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伤的部曲忽然扔了手中的刀,猛地一把抱住刺客,朝他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然后狠狠地扼住刺客的喉咙。
刺客被猝不及防地抱住,不由大惊,他没想到部曲竟然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于是扬手一刀,将部曲刺了个透心凉,部曲却仍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另一名部曲瞋目欲裂,悲愤地大吼一声,手中的刀不要命地横扫而出,刚要抽身护住袍泽,却不料被刺客一刀狠狠劈中了后背。
部曲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眼见情势危急,恐怕已等不及援兵了,部曲瞬间露出决绝之色,猛地将崔婕一把拽起,奋力地朝另一个方向一推,大吼道:“护不住你们了,快跑!”
说完部曲转身便朝刺客扑去,跟他的袍泽一样,索性中门大开挥刀劈砍,同归于尽的打法。
崔婕被部曲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但还是听清了部曲的话,闻言头也不回,紧紧抱住荞儿朝庄子飞奔。
四名刺客久攻不下,而且李家的一名部曲眼见已不活。
杀了李家的部曲,刺客情知惹下了大祸,再看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飞奔逃命,刚才两名部曲不顾生死保护女人和孩子,显然这女人和孩子是重要人物,此时祸已惹大,庄子里的援兵也即将赶到。
为首的一名刺客迅速做出决断。
“截住那女人和孩子,我们先撤!”刺客果断下令道。
正在围攻徐元庆的两名刺客闻言立马放弃了攻击,转身便一刀劈落,封住崔婕和荞儿的去路。
崔婕吓得惊叫一声,然后只觉身子一轻,被两名刺客架住胳膊往庄外跑去,荞儿也被另一名刺客单手扛在肩上,一行人如鬼魅一般,迅速消失在庄外的乡路上。
打斗的现场,一名部曲已断气身亡,另一名部曲重伤倒地,不远处的徐元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刚才刺客们走得急,情知惹下大祸的他们,竟连最后一刀都来不及补,徐元庆莫名又捡回了一条命。
活着的那名部曲趴在地上,想动弹却已浑身无力,重伤的伤口汩汩流着血,通红的眼睛望向刺客逃走的方向,牙齿咬得面颊肌肉直哆嗦。
崔婕和荞儿被刺客掳走了,部曲只觉得百死莫赎,不知如何面对五少郎。
……
李家别院。
李钦载正在后院的课堂里,懒洋洋地向众纨绔演示两位数乘法的交叉列式。
宋管事一脚踹开了门,凄厉大喝道:“五少郎,不好了!小郎君被歹人掳走了!”
啪地一声,李钦载手中的书本掉落在地,脸色刷地苍白。
课堂内,一众皇子和纨绔们惊愕万分,随即同时站了起来。
李钦载面色铁青,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说清楚,怎么回事?谁掳走了荞儿?”
宋管事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道:“一群歹人,据说是冲着那位姓徐的公子而去的,他们在庄外设伏,恰巧荞儿和那位姓崔的姑娘也路过,刺客对他们动了手,咱家两名保护徐公子的部曲一死一重伤,崔姑娘和荞儿也被歹人掳走了。”
李钦载明白怎么回事了,深深吸了口气。
“马上召集府中所有部曲,派一支骑队,飞马赶到渭南县衙,将县尉赵师韫拿下,要活口!”
“其余的部曲,对附近方圆撒网式搜查,务必找到崔婕和荞儿的下落!”
宋管事躬身应是。
李素节忽然道:“先生,弟子和英王还带有近百禁卫,他们就驻扎在庄外的空地上,可助先生搜寻李荞的下落。”
其余的纨绔们顿时如梦初醒,纷纷附和表示,自家部曲家将可任其差遣。
他们每个人都非富即贵,来甘井庄求学当然也不是孤身而来,都有家中部曲护卫的。
李钦载此刻心乱如麻,闻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先去他们动手的地方看看。”李钦载阴沉着脸,匆匆走出课堂。
一众纨绔面面相觑,年长的李素节忽然道:“先生对我们有授业之恩,如今先生有难,李荞被掳,我等不可袖手旁观,仅仅派出部曲还不够,马上派人向长安城送信,搜寻附近方圆,人手越多越好!”
众纨绔年纪不大,唯李素节算是比较成熟,见他已拿了主意,众人纷纷附和,就连与李素节久不对付的英王李显,此时也不唱反调了,难得地赞同了李素节的建议。
于是,在李钦载跨出别院大门匆匆朝村口走去时,李家别院的后门马厩内被牵出十余匹马,马上骑士各自带着自家少主人的命令,飞快朝长安城疾驰而去。
第135章 国都震动
甘井庄村口。
枯黄的草地上血迹赫然,两名部曲伤痕累累躺在地上,其中一名已没了呼吸,另一名的胸膛微微起伏,一位大夫正在处置他的伤口。
李钦载阴沉着脸,站在村口的乡道上。
乡道周围地皮处处被掀起,步步可见血迹,路旁的槐柳布满刀痕,可见刚才的那场争斗何等激烈,何等触目惊心。
刘阿四领着部曲们单膝跪在李钦载面前,刘阿四一脸愧色,部曲们垂头咬牙不语。
“阿四,你们起来,是我大意了。”李钦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未能保护好小郎君和崔姑娘,小人死罪!”刘阿四愧疚欲绝。
“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事后再说。”李钦载冷冷道:“殉职的那位部曲厚葬,家眷优恤,受伤的部曲和徐元庆好生救治。”
“骑队派出去了吗?”
“已遣十人骑队飞赴渭南县衙,拿获赵师韫。”
提起赵师韫的名字,刘阿四咬牙切齿,眼中散发愤恨的光芒。
李钦载扭头四顾,望着庄子周围连绵的山峦,和远处的渭河。
“所有部曲一个不留,分四个方向搜寻敌踪,以甘井庄为圆心,方圆二十里内搜索,二十里无果,马上撤回,明日搜方圆四十里。”
“是!”
“诸位皇子和功勋之后亦带了随从,加起来有数百人,全部散出去,路上无论山林,洞穴,河边,乱石,民居,全都仔细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容人之地。”
李钦载身后,李素节等一众纨绔转身,对各自的随从部曲挥手。
“去,照先生的话去做,此为军令,敢有错漏者,斩!”
李钦载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多谢你们。”
李素节等人急忙行礼:“有事弟子服其劳,先生莫与弟子见外。”
李钦载点头,在大唐,老师与学生的关系很亲,几乎与亲人无异,是一荣俱荣的关系,从关系上论,老师与弟子真的算是一家人了。
国人自古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师”的地位可见一斑。
李钦载于是不跟他们客气,坦然接受了李素节等学生们的好意。
“搜索的人还是太少,阿四,派快马去长安英国公府,请我爷爷调派府中部曲来此,越多越好,”李钦载望向远方,眼中露出凶戾之色:“我要把渭南翻个底朝天,把那群该死的杂碎揪出来碎尸万段!”
远处,一群庄户慢慢聚集,走近,为首的却是老魏,那位解甲归田的老府兵。
李钦载迎上前,老魏拍着他的手道:“刚听说庄子里出了大事,为何不告诉我们?”
李钦载叹道:“事发突然,我已布置了部曲散开搜索了。”
老魏朝李钦载身后看了一眼,摇头道:“附近方圆有十几个庄子,高低六七座山峦,靠这点人搜不出什么,此时正该调集所有能用之人。”
“我等庄户虽卑贱,却在此地过了大半辈子,附近每一座山,每一个庄子我们都熟,五少郎,让我们庄户领路,有大用。”
李钦载也不矫情,点头道:“多谢老魏了。”
“莫说见外的话,你的孩子也是老公爷的曾孙,我等老兵怎能视而不见?老迈之年还能为大将军效一回力,是我等的荣幸。”
老魏不再多说,转身挥了挥手,沉声道:“入过府兵的,都站出来!”
庄户人群里站出二十余人,年纪大多四五十岁,显然都是解甲归田的老兵。
老魏指着李钦载身后的数百人随从部曲,道:“每人领一队带路,每队二十来人,分四个方向进发,带足干粮和火把。”
“若遇敌踪,先圈起来,再报信,莫害了孩子性命。”
所有庄户齐声轰应,各自选了队伍,站在前列带路出发。
老魏紧了紧身上的穿戴,此时的老魏不再是憨厚老农的形象,他穿着一身陈旧的皮甲,腰间用麻绳扎紧,腰侧挂着一柄刀。
刀鞘黯淡,上面锈迹斑斑,可谁都不会怀疑,刀鞘里面的刀依然寒光逼人,见血封喉。
老魏朝李钦载抱拳一礼,然后挺胸领了一队人马出发,朝深山里行去。
老魏的背影也像一柄尘封已久的刀,尽管刀鞘已生锈,但刀还是那柄刀,它,只是没出鞘。
……
十余骑飞马入长安。
进了长安城门后,十余骑互相招呼了一声,然后拨转马头,朝各家飞奔而去。
刚到掌灯时分,长安城各家功勋权贵被惊动了。
李钦载的儿子被歹人所劫,需要人手搜索渭南县。
消息顿时震惊了长安各功勋家。
这年头基本算是民风朴实路不拾遗,很少听说竟有歹徒掳人的事发生,而且居然发生在英国公之孙的身上。
事涉权贵,可以说是国朝大案了。
那些有子弟在李钦载门下求学的权贵家中顿时沸腾起来。
“所有的部曲都派去渭南,全部!狗杂碎,要翻天了,敢干劫人的买卖,逮住了他们老子亲手攥出尿来!”契苾何力在家中拍案怒吼。
“咱家离渭南县最近的几个庄子,所有壮年庄户都调去渭南,听李钦载调遣。”中书侍郎上官仪端坐家中,捋须沉稳地道。
“爹,景初兄之子被劫,孩儿请命,率家中部曲驰援搜索,爹,快给部曲下令,迟恐生变!”薛讷在薛仁贵面前急得上蹿下跳。
“父亲大人,景初兄之子被劫,孩儿请命驰援,求父亲大人允准。”申国公府,高歧垂首站在高真行面前恭敬恳请。
英国公府,满头白发的李勣狠狠摔碎了一只酒盏,怒道:“敢动我李家的人,无法无天了!”
“府中部曲马上赶往渭南,先把人救出来,那几个掳人的杂碎,老夫亲手劈了他们!”
太极宫。
李素节和李显的信使也将消息递进了宫中。
正在用晚膳的李治和武皇后闻知消息顿时愣了。
“关中朴实之地,竟有亡命之徒掳人?朕……”李治只觉胸中一股怒火升腾而起:“渭南县衙在作甚?治下竟出此恶劣之案,渭南县令该死!”
见李治面孔涨红,武皇后急忙手抚他的胸口,让他情绪平静下来。
“陛下,别的事以后追究,现在要紧的是救人。”武皇后低声劝道。
李治情绪稍稍平稳下来,点头道:“皇后所言有理,先救人,荞儿那孩子朕很喜欢,当初在甘井庄,那孩子每日清晨都来向朕问安,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歹人怎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