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侍马车的刘阿四和部曲们顿时惊慌了,刘阿四拔刀四顾,厉声喝道:“大唐皇城之内,何方贼人胆敢行凶谋刺当朝县子!”
漫天的鸡蛋菜叶停歇下来,为首那名僧人躬身道:“这位壮士,我等是大和国的遣唐使,来大唐皆已多年。”
“我们并非行凶谋刺,而是想向李县子讨个说法,遣唐使何辜,大和国何辜,为何李县子驱逐我们,还屠戮我们的子民?”
刘阿四怒道:“要讨说法去官衙,当街拦路,惊扰贵人车驾,不怕杀头么?”
僧人和一群遣唐使却在街心面朝马车跪下,僧人梗着脖子道:“杀头何惧哉!不教而诛谓之虐,李县子与我大和国何仇何怨,为何如此残害我大和国子民?”
鸬野赞良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吓呆了,躲在马车后小心地探出头。
马车的车帘掀开,李钦载缓缓走了出来,负手站在车辕上,冷眼环视众人。
遣唐使们被李钦载杀意森森的目光吓得一怔,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他们突然想起,这位可是对大和国痛下毒手的少将军,就是在他的一声令下,大和国在唐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国主和满朝臣子被逼得退守北部一隅,甚至不得不签下丧权辱国的停战盟约,整个倭国短短两月便彻底沦丧,完全成为大唐的附属,大唐在他们的国土上永久驻军。
如此一尊杀神,岂是他们这些文弱的遣唐使能挑衅的?今日拦车之举委实冲动了。
李钦载冷眼环视过后,盯着为首那名倭国僧人,道:“逐遣唐使是我向天子进谏的,登陆倭岛灭其国,也是我的决断和指挥,屠戮倭国青壮是我下的令,不错,这些都是我干的,怎样?”
在李钦载杀机毕露的眼神下,原本理直气壮悲愤万分的僧人,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垂头伏地低声道:“我……晚生,拜见李县子。”
李钦载冷冷道:“拦我车驾,惊扰县子,还向我的马车投掷秽物,你们还以为大唐仍待你们如上宾,所以敢无法无天吗?”
“呵,倭国自白江口偷袭我大唐水师那一刻起,你们已不是我大唐的上宾,而是敌人,谁给你们的勇气敢向我讨要说法?”
李钦载突然暴喝:“阿四,拿我的名帖去鸿胪寺,问问鸿胪寺卿,陛下已下旨尽逐遣唐使,为何这些人还没被赶出大唐境内。”
“另外,今日在场所有遣唐使,全部杖责二十记,乱棍逐之!”
刘阿四响亮地应了,一众部曲立马从街旁的店铺里借来门闩,将这些遣唐使当街按倒,一记记大棍狠狠朝他们的背脊和屁股砸去。
遣唐使悲愤交加,却反抗不了,被门闩揍得鬼哭狼嚎,二十记杖刑罚完,遣唐使们趴在街上痛苦呻吟,奄奄一息。
巡街的武侯官兵终于赶到,急忙向李钦载告罪,然后将遣唐使们抬走,扔进雍州刺史府大牢。
马车后,鸬野赞良胆战心惊看着这一幕,此刻她终于看到了李钦载的另一副面孔。
倭国子民如今仍有传闻,传闻的对象就是这位大唐的县子,人人皆传这位县子多么冷酷无情,多么残暴嗜杀,登陆倭岛两个月,屠城近十座,所屠倭国青壮近十万,倭岛遍地尸骸,内湖尽赤,皆是此人所令。
李钦载平日懒散安静的样子,鸬野赞良总觉得传言不符,今日见他毫不留情杖责遣唐使时的表情,鸬野赞良终于发现传闻不虚。
他,果真是倭国传闻中的杀神。
刚刚被一脚踹下马车的怨恚,此刻已被满满的惧意所替代。
这位五少郎,真的惹不起,以后一定不要再顶撞他了,没必要为一时意气而丢了性命。
在他眼里,倭国人的性命简直与牲畜无异,哪怕她是长公主也不例外,惹恼了他,他真的敢杀公主的。
鸬野赞良暗暗捏紧了小拳头,仰头望天,眼神坚定。
我是大和国尊贵的小八嘎……啊不对!尊贵的长公主,我一定要忍辱负重地活下去!
第215章 归乡
归乡心切,马乘东风。
告别了李勣后,李钦载和部曲们朝甘井庄飞驰而去,这次李钦载连马车都懒得坐,直接骑马。
如果说灭倭国的过程有什么收获的话,李钦载最大的收获是骑术练得不错了。
当初在倭国连日征战,大军每日朝前推进,兵贵神速之下,李钦载终于学会了骑马,骑乘体位对他来说已是驾轻就熟,骑久了甚至有点小爽。
一路疾驰,却苦了鸬野赞良。
她本是公主,骑术倒也勉强会一点,可若是风驰电掣就有点为难,一路跌跌撞撞,苦着脸咬着牙跟上队伍。
百里的路程,半天时间便赶到。
来到甘井庄的村口,看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带着熟悉的泥土味道。
泥土味道没有文学作品里形容的那么“芬芳”,事实上它闻起来有点腥,可习惯了的人却觉得踏实,脚落在地上纹丝不动的那种踏实。
村口有孩童在戏耍嬉闹,已近落日时分,庄户们骂骂咧咧出来找自家的孩子,孩子们被骂了也不怕,嘻嘻哈哈边跑边笑躲着长辈的拉扯,庄户们气极了,一脚踹在屁股上,揪着耳朵便往家走。
孩子终于哭了,庄户的婆娘跟在后面,狠狠骂一句“该”,一家子鸡飞狗跳地回了家。
李钦载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打从心底里觉得欢喜。
他觉得这里才是人间,有悲欢,有烟火气,大人骂婆娘吵孩子哭,贫穷却充实。
长安城的英国公府也是他的家,但那个家多少带了几分沉闷味道。
住在那个家里,家事朝堂事天下事,各种算计各种争斗接踵而来,听起来莫名有成就感,好像参与了天下事多了不起,可实际上这样的日子过得很累。
对李钦载这样的懒人来说,能躺着绝不坐着,能放空绝不思考,长安城的日子确实不适合他。
一行人在村口下了马,静静地看着庄户们满地奔跑逮自家的孩子,画面很欢乐,像牧羊犬赶小畜生回圈,充满了喜感。
一名庄户追累了,直起腰下意识看了一眼,然后便看到村口伫立含笑的李钦载。
庄户眨了眨眼,顿时高喝起来:“五少郎回庄了!”
村口的庄户们顿时不逮孩子了,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青壮们抱拳,妇人们蹲福,纷纷朝李钦载恭敬行礼。
“恭贺五少郎凯旋!五少郎威武!大唐万胜!”庄户们齐声吼道。
吼完庄户们一齐抬手拍自己的胸膛,拍得啪啪作响且富有节奏,李家部曲们也是一片肃然,站直了身躯用力拍自己的刀鞘,齐声应道:“大唐万胜!”
气氛莫名激昂起来,李钦载肃然起敬,虽然不太明白,可他依稀察觉到这可能是大唐军队和民间对凯旋归来的将士的一种仪式。
果然,任何年代都不缺仪式感的。
简单一套动作,搞得李钦载热血沸腾,好想拔刀出鞘,去倭国岛上再浪一回。
仪式过后,大家终于恢复正常,李钦载不由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暗暗感到羞耻,已经是活了两辈子的成年人了,咋还这么容易上头呢?
一名庄户上前行礼,笑道:“听说五少郎领军灭了倭国,这可是不世之功,英国公府一代强过一代,咱们李家的庄户跟了好主家,九世修来的福分。”
李钦载苦笑道:“莫夸了,我是违令领军登陆倭国,朝廷到现在还没给出章程,多半要被处罚的。”
庄户们一愣,接着炸了锅似的纷纷叫嚷起来。
“灭国就是灭国,功劳就是功劳,朝廷的官儿也要讲道理吧?违令又咋?他们若不满意,自己领兵去灭个国试试!”
“五少郎莫怕,朝廷若处罚您,咱们庄户一起去县衙帮你讨说法!”
李钦载脸有点黑,无力地叹道:“县衙管不了这事儿……”
“折冲府呢?”
“折冲府也管不了……”
庄户们气坏了:“还没个讲道理的去处了?”
“有,去太极宫。”
庄户们一静。
李钦载看着他们,笑道:“闲杂人等靠近宫门五十丈,会被禁卫射杀,你们谁去帮我讨说法?”
庄户们没敢吱声。
天聊死了啊少郎君。
沉默许久,李钦载终于良心发现,打破了尴尬:“天色不早,各家把小畜……嗯,把你们天真可爱的孩子赶回家去吧。”
庄户们如梦初醒,纷纷叫骂着转身找自家的孩子,一通打骂将孩子赶回家。
人群就此散去。
李钦载含笑看着他们离去,轻轻呼出一口气。
真接地气,就喜欢这群汉子,勤劳,勇敢,朴实,但不傻。
顺手逮住一名挂队尾落单的庄户,李钦载详细问了问庄子里的情况。
当初庄子里数百人被征召入伍,如今大部分都回来了,当然,也有少数人在百济国战死,尸首没回来,家里立的是衣冠冢。
新上任的渭南县令亲自来庄子里探望过,按朝廷的抚恤标准给战死的人家给足了钱,还分了地。
老魏倒是还活着,但仍留在百济国,划拨在刘仁轨的陆路麾下,跟随大军清剿百济国余孽,并屯兵于高句丽边境,难怪李钦载在百济和倭国都没见过老魏。
老魏托人带了话回来,军中校尉对老魏这样的老兵颇为看重,据说清剿百济余孽时,老魏凭借老兵经验,不大不小立了两个军功。
他凭着蛛丝马迹寻到了两伙藏在山洞里准备搞事的百济国残军,与袍泽们一同将他们团灭了。
本来白江口战事结束,老魏要跟随老兵们归乡的,却被校尉挽留下来,校尉请老魏帮忙训练新兵,传授多年的战场经验,估摸要等到年后才能归来。
李钦载暗暗啧叹,没想到老魏居然混成了军中教官,不过老魏确实当之无愧。
这老货虽然很猥琐,一肚子的黄赌毒,但身手和战场经验确实无可挑剔,这样的老兵若只是默默无名在乡间种地实在可惜了。
了解了庄子里的情况后,李钦载当即赶往崔婕住的屋子。
步行到村东头,崔婕那座农舍小院近在眼前。
李钦载忍住激动,慢慢走近。
天色未黑,小院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李钦载仅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了口凉气。
崔婕和从霜坐在院子里的石磨边垂头抹泪,不知为何。
一身华贵衣衫的荞儿却在埋头苦干,他的面前放着一堆黑乎乎的粉末状玩意儿,用纸将粉末包裹后层层卷起来,最后在底部糊了一些黄泥,顶端牵出一根引线……
制作流程令李钦载分外眼熟。
荞儿做好之后,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没等李钦载反应过来,荞儿已将引线点燃,然后猛地往屋子里一扔,嘴里奶声奶气地叫道:“去死吧!”
轰地一声巨响,屋子里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一男一女两个人从屋子里踉跄跑出来。
第216章 恶奴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