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林谦又道:“婕儿在李家庄子上,机缘巧合认识了她的未婚夫李钦载,两人相处之后,已渐渐有了感情,前些日英国公还给我传来书信,打算请人掐算吉日,让两小正式成亲。”
“你冷不丁的突然要退婚,我崔家如何抬得起头?夫人不怕我崔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
王氏咬了咬唇,语气轻柔却坚定:“夫君,三代荣宠怎比我千年底蕴?李家少郎君非婕儿良配,太原王家与青州崔家才是相得益彰,若事成,两家无论官场还是民间商贾,皆是……”
崔林谦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你我夫妻不就是两家联姻了吗?何必把小辈牵扯进来?再说数年前,天子曾有颁诏,世家之间禁止通婚,你我成亲本就已是违旨,若再牵扯小辈,朝廷该忌惮了。”
王氏笑了,笑容冷冽:“若非当年各大门阀齐心协力襄助李家,李家安能推翻前隋,坐上这天子之位?天子之位坐稳了,又想拿世家开刀,世上没这般道理,所谓世家禁婚的诏令,天下哪个门阀把它当回事?”
崔林谦心中一沉。
简单几句话里,他突然察觉面前这个女人不一般,她的想法,她的言辞,甚至她想做的事情,都有着不小的野心。
崔林谦突然对这段婚姻产生了悔意。
青州崔家虽然也是千年门阀,可是相比别的五姓七宗,青州崔家算是最老实最低调的,从来没有露出过锋芒。
然而娶了太原王家的女人,很多事情变得复杂了。一个出过当朝皇后的家族,底气和野心果真与别的门阀不一样。
这个对朝堂和天子殊无敬畏的女人,放在家里究竟是福是祸?
崔林谦沉默,王氏言语柔和却步步紧逼。
她嫁进崔家可从没想过当什么低眉顺目的受气媳妇儿,她是太原王氏出身,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她柔和的外表下,其实性格非常强势。
成亲没多久的崔林谦,如今总算慢慢察觉出来了。
特么的,好像被讹上了!
王氏为何坚持与李家退婚,崔林谦作为崔家家主,自然心知肚明。
太原王氏与英国公的关系,可谓不共戴天。当年王皇后被废,就是英国公在天子面前递了一句话。
这句话可不仅仅是英国公本人的意思,而是含蓄地表态,你想废皇后尽管废,军方我帮你压着,保证没人敢吱声。
于是,王皇后被废了,新册立的武皇后也没跟她客气,最后与萧淑妃被双双缢杀于太极宫。
太原王家顿时从风光无限一夜之间跌落谷底,英国公李勣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不可谓不大。
如今这位王氏嫁进崔家后,多次撺掇退婚,崔林谦知道她为的不是崔家,也不是为了崔婕寻得所谓良配,她纯粹就是代太原王家报复英国公。
然而,崔林谦也是千年门阀的家主,岂能如她所愿?
一代家主若被妇人轻易拿捏,简直是笑话。
“此事再也休提,我不答应。”崔林谦突然沉下脸来。
王氏被吓了一跳,倒也不敢跟崔林谦当面冲突,咬了咬唇,低眉顺目地道:“是。”
成亲以后,夫妻间的气氛第一次僵冷起来。
一名下人匆匆奔行而来,大家族里分外注重礼仪,这位下人在府里奔行,无疑是犯规矩了。
王氏顿时火了,叱道:“没个规矩了么?天大的事也要守礼数,来人,杖责二十!”
崔林谦看了她一眼,目光渐冷,但没吱声。
下人惶恐请罪:“主母饶命,小人有急事禀报。”
崔林谦沉声道:“何事?”
“门外有英国公府上部曲奉命而至,部曲十余人,还押着,押着……王家的两位贵属,那两位好像被打断了腿,一群人正在门外。”
崔林谦惊讶道:“王家的下人?为何被英国公府上的部曲押着?”
说着迅速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脸色已铁青,眼神却有些心虚地扭过头去。
崔林谦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色同样变得铁青,却来不及训斥王氏,沉声道:“走,出去看看。”
崔家祖宅沧桑古朴的大门外,一男一女两个王家下人面朝大门跪着,他们的双手被绳索反缚,李家十余名部曲在一男一女身后一字排开,一手按刀柄,神情冷漠地注视着崔家大门。
良久,崔家大门缓缓打开,崔林谦和王氏匆匆走出来。
见崔家家主出来,为首一名李家部曲先朝崔林谦抱拳一礼,然后喝道:“奉英国公府五少郎令,太原王氏纵奴狂妄,目无尊卑,犯上忤逆,五少郎有令,着我部曲当着崔家主母的面,将这对恶仆的手脚尽废!”
“五少郎还说,若敢拆散他与崔家小姐,挖他的墙角,五少郎将率部曲烧了太原王家的祖宅!”
“来人,动手,废了这对恶仆!”
崔林谦眼皮一跳,王氏更是气急败坏,夫妻俩竟异口同声道:“且慢!”
然而话音落地,李家部曲早已高高举起手中的粗棍,狠狠朝那对跪着的恶仆砸下。
几声惨叫后,这对恶仆趴在地上昏迷过去,一双手脚呈现奇异的弯曲程度,显然已彻底被废了。
第226章 熟悉的纨绔味道
长安城纨绔必须要有纨绔的风格,忍气吞声什么的,不存在。哪怕对象是自己的丈母娘,不想给面子就不用给。
李钦载有必要让老丈人家亲眼看看未来女婿昔日在长安城的风采。
最近脾气温和不是因为坏人脾气变好了,是坏人懒得发脾气。
当然,若有人主动把脸伸过来,李钦载还是不介意扇一记的。
当着王氏的面,李家部曲丝毫没客气,他们彻底地执行李钦载的命令,将那对男女恶仆生生打断了手脚。
恶仆已双双昏迷过去,身体不时发出阵阵抽搐。
王氏脸色铁青,姣好温婉的外表再也无法伪装下去,她看也不看地上昏迷的那对恶仆,而是目光狰狞地盯着李家部曲。
李家部曲完成了任务后,也丝毫不看王氏的脸色,只是朝崔林谦抱拳一礼。
良久,王氏语气冰冷地道:“尔等是英国公府上的部曲?”
“是。”
“是李钦载下令当着我的面打断他们的手脚?”
“是。”
王氏语气愈发冰冷:“李钦载是否知道我是太原王氏,这对奴仆亦是太原王家的?”
“知道。”
王氏沉默半晌,突然笑了:“甚好,英国公府的威风,今日领教了。”
为首的一名李家部曲不甘示弱地道:“夫人若还想领教,以后有的是机会。”
王氏气得浑身直颤,阴冷地道:“英国公府行事如此张狂,恃功而骄,肆无忌惮了么?”
李家部曲淡淡一笑,道:“贵属冒犯在先,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五少郎说了,请太原王家管教好贵属,若贵属还敢冒犯,五少郎不介意再帮王家管教。”
“还有,五少郎还说,崔家小姐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谁若敢惦记,可就不是打断手脚那么简单了。”
“言尽于此,请夫人三思,崔家主,小人告辞。”
说完李家部曲十余人朝崔林谦抱拳后潇洒离去。
直到李家部曲离开后,崔林谦才扭头望向王氏,脸色阴沉地道:“此二人是你派去渭南县的?”
事已暴露,王氏索性不隐瞒了,痛快地道:“是。”
“你让他们去作甚?”
“劝说你闺女,让她另嫁王家三房之子。”
崔林谦脸色愈发阴沉:“是你的决定,还是太原王家的决定?”
“都有。”
“所以,你瞒着我做了这件事,这二人还对我女儿出言不逊,犯上忤逆?”
“出言不逊非我授意,是这二人该死。”王氏果断卖了两个下人。
崔林谦终于克制不住了,突然大怒道:“崔家的事,里外你全接手了,当我死了吗?”
王氏立马垂头认怂:“夫君,妾身错了,妾身刚进崔家门,许多事情不了解,做事难免失了分寸,妾身以后不再犯了。”
崔林谦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目光凶狠地盯着她,冷冷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王家的手不要伸得太长,崔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废物,若有下次,我便一纸休书送你回太原!”
王氏身子一颤,垂头道:“是,妾身明白了。”
地上昏迷的两个恶仆仍在不住地抽搐,王氏看也不看一眼,低眉顺目地回了院子。
崔林谦站在大门外,他越来越后悔续弦的这门亲事了。
与王氏成亲数月,那张温婉柔静的脸庞太具有欺骗性了,直到今日他才渐渐发现了那张隐藏在柔静脸庞下的真实面目。
一场突发事件,来得快也去得快,李家部曲特意从渭南县赶到青州,千里迢迢不为别的,就是要当着家主和王氏的面打断两个恶仆的手脚。
这是警告,也是示威,李钦载用这种直白且激烈的方式告诉崔家和太原王家,不要惦记自己的未婚妻,触底线了。
对于李家部曲的举动,崔林谦倒是没怎么生气,更多的是惊愕。
毕竟被打断手脚的是王家的奴仆,而且人家也说得很直白,就是要让王氏亲眼看见。
站立门外许久,崔林谦眼中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那位未曾谋面的女婿,似乎……有点意思。
据说他曾是长安城臭名昭著的纨绔,如今见他的做派,果然名不虚传,确实一股浓浓的纨绔味儿,够嚣张,够霸道。
不过想到他为的是自己的女儿,这股跋扈纨绔味儿看在崔林谦的眼里,却变得有血性了。
想想也是,人家的墙角都挖到他未来婆娘身上了,若还是懦懦弱弱不敢吱声,怎配得曾经长安城纨绔的恶名?
“成亲的日子该早点定下来了,夜长梦多……”崔林谦若有所思地望向大门内。
“来人,请颂山先生来偏阁,有事相商。”崔林谦道。
……
甘井庄。
英国公府的一位管事正站在李钦载面前,恭敬地禀报长安城最近发生的事。
李钦载原本并不关心,可李勣却主动派人来告知,而且每隔几日便有许多消息送来。
李勣也是无奈之举,这个孙儿越来越有本事,可不知为何越来越不上进,爵位蹭蹭的往上升,人却躲得远远的,仿佛刻意避开长安朝堂的纷争喧闹。