将遭到新一轮的整编裁汰,兵力削弱不说,还将有一批军队同滑、澶及元城等地的禁军进行换防。
到了,刘承祐终究没能忍住对河北戍防军队动手。即便后勤辎重的供给掌握在朝廷手里,但以御北患之故,此前刘承祐可是大大放权的,让他不得不担心,河北边军自成一系。
而今,何福进虽死了,但李筠的表现,已然足以令他警醒。此番调整,对军心或有影响,战力也当有所下降,但只要落实下来,能让皇帝与中枢放心,消除大患,也是值得的。
只要在一个合理良好的体制下,实则也不必太过担心,军队的战斗力。而裁汰下的士卒,也有几个去处,一者调入即将成立的河北都指挥司;二者补充转运司;三者退役还乡;四者转为辅兵,就地军屯。
至于诸军使的人选,除罗彦瓌调任顺安军,马全义仍为永清军,其余军使都自禁军中选派,雄安军使为韩令坤,信安军为郭进。至于保定军,虽然还未明诏动李筠的位置,实则已然定好的接替的人选,以兴捷都尉董遵诲调任。
而最关键的,就要数北面都部署,由谁主其事。经过一番商讨,决定由侍卫司副帅王殷北上,就职整军。
王殷在大汉的禁军中,一直是高级将领,早年历经戎争,多有功名。当然,有汉以来,最大的功绩,还是在平杜重威的时候,力战破城,伤重不退,为高祖刘知远所嘉,从而奠定其在军中的地位。
而在刘承祐继位后,对禁军的几番整饬、编练中,王殷也是稳步有升,直到乾祐五年王峻与韩通殿上冲突,意外地更进一步,成为侍卫司副帅。
此番,以其北上掌兵,论资历、能力,王殷确有可取之处。然而,此时令刘承祐愤怒着恼的,也正是王殷。
以其高位,本为密探关注的人,今迁戍防都帅,则更成为重点。根据武德司的汇报,得知拜帅,王殷喜不自禁,发帖邀请同僚、亲戚、好友,设宴同庆,颇为张扬。并直言,熬了这么久,终于轮到他王殷了。而其家中那番“热闹”场面,也是详细地汇报入皇帝之耳。
是故,刘承祐闻之,又岂能不气,岂能不恼。狠狠地摔下手中的一封奏章,打翻了茶盏,刘承祐怒道:“他这是搬家还是赴任?早闻王家奢靡,朕念其旧功,颇容忍之。今欲重用,方知其家,浮华至此,简直贻笑大方。朕看呐,他干脆把整座府邸搬到莫州去!”
“既知升迁之喜,怎么就没有点负重担责之忧?这般张扬,当是去北边享福的吗?所荐非人,深负朕望!识人不明,亦朕之失!”
天子一怒,满殿寂然,虽然殿中并没有什么人。李崇矩束身垂首立在那儿,静静地倾听着其发泄,张德钧则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御案。
王殷的事,让刘承祐不禁自省,自己是否太过自信了,禁军的将校们,实则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恭顺?
王殷这个例子,可活生生地摆在眼前。显然,以往对于军队,刘承祐虽明纪强法,但军法之外,实则还是太宽纵了,也该有所约束的举措了。否则骄兵之制,永远只是治标。而似王殷这样的旧将,也该从禁军将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怒则怒矣,但以刘承祐的心性,也还不至于被愤怒冲昏头脑。迅速地冷静下来,只稍作考虑,又道:“传郭荣!”
翌日,皇帝连下几道诏书,其一,免王殷北上之任,并罢其禁军军职,遣使上其府邸,责斥之,令其闭门思过。
其二,以陈留郡王安审琦北上莫州,就任北面都部署,统管北边御备。
其三,以枢密院承旨李处耘及潘美北上,担任编练使,负责河北戍防诸军的整顿编练。
其四,放军使北归,各赐金银、钱帛、绸绢。
第245章 出兵伐蜀
“陛下,永兴、静难、保义、河阳、威胜、平卢、义武、横海诸节度皆罢,今襄州、兖州、贝州、蔡州等州镇又相继上奏请免。从今以后,大汉再无方镇之忧了!”赵曮将刘承祐批阅过的奏章收拾了起来,嘴里轻松地说着。
此番呈上来的,是襄州、兖州、贝州等方镇相继上表请辞,此次嘉庆节的情况,显然扩散开了,而被解权的藩镇,也都有妥善安排,或为政,或治军,没有一股脑地强令归养。而最积极,为人先者,便是襄州节度郭威。
看完郭威为的奏表,刘承祐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少许喜悦,看起来,郭威在大汉忠良的道路上是越走越远,越走越宽了。
一封封辞表,固然足喜,但刘承祐仍旧保持着冷静,说:“这只是个开端,代表着地方藩镇的态度,然而更重要的,还是此后的落实,待军政彻底分离,再向朕道喜吧!”
“是!”闻言,赵曮收起了笑容,拱手恭敬地道:“陛下意气自若,泰然处之,臣敬佩之至!”
听此恭维,刘承祐不禁瞥了赵曮一眼,只见其一副谦恭顺服的姿态,候在那儿。嘴角扯了一下,刘承祐吩咐着:“诸节度、防御所请,一概应允!着政事堂、吏部及枢密院,效前事,对各地之军政职吏,妥善安排,务求军政平稳过渡!”
“遵命!”赵巌认真地记下皇帝的吩咐。
“另外,时下就只剩朔方节度使史弘肇那边,未有上表了!”赵曮补充了一句。
眉轻凝,旋即舒展开来,刘承祐道:“朔方路遥,远在西北,交通往来也不便,再者灵州边陲之地,形势复杂,不似腹内州镇,却也不急!”
略作沉吟,又道:“不过,再是边地,也是大汉治下,日后纵不属腹心,也在臂膀,军政之安排,也当从其制。着吏部,先安排些年轻职吏,前往灵州任职,协助管理民政。”
说到这儿,刘承祐思维发散了,补充道:“还有,往后似灵州这等偏州之官吏,朝廷考比,当先优一等!”
抬眼,赵曮仍旧面色平静,一丝不苟地应承着。
刘承祐问:“北军整编事宜,枢密院那边可有本章?”
“回陛下!”赵曮道:“陈留郡王与李、潘二臣,已然着手重新编练,粮谷有河北支持,兵士有军使弹压,再兼陛下恩诏,纵有波澜,也当无虞。另,北调换防的禁军,已然奉调出发了!”
“嗯!”刘承祐点头应了句,吩咐着:“此事要尤其为关注,但有消息进展,即报与朕!”
“是!”
问完军政,刘承祐不由将目光投在赵曮身上,以一种疑问的语气问他:“赵曮,朕有不解,还望解惑!”
天子的目光中,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赵曮心中一惊,面上恭敬不加减,躬身一礼:“陛下请问!”
“以你的年纪,便如此沉稳肃重,处事周全,固然足喜。但是,朕总感觉,你似乎过于谨慎了,尤其对朕,恭敬地有些过分了。朕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如此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
闻此问,赵曮表情愈显严肃了,背躬得愈深,禀道:“臣入仕之前,不过一书生,见识且浅,能力不足。然几世修福,蒙陛下信任,拔为崇政学士承旨,德不配位,说得就是臣。臣既感激涕零,又诚惶诚恐。
经臣之手,皆是国家机务,更不敢有半点差错与疏漏。为免辜负陛下信重之恩,臣不得不事事谨慎……”
听其这番陈情,刘承祐不禁一笑,目光中透着点莫测高深。赵曮之言,刘承祐信,但是,也感觉得到,他心里还有所保留。
却也没过分逼迫之,刘承祐收回目光,朗声着说:“朕尝闻,你父赵公,都时有放浪形骸之时,在这方面,你可要学学他,谨慎认真,固然可赞,但也别紧张过度了。朕终究不是虎兕熊罴,不会吃了你的!”
“陛下教诲,臣谨记于心!”赵曮恭拜道,然后又恢复了那副模样。
见状,刘承祐摇摇头,又问:“听闻你身体抱恙,如何了?”
“多谢陛下关怀!”赵曮受宠若惊的模样,应道:“只小疾,用药之后,已然复原!”
“你兄夭亡早逝,今为独子,恪职尽忠之余,还需侍孝奉养,当保重身体才是!”刘承祐说。
赵曮的双目中,流露出一抹感动之色:“是!”
“你退下吧!”
让张德钧给自己捏了捏肩膀,稍解疲惫,起身走到舆图前。已经快入夏了,天气良好,明媚的阳光透过门窗照进宫殿,投在刘承祐身上,温暖着身心。
而刘承祐一站,便是小两刻钟,其目光所在,自然是在秦凤之地。去岁,若不是秋季接连大灾,刘承祐早就在西南动手了。到如今,耽误者,也是将近一年的时间,不过,也给了汉廷,更充分的准备时间。
此时,大汉国内之军政梳理,也取得了巨大的成果,而刘承祐,也按捺不住动兵的冲动了。
“张德钧!”
“小的在。官家有何吩咐?”
“午后,传诸宰臣、各部院主官以及两司将帅,崇政殿议事!”刘承祐平静道。
午后,崇政殿内,文武济济一堂数十人,大汉朝权力最重的一干人俱恭立于御前。刘承祐高坐于案,扫视一圈,开口即道:“朕将文武众卿召集于此,有的人想来也猜到了目的。孟属趁中原国难之际,悍然出兵,侵占秦凤四州。窃据我国土已久,今筹备得当,朕打算发兵伐蜀。今日,我们就在此殿议一议,出兵事宜!”
刘承祐一句话,便定下了此次殿议的基调。事实上,对此,大汉文武臣工,并没有任何诧异,早有预料,也没人表示反对。
上下同心之下,迅速地拟定了伐蜀的时间,兵马的调动,以及粮械筹措转运等事宜。至于伐蜀的主帅,有所异议,老臣们因为各种原因属意王景,刘承祐也有那么一刹那的动摇,但终究坚定了决心,选择支持向训。
乾祐七年,入夏之后,从东京至凤翔的官道上,大量禁军、粮食、被服、军械,分批发往,为伐蜀,做着最后的准备。
……
宫苑之后,蜀主孟昶,正在摩诃池间纳凉,还是其花蕊夫人相伴,喂食瓜果,轻摇罗扇。但是,难解孟昶的燥热,几遍周边置有冰块。
孟昶素不喜夏季,以其炎热难耐,此时单衣,坦胸露怀,看着身边薄衫诱人的徐慧妃,有些喘息不定,说道:“这酷暑炎炎,实在恼人,难于就枕。娘子,你说我在摩诃池上,建一座宫殿,以后,供我们逍遥纳凉如何?”
“这。”徐慧妃明眸皓齿间,露出了少许迟疑,小声地道:“听闻北方可能有战事,国家遇急,郎君在宫内,不便兴起此土木吧……”
“诶!”孟昶摆摆手,道:“总说北汉要入寇,都喊了两年了,仍旧不见动兵。大臣们,已成惊弓之鸟,汉军稍有动静,便大作其事。再者,朝廷在秦凤以及兴元府,布置了那么多兵马,又有山川险阻,不足虑!”
孟昶话说完,便与讨论起宫殿要达到的要求……
“陛下,大臣们求见!”内侍前来通报:“说有要事禀报!”
被强行从温柔乡中拽出,孟昶有点不悦地接见臣僚们,问:“有何急务,又是北汉动兵了?”
“陛下!北汉正式出兵了!”枢密使王昭远,点头答道。
第246章 目标八寨
汉乾祐七年六月初一,皇帝刘承祐正式下诏,拜向训为西南行营都部署,王景为副都部署,驸马、原永兴军节度使宋延渥为都监,率师伐蜀,攻略秦凤。
西南行营下辖,除原先整编的三万关中兵马外,枢密院又自两京的兴捷、武节、龙栖、内殿直诸军各抽调一厢军队西进,合计发五万大军,实打实五万大军。因伐蜀之役,多山地作战,未再增调马军。
关中地区,以雍王及新任的布政使扈彦珂,调动民力,协筹军需,以供前线。军前辎重之转运供给,则以转运使阎晋卿、粮料使张美,全权负责。
大散关,伐蜀主力,已然集结完毕,关前营垒森森,旌旗密集,声势直惊飞鸟。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在这陇上秦岭间,犹甚。
集结于散关的汉军,约以五万人,辅卒、民夫之外,精锐战兵足有三万余人。从接诏发兵时起,汉军集结于此,已有十多日了,向都帅的军令只有一条,严肃军纪,驻营休整,其余不见任何动作。
“我等西来已月余,陛下降诏发兵,也十多日了!向都帅,一点动作都没有,也不升帐商讨进军事宜,不知再等什么!”进入军帐,韩重赟解下头盔,看着在案后研究地图的石守信,便嘟囔道。
有天子的注意提拔,石守信如今是内殿直左厢都指挥使,此番奉命率麾下西进参与伐蜀。而韩重赟,则以功调至内殿直,为左厢左尉将,在石守信麾下。
抬眼,看韩重赟满头大汗的样子,石守信伸手取过壶、碗,倒上一碗清水,起身递给他,问道:“巡视结果如何?”
韩重赟接过,畅饮几口,抹了一把嘴,看着石守信,答道:“你石将军治军严谨,谁敢触军法,都安分地待在营中。只是这天气越来越热,太过难熬,军士们难免浮躁!”
“再浮躁,也得忍着。我们是出来打仗的,临敌之际,规矩比起东京,要更严!”石守信叮嘱道。
“敌在秦岭寨,敌在威武城,待在散关,又有何用……”韩重赟嘀咕着:“屯兵已久,这兵锋士气都要挫败了,本为攻坚,莫非要让蜀军守备完善了,再去进攻?”
“向都帅他们,在凤翔备战两载,屯田砺兵,人家都等过来了,我们才来月余,就熬不住了?”石守信微微一笑。
韩重赟又自个儿倒了碗水,笑应道:“道理我也懂,只是被这气候,扰得心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